第42节
  他似乎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便将衣服收了回去,突然收住往前的脚步,面向崔绍,神情有些诡异。
  “崔绍的衣服是干的。”
  “……”
  我明明不是那么意思,他又想哪里去了?
  不等我开口, 他起先对崔绍的衣服下手了,说什么也要扒拉下来给我,还义正言辞地道,“你穿他的,就不会着凉了。”
  崔绍害怕,我也害怕,哪有胆量接,摇头又摆手地抢回他手中那件湿透了衣衫,披回了自己身上,心有凉意。
  这一程也不算太远,只是因为刚才下水,受了些风寒,不住地打着寒战。有好几次,我看见成章和的手朝我伸了过来,像是要做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地收了回去。
  我们三人一路前行,七拐八弯的,终于在一间偏僻的房舍处停下了脚步。
  透过灯笼的微光,能勉强看清个轮廓,似乎是个久无人居的院落,黄泥巴墙,阶前长满了青苔,两扇破败的木门,中间漏开很大一条缝隙。
  崔绍上前叩了叩门,不稍一会儿,便有光亮从缝隙中透了出来,庭院内有了动静,脚步声从远到近。
  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老翁,背弓得厉害,几乎要贴到膝盖,他费力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们三人,慈祥地笑了笑,本想行礼,却被成章和一把扶住,温声道,“老人家不必多礼,我们里边说话!”
  我们三人进了院落,崔绍留守在外头的庭院,来回踱步,神情紧张。
  进屋之后才知道,这里原已荒废多年,陈设简陋,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而在进门的右手边的矮桌子上,有一只竹篮,里头躺了个婴儿,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睡着,脸颊像是才剥了壳的鸡蛋,粉粉嫩嫩的,煞是可爱。
  奇怪的是,婴儿身上裹着的衾被,竟是重工刺绣的一对鸳鸯,同这间房舍格格不入。更为蹊跷的是,这衾被的做工绣法,该是尚义局□□,宫廷御用的,而这老翁穿了一身粗布衣衫。
  成章和同那老翁还在攀谈着,我却早被这婴儿可爱的模样给吸引了过去,弯着腰目不转睛地细细端详,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好奇和欣喜,忍不住夸赞,“这孩子生得可真好看啊!”
  成章和注意到了我,谈话声也随之戛然而止,他走到我的跟前,轻声问道,“喜欢吗?”
  我点点头,仍旧不舍得挪移开视线。
  “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不能让他受半点委屈。”
  他这话,倒不像是说给我听的,像是在喃喃自语,见我瞧向他,又冲我微微一笑,似乎有些伤感。
  我并没多加思虑,问道“孩子还这么小,怎么能离开娘亲呢?!”
  成章和眼眸微微一颤,突然就红了眼眶,轻叹一气,“以后,他的娘亲就是你。”
  我见他情绪不对,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心中对这孩子实在欢喜,恨不能马上搂在怀里好好抱抱,又恐惊醒了他。
  站在旁边的成章和,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想抱就抱吧,他暂时不会醒来的。”
  “你们给他下药了?”我心头有些难过,很是不忍。
  “回宫的时候需得小心谨慎,孩子还小,会哭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安抚道,只是些安神药,不必太担忧。”
  我点头以示回应,伸出手去的时候,才想起来我们两个人都成了落水狗,身上冰冷地厉害,就这么去抱,难不保会把寒气传染给孩子。
  成章和要伸手的时候,我也制止了,“先把衣服烤干吧,不然孩子会着凉的!”
  我心中也有些后悔,倘若当时玩闹的时候,多顾虑一下,那该多好?
  这次,他倒是二话没说,爽快地将湿漉漉的衣衫脱了下来,又手脚麻利地从屋子找了些木柴点燃,用于炙烤。
  老翁上了年纪,又见孩子已安然无恙地交到我们手里,便提议要连夜离开京都。
  成章和起先不肯,说路途遥远,太过辛劳,不如明日再走,可老翁执意如此,他也只能作罢,叫我好生在屋子里守着,不要乱跑,自己则亲自将那老翁送出门去。
  他一走,我便迅速将身上的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放到火上炙烤,一面又蹲坐在火堆旁,好让身上的水渍也快些干透。
  一冷一热之下,我又猝不及防打了几个喷嚏,有些地看向篮子,幸而并没有半分响动。
  成章和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能睡中有人轻轻踢了踢脚尖,把我从梦中惊醒,才想起自己守在火堆旁睡着了。
  他出现地太过突然,而我身上已经剩下一层薄薄的中衣,朦朦胧胧的,而他的眼神更让我险些羞愤欲死。
  我捂住脸转过身去,丝毫不敢动弹,脸涨得通红,“你进来之前,就不能先打个招呼吗?”
  他有些委屈道,“我在外头叫了不下了十遍,你都没有吭声,还以为出事了,所以就进来了,没有要偷看你的意思,别自作多情!”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得理不饶人,这话听起来,更像是我的错了。
  而我自知理亏,也想不出什么通顺的道理来强行狡辩,只是睁开眼,稍稍转头,从指缝里去看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他说了这话之后,又乖乖地退到了屋外,才让我有间隙穿好衣服,收拾妥当。
  等把孩子抱到手里的时候,才突然觉得生命的重量原来是那么沉甸甸。
  成章和安歇了不过小半炷香的功夫,看着我手忙脚乱抱孩子的模样,又忍不住开始叨唠,“谢瑶,你到底会不会抱孩子啊,动作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会弄疼他的!”
  我嫌他话多,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根本没好脸色递给他,丝毫不客气道,“谁还不是当第一次爹娘,就不能有点耐心?要么你抱,要么闭嘴!”
  他又翻脸了,拒绝道,“我不抱。”
  说着,心口不一地伸出手来,示意我把孩子交给他。谁知,他比我更紧张,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可依旧难掩脸上的宠溺和欢喜。
  但很快,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心事重重道,“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呢,你给他取一个吧,是男孩。”
  成章和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已经找到能托付孩子的人,可总觉得不妥当。若不是那晚你……你和这孩子有缘,我也相信你一定会善待他的。”
  我听闻色变,厉声斥责道,“成章和,我不知道这孩子的爹娘和你究竟有多交好。可皇家子嗣岂能是儿戏?你是太子殿下,若无意外,这孩子将来可是要继承皇位的,你就甘心这样把江山拱手送与他人?不觉得荒唐吗?皇上知道了,他会放过我们吗?”
  他大概猜到我会这么问,心中早有应付,并不理会我说的话,只是镇定自若道,“谢瑶,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他是个聪明人,我话说了他不回应,但并不代表没有往心里去。我也不愿意再咄咄逼人,稍稍平复了心情,说道,“这孩子那么小就离了娘亲,不如就唤阿幼吧!”
  他终于舒心地笑了,摸了摸孩子光滑稚嫩的脸颊,“阿幼,你听到了吗?这是你娘亲给你取的。”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更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受了什么磨难,小小年纪,就要被迫和母亲骨肉分离。
  从成章和的神情不难看出,他也疼极了这孩子,出此下策,或多也是无奈之举。
  崔绍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孩子被成章和抱在手里,也是稍稍有些吃惊,“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成章和微微颔首,抱紧孩子,往外头走去。这一程,虽然有些奔波,但好在顺畅无阻。寅时宫门大开,我们动作轻且快地回了宜春宫,并未有人注意到。
  从偏门偷偷潜入宫内,而成章和也早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孩子的事,连红桑也是不知情的。
  正当他要命人昭告孩子出生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等等,孩子出生,必然是要见过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万一叫人查出蛛丝马迹了,又该怎么办?”
  他神色镇定,握了握的手背,又看了一眼阿幼,“父皇近日来身子不太好,阿幼哭闹怕只会叨扰了他,所以并不急于一时。倘若日后事情败露,你只说,是我拿你的性命作要挟,你没得选。”
  听见这话,我心口隐隐有些闷得慌,“当初,你究竟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还是想借我掩人耳目,保住阿幼?这孩子看起来,并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放心。重生后没刀子,继续沙雕。不过我得好好琢磨怎么写~(挠头)
  麻烦姑娘们挥个手,我更新呢~咋又抽了……能看到吗?呜呜呜呜
  第54章
  “我都想要, 可我更想要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孩子。”
  他神情肃穆,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猛然间, 榻上传来一声婴儿哭啼, 把我们两个都给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一手抱着阿幼, 一手拿着拨浪鼓轻轻晃了晃,可丝毫起不了作用, 阿幼哭得更凶了, 看得我抓心挠肺的,实在不是滋味, 可又束手无策。
  “让我试试吧!”成章和说着,就把孩子接了过去, 使尽浑身解数,也依旧无济于事, 孩子啼哭个不停,双手在空手胡乱抓挠。
  我第一次瞧见他, 这般焦头烂额,又满脸愧疚。
  阿幼哭得厉害, 两只眼睛很快就肿成了水蜜桃, 看得我心疼,成章和偏又是个倔强脾气, 非说自己能哄好孩子,死活也不肯还给我。
  哄了好一阵子,也没能让阿幼止住啼哭,反倒尿了成章和一身。
  我琢磨着阿幼的举动,突然灵光乍现道, “这孩子会不会是饿了?”
  成章和也很快反应过来,将早已候在外头的奶娘唤了进来,急得说话也不利索了,“你快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
  奶娘抱过阿幼,伸手拍了拍后背,轻轻摇了摇,又唱了支不知名的曲调,很快阿幼的哭声渐渐轻了下来。
  成章和瞧见这一幕,很是钦佩,又看向我,像是在同自己置气一般,“你瞧瞧你,连个孩子都不会哄!”
  我努了努嘴,没说话,承认自己的无能。
  奶娘在一旁和蔼道,“太子殿下,娘娘这是头一回生产,照料孩子的事,自然谈不上经验,往后便会得心应手的。”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奶娘,又看向成章和身上的污渍,说道,“有奶娘在,你只管放心,先去换身衣服吧!”
  他没有说什么,匆忙离开了。阿幼在喝过奶水之后,也乖乖地睡着了,小小的身躯躺在旁边,怎么看都叫人心生怜爱。
  奶娘走后没多久,成章和竟然又折返回来了,二话不说上了榻,把孩子围在榻中间,痴痴地望着,傻傻发笑。
  “你怎么又回来了?天都已经亮了,不是说还有公文没有处理吗,还是说你不放心我?”
  他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阿幼,神情惬意地回道,“小皇子才出生,我这个做爹爹的,自然要多陪着他,父皇也允了假的,国事虽不能怠慢,但我想偷个懒,好好陪你们母子。”
  他说得但是冠冕堂皇,脸不红心不跳的。可好景不长,阿幼又醒了,再次啼哭,彻底把他惹脑了,犯了小孩子气性,背过身去,不再搭理。
  我瞧他实在逗趣,便将阿幼抱在怀里,轻轻地摇啊摇,亲昵地安抚。这次阿幼不闹了,水汪汪的眼珠子,十分好奇地看着我,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
  听到阿幼不哭闹了,成章和终于转过身来,一手支起脑袋,聚精会神地看着我,突然问道,“你说将来,我们的孩子会像谁呢?”
  我只顾着安抚阿幼,他说的话我并未听清,想也没想便回道,“自然不能像你,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他微微皱眉,打趣道,“那就像你这样,‘温柔贤良’?”
  说完这话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将拨浪鼓往他身上一丢,恼羞成怒道,“我和你之间,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想都别想。”
  他一反常态,丝毫不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得意洋洋道,“三年的期限,谢瑶,我总有办法的。”
  我对此很是不屑,嗤之以鼻,“成章和,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并非朝三暮四之人!”
  “话可别说这么满,你虽没桃花运,可我命中有美人恩啊!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他心情大好,话也说得轻巧,翻了个身,翘起二郎腿,轻轻地晃动。
  因为阿幼,我不得不压抑住想上前踹他一脚,把他轰出门去的冲动。
  然而,下一刻,从头便有宫人匆匆跑进殿来,慌慌张张道,“太子殿下,娘娘,皇上方才在同大臣议事的时候,突然摔倒了!”
  成章和脸色一沉,速速下了榻,又回头同我说道,“等我回来!”
  我不知道那头是个什么情况,夜里用晚膳的时候,成章和并没有出现,三更天了,还是没个人影。
  阿幼在我的身旁睡得正香,红桑也歇下了,除了几个例行值守的宫女和太监之外,整个宜春宫已看不见什么人影,十分静谧。
  我披了单薄的外衫,趁着月色出了殿门,想偷偷去谈个究竟。
  谁知才一出门,便瞧见庭院内不远处的雨廊上坐了一人,形单影只。
  等我蹑手蹑脚走近的时候,才知道是成章和。他手中拎了一壶酒,酒气凛冽,甚至有些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