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少年看着散去的人群大声说:“请你们记住,菩萨不叫刘婆婆,就算是全云州的人都知道她叫刘婆婆,那也是错的,婆婆出嫁前姓林,你们记住,她是林婆婆。”
  正在走着的人们回头看那少年,眼神里都有怒意。
  全云州的人都知道菩萨叫刘婆婆,你说姓林就姓林?
  县令大人最后一个走的,他在少年身边坐了许久,少年在坟前跪了许久。
  县令问:“你要去哪儿?”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婆婆曾问我,守善库大不大?我说大,守善库里的东西多到数不清。”
  他看向县令大人:“婆婆说,守善库确实大,压的她这个老婆子都直不起腰,想要歇歇都不行,因为人人都看着她呢,她得撑着。”
  “婆婆说,守善库不大,如果把你关在这库里,你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几十丈方圆。”
  “婆婆还说,我累了,一直累,所以你别这样累着,你去求功名,去做官,去享受荣华富贵,有人说行善能积德,积德有福报,我不要,都给你。”
  县令大人沉默着,低着头,手指在发颤。
  良久之后,县令说:“我给你写一封举荐信,你去云州城吧,若是这信能有些用处,你最起码可在那位大人物手下做一刀笔吏……”
  他问少年:“你认字吗?会写吗?”
  少年点头:“会的,但是……”
  但是后边的字没有说出来,因为县令大人阻止了他。
  县令大人的手在坟头上轻轻的拍了拍:“她一定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是她养活的,那年病倒,若不是婆婆救我命,养我一年,哪里还有我,只是她从来都不愿意多说什么。”
  少年怔住。
  其实,县令大人都知道的,因为婆婆曾经托人给他送过一封信,就在不久之前。
  婆婆说,我这十四年,养过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唯有留下幺儿,不是为了我养他,而是为了他养我。
  婆婆说,幺儿三年苦,应该分成几百份匀给你们,他自己扛了,你们以后看着办吧。
  县令大人说:“她说都给你,那就都给你,她养活了几百个孩子,几百个福报,若你能拿,全是你的,她说的话,没有人可以怀疑。”
  少年不再拒绝,因为他看着县令大人的眼睛,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县令大人起身,又一次在少年的肩膀上拍了拍:“如果……我能下得去手,我也想亲手杀了她,我试过,念在心起,心如刀绞,我输给了心如刀绞……”
  少年点头:“我信。”
  唯有她养大的孩子,才知道她有多苦,她总是那么爱干净,那是因为她说,我得看起来体体面面的。
  不能让人说,你们看,行善积德的人邋里邋遢的,没个人样,一点都不体面。
  她还说,行善积德的人,怎么能不体面呢?
  县令在这坟前就要写举荐信,他居然带着纸笔,显然早就想好了。
  可是落笔之前愣住,侧头问:“老幺,你以后用什么名字?”
  少年也愣住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一年前,婆婆那阵痛刚过,躺在床上虚脱的样子,真的很不好看。
  她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好看,所以想找个话题来绕过这不好看。
  她说:“我是菩萨,你是不是要听我的?”
  少年点头:“你不是菩萨我也听你的。”
  婆婆笑,她竟是还能笑,她说:“也就你,一直都不把我当菩萨看。”
  少年原本叫叶扶摇,菩萨说,叶子本来就轻,一阵风就扶摇而上,其实不好。
  所以她要给少年改了个名字,她说:“你就改名叫叶知落,该落下来的时候得知道落下,如何?”
  少年说道:“其实不是名字不好,主要是叶不好,所以不如改个姓。”
  菩萨说:“改姓是忘本,是无敬,是不孝。”
  少年说:“我只说改姓,没说叶不要了,留着叶,做名字吧,我叫林叶。”
  人们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没有菩萨会是什么样子。
  菩萨没了。
  第一个月,有人来守善库,取了东西会还回来。
  第二个月,有人来守善库,取了东西却没有还回来。
  第三个月,人人都来守善库取东西,不……是抢,于是,守善库没了。
  原来,这就是世上没有菩萨的样子。
  第2章 据说是座太平城
  北野军大将军拓跋烈当初一战击退外敌,杀敌七八万,名声大振,玉天子龙心大悦,一道旨意,就把拓跋烈封为北野候。
  又过了几年,拓跋烈上奏玉天子说,他在云州境内,数年间剿匪近十万,肃清云州匪患。
  玉天子龙心又悦,一道旨意,把拓跋烈封为北野王。
  可是大将军拓跋烈从不以北野王自居,行事沉稳,军纪严明,百姓们都说,云州有拓跋大将军在,便是铜墙铁壁无人可欺。
  就连娄樊人都说,大玉若无拓跋烈,娄樊铁骑,早已饮马兰江。
  大玉王朝的都城就在兰江不远处,名为歌陵。
  云州城里,许多地方都有当年那一战侥幸活下来的伤兵,做些小买卖度日。
  林叶到云州的时候已是婆婆过世两月之后,这么远的路程,一路走走看看,让他心里不得不生出诸多感慨。
  城门口的守军士兵看着这个模样很漂亮的少年郎,一直看着,但并不是因为他漂亮才看着。
  为首的那个什长伸着手好一会儿,已经显得尴尬了,可那少年好像还是没明白什么意思。
  于是什长咳嗽了几声缓解尴尬:“不知道我伸着手是什么意思?”
  林叶看着那只手,想了想,眼睛一亮,像是懂了。
  见他眼睛一亮,什长都松了口气,心说这个家伙总算是懂了。
  于是,他看到了林叶抬起手,很愉快的在他伸着的手上拍了一下。
  什长眼睛瞪大了看着林叶,一身布衣,虽然干净但也不值钱,一个草帽,比衣服还干净些,值钱的大概就一把伞和一头驴。
  他想着,后边排队的人太多,当众要驴,大概不好。
  于是指了指林叶的伞,没有钱怎么了?要想进云州城,雁过都得拔毛。
  林叶沉默良久,脱鞋,从鞋子里倒出来很小很小的一块银子,不舍的放在什长手心里。
  什长皱眉,他问:“我现在不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直装傻,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宁愿给我银子也不给那把破伞,我他妈就想知道,你硌脚不硌脚。”
  林叶重重的点了点头:“硌。”
  什长瞪着他说道:“硌你还藏?”
  林叶道:“那是我唯一的一块银子。”
  什长楞了一下,叹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好在你遇到我。”
  他指了指林叶的手:“来。”
  林叶把手伸出去,以为那家伙要把银子还给自己,结果什长在他手上很带劲的拍了一下。
  什长:“要努力哦!”
  林叶道:“你真是一位菩萨。”
  什长道:“菩萨,得收香火钱。”
  林叶快步进城,他只想尽快把这话从耳朵里甩出去,因为他心里的菩萨,不收香火钱。
  他看起来漫无目的的走着,他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看这座被称为太平城的大城,因为他大概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此处了。
  他怀里揣着县令大人给他的举荐信,如果他刚才把那封举荐信取出来给什长看看,那什长也会对他客客气气,一个钱也不敢收他的。
  因为县令大人要举荐林叶的去处,在这云州城里算是极有地位。
  可林叶不打算去,最起码最近一段时间不打算去。
  看似随意选了一家路边卖饭食的摊位,要了一碗鸡丝热汤面,一小碟腌芥菜。
  吃饭之前他打开包裹,取出来一双筷子,一把木勺。
  卖面的那中年大叔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鄙夷,那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觉得林叶穷讲究。
  林叶用自己带的餐具吃饭,这一幕也被旁边那桌吃饭的几个年轻人看到了,那几人嘀嘀咕咕了几句什么,然后就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林叶听到了其中有穷酸两个字。
  这几个人都是城中的泼皮无赖,每日都在这几条街上各处吃霸王餐。
  林叶听到了他们的嘲笑声,丝毫也不在意,但他低头吃了一口面后,却微微皱眉。
  鸡丝分量不算少,但切肉丝时候刀法不对,顺着鸡肉纹理切,肉丝就显得有些硬,不好咀嚼,发柴,易塞牙。
  葱花放的太多了些,冲淡了面汤的香味,这一碗面,唯一让林叶满意的就是那三片薄如蝉翼的白萝卜。
  这三年来他为婆婆做饭,精细到了极致,连自己的嘴巴也喂的刁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些许的洁癖。
  于是他想着应该寻个住处才对,最起码要能做饭,外边的东西着实不好吃。
  即便嫌弃,他还是把面吃的干干净净,连面汤也喝了,因为婆婆说过,浪费可耻。
  吃过饭,借了些清水洗干净自己的筷子和勺,每一个动作都很认真,完全不符合他的年纪,像是个一丝不苟的老人,那位被称为菩萨的老人。
  林叶把伞打开,钱袋子在伞里藏着,拿的时候哗啦哗啦响,显然银钱不少。
  卖汤面的大叔脸色都变了,连忙过去用自己身子遮挡住林叶,压低声音道:“你快走吧,小心些。”
  林叶谢意的看了大叔一眼,收拾好东西,牵上他格外喜欢的那头小毛驴离开。
  才走了没多远,那几个泼皮无赖随即跟了上来。
  为首的那人二十六七岁年纪,叫高恭,后边跟着的那几个人都是他手下,一个叫宋富喜,一个刘大发,还有一个叫赵财。
  “小兄弟,你等等。”
  高恭上前,一把搂住林叶的肩膀:“小兄弟是外乡人?第一次来云州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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