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秋水 第87节
  “阿执素来最讲信用。”
  “是我不好。”
  “等这句等了太久,一时欢喜,就忘了。”
  话进了耳中,好似顺着又洇进胸膛。一颗心叫它泡着,又酸又软,再硬不起来。
  谢执垂着头,长睫微微颤着,在眼底映出细碎的影儿。
  “不是有意叫你久等……”
  “我知道。”
  周潋亲在他的眉心,腻白肌肤上,有方才指节落上去,残余的一小片红。
  心事是最藏不住的。
  从谢执喜欢上他的那一刻起,那双眼睛就再骗不了人了。
  他全都知晓。
  第99章 空城计
  “你是说,靖王暗地里囤了一批盔甲辎重?”
  寒汀阁内,周潋同谢执对面而坐,眉头紧蹙,震惊之余,潜意识里似乎又带了几分意料之中。
  靖王胃口愈大,贡缎,私盐,都只是牟利手段。倘若要起兵造反,自然兵器盔甲才是重中之重。
  谢执微微点头,继续道,“是皇帝那边探得的消息,又经由阿若之口传到谢家。”
  “先前堂哥走时,曾将我叫进房中,便是交代此事。”
  “靖王既敢藏匿此物,想来起事之期,已在眉睫。”
  周潋沉吟一瞬,“他既得知此事,何不干脆趁势动手,将靖王之伙一网打尽。”
  “何必还要悄悄地从你这儿过一遭?”
  谢执低叹了口气,屈起指节揉了揉眉心,“他若真有这般能耐,”
  “三年前就该砍了靖王的脑袋,哪儿还有后头这一堆的麻烦事儿。”
  还要手底下一群人替他收局。
  “便是这消息,也是下头人先递上来,只称通州辖属铁矿近来产量有异,恐是有人动了手脚。”
  “小皇帝暗查下去,才发觉那铁矿早已易主,落进了靖王囊中。”
  “顺着线,这才揪出那批盔甲辎重来。”
  “否则,怕是等哪日靖王打上京城了,里头人都不知那些盔甲长矛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呢。”
  周潋听着他埋汰小皇帝,心下莫名生出几分愉快,挑了挑眉,追问道,“所以?”
  “他探来的消息,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批东西在。可东西从何而来,藏在何处,却是一无所知。”
  “总不能借着条模棱两可的消息就将靖王下了大狱。若要太皇太后知晓了,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口说无凭,除非真将那批盔甲辎重寻出来。到时铁证在前,靖王总无可抵赖之处。”
  “打蛇打七寸,似靖王这般狠毒之人,若非一击毙命,给他留了卷土重来的时机,下一回便更难对付了。”
  周潋微点了点头,随即不悦地皱起眉。
  “既是盔甲辎重,少不得便有重兵把守。”
  “就凭你,阿拂,林沉三人,皇帝也肯放心?”
  “到时若有三长两短,独木难支,不提擒贼,你们自身都要难保。”
  “放心吧,小皇帝总还不至于这般没脑子。”
  谢执说着,从一旁矮几上取了道明黄的卷轴,递去周潋手上。
  “喏,天子御批的符令。”
  “见此物如见天子。凭着它,便可调儋州驻军。”
  “堂哥这回会来儋州,除了寻嫂子之外,也是为了将这道符令送到我手上。”
  “有了它,你我总不至于两手空空,落到任人宰割的份上。”
  周潋看过卷轴,随手搁去一旁,“盔甲辎重不比其他,靖王只会更加小心谨慎。”
  “想同前回一般抓他的马脚,只怕不易。”
  “况且前次,贡缎,私盐,尚能用生意做借口掩盖,这回若再想打探,怕就不好寻出说辞了。”
  谢执蹙眉,“正是如此。”
  “靖王在儋州城中并无甚可用之人,且他又疑心颇重。”
  “我猜,假使那批东西真在儋州,他大约也不肯同你父亲透露太多底细。”
  提及周牍,周潋静默一瞬,蓦地嗤笑一声。
  “有了先前贡缎同私盐之事,周牍在他眼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已然是无能之辈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此急着将周澄推出去。”
  “比起周牍,大约周澄还更叫他信些。”
  周澄势单力薄,无所依仗,若非靖王之故,他怕是连周牍青眼都无可得。
  是以除了靖王,他原无第二条路可走。
  这般绝了后路之人用起来,自是比周牍这样的老滑头可靠许多。
  “未必。”
  谢执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起事所需兵器盔甲绝非小数。”
  “这样大的一批辎重运来儋州,必得寻何时地方藏匿。”
  “周牍即便不知内情,藏匿之处少不得也要托于他手。”
  “况且,他先前就曾替靖王藏匿过贡缎私盐之类,得心应手,为求表现,此次必然会更加积极。”
  “这样的本事,周澄自是没有的。”
  “所以……”
  他说着,眉尖微挑,一双眼朝周潋瞧去。
  “这回怕是要劳动少爷出马。”
  周潋听他话音,早已明白过来,不由得微微一笑,抬眉道,“叫我去替你引蛇出洞?”
  谢执竖起食指,轻摇了摇,笑道,“不是替我。”
  “是替我们。”
  周潋捉住他的手指,玩笑般地递去唇边,轻咬一记。
  “这会儿倒肯提‘我们’了?”
  谢执长睫轻眨,莫名地,拿指尖在他唇边轻蹭了蹭,轻笑一声,眼波流转。
  “我同少爷肝胆相照,自然是‘我们’。”
  “少爷暂且忍这一回。若真能从令尊口中套出那批盔甲辎重所在之地,此间事早些了了,也清净不是?”
  “不是才答允过,要同我一道回京城。”
  “京城春色最好,新柳垂杨,若是耽搁了,实在可惜得很。”
  话音刚落,下一刻,便被周潋捉着手腕,按在了椅背上。
  “阿执还记得?”
  他半笑不笑地,在谢执颊上掐了一记,“方才同我说了足一个时辰的政事,”
  “皇帝,靖王,连带着你那堂哥,”
  “怎不见提半句‘我们’?”
  “还当你早忘了干净。”
  谢执如今伤势早已复原,哪里肯任他拿捏,反手一扭,游鱼一般,从周潋掌心挣脱出来。
  抬了抬眼,戏谑道,“少爷是读书人。”
  “克己复礼,端方守持,同庙里头的菩萨一般无二。”
  “那里是谢执能污了的。”
  “先前那一卷红绳尚且叫少爷脏了眼,拿去至今还未还呢,谢执可不敢再冒犯。”
  “唐突了菩萨,可是要遭报应的。”
  周潋伸手又待去捉他,微一挑眉,朝他道,“我竟不知,”
  “阿执这般惦记着那卷绳子。”
  先时他念着这人伤势未愈,才不敢造次。
  此刻瞧着,分明是已活蹦乱跳起来。
  “既是心爱之物,不好平白搁着,总要物有所用才好。”
  “正有此意。”谢执微微一笑,侧过身,咬着牙道,“还望少爷择吉日,完璧归赵。”
  到时他若不拿绳子当场将这人捆了,“谢”字便倒过来写。
  二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一招“引蛇出洞”生生唱成了“空城计”。
  正静着,还未待再开口,院门处猛地一声传来震响,下一刻,清松一头撞了进来。
  “少爷!”
  他哆嗦着,对上室内二人惊疑不定的神色,嘴唇青白,,颤抖好一会儿,才将喉咙里堵着的话说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