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罢了,走吧。
  他抖如筛糠,好半天才悉悉索索从怀里摸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书信,丢在叶贵妃的尸身旁边。而后又摸出一只小白瓷瓶,拔开塞子。
  那瓶子似有千斤重,拼力才能勉强举到唇边。
  瓶子里面是淡绿色的液体,浅浅的花香和浓烈的薄荷味掩盖了猛然药性的辛辣感,好像这药是上好的汤水,十全大补,而不是能剜透五脏六腑的尖刀,能要了人的命。
  这药,他无数的政敌都品尝过。然后,再不能称为敌人。
  这药,大长公主也吃过,通过她女儿安排的眼线。
  难道因为是真龙血脉,所以吉人自有天相,这么必死之药也没要了她的命!反正赵平安不但没死,还一步步治死了他们。
  那个眼线是谁,他以为不重要,从来没打叶过。但这说明在赵平安身边也有漏洞,也不是那么太平和安全,那么赵平安真的能扭转乾坤吗?
  他就到地下去看着吧,看她,看大江国有没有那个造化。
  猛然手一抖,那瓶药水就尽数灌进了肚子……
  门外,阿米和阿豆静静站在院子中,没有进入廊下。
  雪越下越大,把两人身上都蒙了一层白,就像两棵小松树。
  他们动也不动,就算之前听到里面剧烈的挣扎声和争吵声,就算听到有物品掉落,有东西摔碎,有女人的尖叫,有布帛的碎裂声,他们也毫无反应。
  直到沉寂之后又听到咕咚一声响,他们才对视一眼,同时轻舒口气,彼此以眼告诉给自己的小伙伴:完成任务了。
  阿米细心,还抖落身上的雪片,擦干净鞋底,进屋去检查了一遍。出来后,对阿豆点了点头,只说了三个字:死透了。
  之后,两人就高高兴兴去回报这个消息。
  叶良辰和叶芳质肯定不会想到,他们自己把自己看得很重,其实做尽坏事,就算死,在旁人眼里也一钱不值。只觉得轻松,觉得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心里很是愉悦呢。
  而赵平安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也想大张旗鼓的让叶氏父女接受审判,以及接受大江律法的制裁,但为了九哥儿,为了大江江国的稳定,却不得不动用这种略嫌阴私的手段。
  大江国人,骨子里都信奉一句话:人死债烂。
  现在对外,可以把叶贵妃的罪行部分公布了,只说成她无意中酝酿的灾祸就成,把叶家也连累得差点灭府。然后她亲爹愧对皇上和国家,以家法处置了女儿,再自以毒药自裁。
  这样九哥儿再发布一遍罪己诏,多多安抚百姓,把叶三老爷一家人远远发配到偏远但没有危险的小地方,就不至于动摇根基。
  最重要的是,那群有私心、有野心,却没有能力的一品大员、超品大臣对这个结局无话可说,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找茬和兴风作浪。
  大江国内忧外患,暂时真不能出幺蛾子了。
  “就这么着吧。”她轻声道,竟有些斗争后的无力感。
  第210章 下回注意
  转眼间,到了三月。
  换做往年,阳春天气,正好踏青。
  农人这时候也忙碌起来,整个大江国的土地上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去年此时,赵平安还追着花三郎穆耀去了西京,参加他的诗酒会……
  然而今年不同往日,大江国的心脏东京城似生了一场重病,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自然忙着各种保养,让整个“身体”恢复状态,最好再重新焕发生机。
  其实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反而生气更足。加之入春来风调雨顺,民间甚至有点喜气洋洋的感觉。不出赵平安所料,叶贵妃的事抖落了出来,洗脱了了她引病入城的陷害危机。她不但没有被百姓憎恨,反而因为施药救人,名声更胜了。
  而叶家,则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但是大老鼠死了,还是让大大老鼠亲手杀掉以谢天下的。另一方面,新皇还只是个孩子而已,还站在宣德门上,面对万民,稚声稚气地亲自念了罪己诏。念到最后,泪如雨下。
  也不知是累的,是饿的,还是真觉得自己有罪。
  赵平安觉得,三种可能性都有一点。
  九哥儿虽年幼,但毕竟生在皇家,再混不吝,再心大,看多了事情总明白一些。叶贵妃毕竟是他亲娘,亲娘被亲外公弄死,他不可能不难过。
  赵平安为此研究了好几天儿童心理学,和九哥儿深谈了很多次,才让他明白: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可以难过,但不可以怨恨。他也不需要为叶家和他娘所作所为弥补什么,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负责。只要堂堂正正做个人,做个好皇上就行。
  九哥儿能想通,和穆耀也不无关系。
  因为那纸诏书是花三郎的手笔,只写得生动感人,不过文字游戏,却有情有理,让人觉得如果不原谅皇上,简直就是大江国的罪人了。而原谅了,人人都带了圣人的光环。
  这诏书不仅感动了世人,连念诏书的小胖子都释怀了,可见文字的力量。
  于是,这件事被很快的平息。就算有人想从中挑事,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只除了一遭:大江国要打仗了,对上的,正是死敌,也是最厉害的敌人大夏国。
  边境急报,自从出了正月,大夏国就有兵动。
  偏今年的天时不仅对大江国很友好,对大夏国亦如是。无风无雪,天气温暖,草长莺飞的,在大夏人看来,这不是适合放牧的天气,简直太适合出去抢劫了。
  而对于东京城的人来说,没有经历过大夏国的铁蹄践踏,感受并不那么直观,但肯定都听过当年边城连连被屠的惨状,所有都心有戚戚。
  于是计相杨明献计,找当年从边城逃出的百姓像说书那样在民间市井哭诉当年那一场场连天地都染红的残杀,还有大江士兵为夺回失城失地所付出的血的、惨重的代价。
  然后赵平安又加了码,亲自写了话本子,把另一个时空中大明朝亡国的惨痛教训写成戏剧,在东京城的街头连着免费公演了十天。
  打仗,在物质角度上来说打的就是钱粮。而没有什么比口口相传,比亲身经历更震撼人心的事了。这样一番宣传攻势搞下来,所有人都担心,万一战败,大夏国打了过来,那时别说财产了,连命都保不住。此时不舍财,难道等着送给阎王吗?
  认清这一点,很多人都清醒了,杨明收取各种税收就特别顺利,不像往年,就算民间极富,收税也会磕磕绊绊的。毕竟能偷偷摸摸的少交,谁也不想按律多交。
  而东京城就像全大江国的标杆,各地观察着东京城的动静闻风而动,上缴国库的东西特别积极。甚至,有了零星的捐款出现。照这个态势,断不会出现大明朝亡国那一年,因为军费而输了战争的情况。
  有了钱,有了粮,准备工作就格外顺利,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天,赵平安才吃了早饭,正想着要怎么和穆大将军私下见一面,秋香就急急火火的跑了来,还带着一脸的兴奋和喜悦。
  “公主!公主!天降祥瑞之兆!”她一边喊,一边闯进屋里。
  “没规没矩的。”绯儿正侍候赵平安漱口,擦手,闻言就瞪了秋香一眼,“现在府里那些新买的丫鬟和小厮们都渐渐得用了,可你做的什么榜样?如果让他们有样学样,这公主府可怎么管呢?”
  秋香就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连忙把脚底下站稳。
  之前那起冲击公主府的事件,把三大宫女以及当时忠心站在她身边的人都吓坏了。直到现在,很多府卫和几名暗卫的伤势才完全好转。所以绯儿一定要讲规矩,要训练府里各人有纪律,于是难免紧张。
  “下回注意!”赵平安佯瞪了秋香一眼,而后解围似的问,“到底有什么好事,你居然高兴成这样。说出来,给本公主也开心一下。”
  敏夏本拿着账本子在旁边噼里啪啦的打算盘,闻言也抬起头,“你别又在外头听了些胡话,也不分辨真假,就来哄着公主玩吧。”
  “绝对真!十足真!”秋香瞪大了那双分外灵动的浓睫大眼,认真地道,“街上的百姓全传开了呢。公主说得好,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关键是百姓们相信呀。”
  “嗯,孺子可教,那就快说来听听。”赵平安抿了嘴笑,又捏了一块桃花糕放进嘴里。
  她其实不饿,但这是在现代落下的毛病,一闲了,嘴里就得嚼点东西,不然空落落的。
  旁边的绯儿也不多说,快手把盘子端走了。
  赵平安无奈,自从她中毒,死而重生,肠胃一直很差,动不动就犯毛病,以唐太医为首的众太医和民间高手不知请了凡几,始终不能彻底医治。她只有在饮食上注意,可她自己总是忘记,于是绯儿就紧盯着她。
  她每天吃多少饭,多少荤多少素,汤水要多热,米饭馒头的软硬度,以及最重要的定时定点和定量,绯儿都精确把握。简直,和科学喂养小猫小狗一样了。
  第211章 开河鲤鱼
  但说起中毒的事……
  赵平安想起多日前,就在叶氏父女伏诛几后的几天,唐太医偷偷来找她,告诉给她一个惊人的消息:叶良辰所饮之毒,正是当日她所中的!
  当时皇兄走后,她立即赶往东京城,没走出多远就毒性发作,只是非但没死,还奇异的重活一世。此后,她曾暗中调查她中毒一事,却始终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只知道,那毒必然来自皇宫,绝不是民间能拥有之物。
  唐太医作为她的心腹,即知道她以前的种种症状,自然处处为她留心此事。叶贵妃父女死后,宫中不可能进入刑部的仵作,就由经验丰富的太医断定死因及死果,没成想让唐太医发现了端倪。而之前,她几乎放弃追查这件事了。
  早就怀疑害她的是叶家,现在不过是有了确实的证据,本也没什么稀奇。但,能靠近她并且给她下药的人是谁?这个人还是和叶家关系密切的,至少暗中有有来往,那,这个问题就比较关键了。
  如果有叶家的残党隐藏在她身边,那事件就非常非常非常的大条。这就是像没有发作的毒疮那样,随时会要了她的命。就算不死,也得让她重病一场。
  细细想来,毒药可能是叶贵妃从宫中弄出来送给叶良辰的。毕竟,这个皇宫是前朝留下来,本朝只是修缮了下,没有重新翻建。其后又经历了数代,所以几百年来的秘闻秘事和秘药多了去了,很多是正常人类无法想象的。那药,也必定是叶贵妃这种心底阴暗的人费了大力气,淘换来的。
  但是,执行杀人令的是究竟是谁?
  “你听到了什么有趣儿的事,你倒是说呀。”敏夏走到门边,使劲点了还磨磨唧唧的秋香脑门子一下,笑骂,“怎么着,还卖关子,让公主等吗?”
  “你们不是让我规矩点吗,我在等公主示下。”秋香咕哝,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呀转的,不断瞄向赵平安。
  那脸上仿佛写着一行字:快问我!快问我!
  “可委屈坏你了。”赵平安把中毒的事抛在脑后,也笑,“快说吧。”
  秋香立即眉眼乱动,显然对这个八卦消息极兴奋,“说的就是今年春天的开河鲤鱼啦。”
  “这有什么稀奇?”绯儿又嗔怪的瞪她一眼,“晋西北的河曲县,年年都要御供黄河开河的鲤鱼呀。”
  大江国仕大夫多,文人的毛病往好处说是讲究,往坏处说就是矫情,所以连吃个鱼都非常有说法,吃喝玩乐都要遵循一定的仪式感。
  据说冬日大河冰封,鱼在冰中不食不动,至来春冰开取之,极肥美,还有大补医病的功效,被称为活人参呢。
  赵平安对此不置可否,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有没有科学根据。
  但,每年春天黄河开河,确实会把开河鱼进献给皇上的惯例。只不过赵平安向来不喜食鱼,从来也没吃过。
  “今年的开河鱼不一样啊。”秋香继续眉飞色舞,“都说今年的晋北冰凌期很长,农人都下耕种了,黄河才开讯,人们都等急了。那天河曲县举办了很隆重的开河典礼,结果渔人居然扑上了一尾半人高的大鲤鱼,足有一百多斤。”
  “我的天,那不是成精了。”绯儿惊叹了句。
  “可不是!”秋香道,“当时河曲县人人欢欣,都说是上天吉兆,这才抓到鱼王呢!特别是……”
  秋香喘了口气,同时又卖个小关子,之后才道,“特别是捕鱼当时,不知为何,河面上飘过一块不应有的浮冰,被太阳光一照,放射出七彩光辉,沿岸的百姓们都看到了。好多人当场跪下,山呼老天降吉呢。”
  哇!
  说到这儿,绯儿和敏夏都情不自禁的发现惊叹声。就连赵平安,都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秋香却抬着小下巴,得意道,“你们听到这个就觉得了不得了吗?更稀奇的还在后头!照往年的惯例,这鱼是要活着进献入京,但从来没抓到过这么大的鱼,就没准备那么大的家伙,河曲县的知县可愁坏了,最后只在黄河边的深处湾处下了好几层最结实的大网,连牛马都挣不开的,一面把那鱼王就养在水里,另一面派人紧急打造大木桶出来。然而当天晚上,守河的兵士听到似龙吟的吼声,跑过去一看,那鱼王居然挣跑掉了。”
  “哎呀好可惜。”绯儿遗憾道,“不然那鱼肉做得好些,不那么腥气,倒可以逼公主多食些,说不定能把肠胃调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