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38节
  辛夫人翻了个白眼,转而指指用袖子擦嘴的辛恩:“没规没矩,都随了你了!”
  吃完饭修整了一下后,辛恩和辛夫人领着狼奴走到已打扫干净了的客房:“这几日你就在这睡,若有什么事朝外喊人即可。”
  狼奴没忍住问:“师父,会送狼奴回殿下身边?”
  辛恩摸了摸他的头:“嗯。”
  交代几句后,辛恩半揽着辛夫人的肩膀走了,狼奴进屋将门关好,在床沿轻轻坐下。
  他没有心情看这屋子里摆了什么,也没有心情想明天要做什么。他把包袱打开,拿出藏在最里面的那件旧衣服,套在了小木偶身上,然后轻轻侧卧到床上蜷缩起来,依赖地用脸蹭了又蹭。
  狼奴回忆着那天在车辇上,自己趁着殿下睡着牵住她的手蹭她披风时的感觉,先前眼中已被风吹干了的潮意再度袭涌而来,渐渐洇湿了旧衣裳上的花纹。
  “殿下,要奴。殿下,殿下……”
  被成安帝下旨禁足之后,重华宫内的气氛阴沉了一天。
  虽然该有的过节份例钱公公都提前送到了,他们不用再为过年的事发愁,但年嬷嬷还是一大早上就开始忍不住地叹气,等到在碧霞阁服侍姚美人用药的时候,她仍蹙着眉一脸愁绪。
  “也不知钱公公能不能把奴奴接回来……他才那么点大,北镇抚司一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说不准受了多少欺负……”
  “嬷嬷,你在瞎担心。”楚言枝还在挑线绣那只昭君套,闻言不以为意道,“狼奴身手很好啊,那些人有几个打得过老虎呢?”
  年嬷嬷点头:“这倒是,可是,他孤孤单单一个小孩子……”
  “没关系的,钱公公会把他领回来的……嘶。”楚言枝蹙眉把指腹上刚戳出的血珠擦掉,继续绣了下去。
  “枝枝不是前两天就不会扎到手了吗?”姚美人无奈地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
  原本姚美人已经能够下床走动走动了,可昨夜出门受了风,年嬷嬷怕她病情会加重,又掖住她的被角不让她起来了。
  “不小心的。”楚言枝干脆用那帕子把手指裹起来,头也没抬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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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什么是女孩儿?”
  心情再不好, 年嬷嬷还是领着红裳她们蒸了许多糖饼、糯米花糖、黍糕、枣栗子之类的点心祭祀灶君,小福子也领着几个小太监做了纸灶马,把各个殿宇屋子都清扫了一遍, 连院子里的枯枝枯木都给捡拾起来了。
  上午过去,吃过午饭, 楚言枝留在碧霞阁睡了午觉,但没睡太久, 醒了洗好脸就望向外面,问正给姚美人打络子的年嬷嬷:“没有人过来?”
  “咱们被禁着足,谁能来呢?”年嬷嬷摇头又想叹气,觉得太不吉利, 忍住了。
  络子打到一半, 年嬷嬷看看正低头慢吞吞掰糖饼吃的楚言枝,忽而反应过来她方才问那话的意思,道:“钱公公还没把狼奴送回来呢。”
  “钱公公那么忙, 而且,而且他没那么容易把人送进来的, 兴许要趁天黑才行。”楚言枝同她解释。
  “那奴奴等一天,心里一定不好受。”
  楚言枝把剩了一半糖饼放下来,就着红裳端来的茶喝了几口, 没答话了。
  姚美人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却知钱锦想把狼奴带回来,恐怕没那么容易。重华宫不准进出倒还其次,主要是北镇抚司和东厂的关系尴尬, 听年嬷嬷说上回他们去北镇抚司, 锦衣卫指挥使辛恩差点就和钱锦吵起来了。
  姚美人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何钱锦一定要让辛恩收狼奴为徒。原本她和年嬷嬷的设想是找个差不多合适的人教他一些防身的本领, 长大了能做东厂的贴刑官, 可以庇护枝枝就可以了,哪里敢想让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做狼奴的师父。钱锦便是再喜爱枝枝,也完全不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啊。
  除了燃炭声和红裳疏萤端茶、添茶的走动声,碧霞阁内安静得教人心生悲凉,没什么过节的氛围。年嬷嬷见楚言枝脸上一点不见往年的开心欢快了,便不再提狼奴的事了,决心说点好玩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美人可还记得?咱们江南人过祭灶节,跟京城、宫里的规矩可不一样!街上的乞丐都会在自己脸上涂黑灰扮鬼扮无常,鸣锣击鼓、沿门叫跳,朝路人讨豆粉团吃。那年您才十三四岁吧?央大公子带您出门,带了满荷包的糖跟点心,才走到剪子街路口就给发完了。”
  “记得,原本就不够发,大哥还问我要着吃,吃完了黏着手就要牵我手腕,说怕我走丢,结果他自己先迷了路,还是我把他领回的家。”
  “哈哈!大公子就您这一个妹子,哪能不疼?说起来,过完年令哥儿也该有,该有十三了吧?”
  提到娘家的亲人,姚美人的神色愈发柔和,点头道:“是,令哥儿比枝枝大五岁。”
  “令哥儿是谁?”
  “是你的亲表哥。”姚美人笑道,“你若在家,你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定会很疼你,比疼你表哥还要疼。”
  楚言枝很少听姚美人提起这些人,端了茶递到她面前:“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老爷夫人和公子多宠美人啊,知道美人爱看书,老爷便请城里数一数二的举人老爷做西席,城里一有什么时兴的缎子妆花、香膏胭脂,下完值都会买回家。美人和柳公子定亲的时候,老爷夫人备下了足有十个黄梨花大箱笼的嫁妆,地契田产虽不多,却也……”
  提到那场差一点就能成了的亲事,年嬷嬷忽然止了声,歉疚道:“美人……”
  “嬷嬷,都过去了。”姚美人接了楚言枝端的茶,神色平常地喝了几口。
  楚言枝并未注意到他们话语间的停滞,撑腮畅想道:“我好想见见他们。他们和娘亲长得像吗?”
  年嬷嬷点头道:“当然呀,一家人,哪有不像的?美人的眼睛随了夫人,鼻子随了老爷,大公子生得有些女相,俊秀得很,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有媒婆惦记着给他和哪家闺女说亲了呢。”
  “后来他娶了谁?漂不漂亮?”
  “娶了他的青梅竹马,隔壁兴合县县令家的小女儿。公子夫人在家时虽是庶出,模样却极好,品性端庄灵秀,婚后与大公子琴瑟和鸣。她和你娘亲的关系也好,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呢。要是知道美人生下的小殿下如此玉雪可爱,他们一定好喜欢你。”
  楚言枝被年嬷嬷夸羞了,捂脸笑了一下,问姚美人:“那娘亲是不是也很喜欢那个小表哥?”
  “你小表哥从小就聪明懂事得不得了。”姚美人回忆道,“周岁抓阄的时候一手抓笔一手拖算盘,都往他爹娘手里递,明明话还说不清,却知道要把笔递给他总写字的父亲,把算盘交给他需操持家事的母亲,惹人喜欢得紧。”
  楚言枝哼一声,低头翻着自己的衣摆玩起来,一副闹小脾气的样子:“幸好他不在。我就没他聪明,抓阄只会抓鸡蛋,还自己剥掉吃了,被莫姨笑话好多年。娘亲肯定会更疼他是不是?”
  年嬷嬷和红裳疏萤都笑了,姚美人刮刮她的鼻子:“怎么会呢?枝枝才一岁就会自己剥鸡蛋吃了,明明很聪明,比小表哥聪明得多,他既不会拿笔写字,也不会拨算盘。”
  这话反倒让楚言枝更不好意思了,她别扭不过,又吃着糖窝到她怀里央她多说点以前的事来。
  屋子里的人都围着她哄着。
  得知自己几次遣去北镇抚司的人都被拦在了门外,还被那位姓赖的指挥同知赶回来了,钱锦坐在值房太师椅上,摩挲着扶手,许久未言。
  小太监为他添上茶,犹豫半晌,终于小声问:“今儿是祭灶节,宫里有汪公公值班,各处都忙着,好容易闲下来,干爹要不要家去一趟?”
  司礼监的太监都在宫外置了宅子田地,不光赡养亲人,还买女人养着。钱锦也置了个钱宅,只是里面空空荡荡没什么人气,他一年到头顶多回两三趟,还是办完差路过歇脚的时候进去略坐一坐。
  钱锦没说话,指腹绕着杯沿打旋,淡声问:“北镇抚司现在里头还都是人?”
  “是,辛恩回去后就没出来过,里外戒备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
  “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还有一刻宫门就关了。”
  钱锦沉默几息,起身拿起衣架上的红袍披上:“走吧。”
  今日陛下只和汪符商量了南直隶赈灾的事,显然已经因为他最近的举动对东厂产生了不满。不过钱锦并不为此忧心,陛下仍需要用东厂来和锦衣卫制衡,临近年关也不大可能会降他的职。
  早朝时太子楚珩主动提出要前往南直隶赈灾,陛下犹豫了下才答应。陛下子嗣虽多,却只有太子与宣王年龄稍长些,三皇子今天才十六岁,且被惠妃养成了个好吃懒做的性子,难成气候。让太子去赈灾,也是无奈之举,毕竟那里民情沸腾,必须尽快安抚。
  陛下让楚珩在宫里过完祭灶节再走,但暂时只说要派两个朝中新贵一起过去帮扶他。实在是朝中老臣里能干的他已不能完全信任,能完全信任的能力又不够。但以钱锦对陛下的了解,最后一定会让东厂和锦衣卫各自派人过去。
  东厂是陛下用以钳制那些所谓清流的,锦衣卫则是用以警醒那些所谓佞臣的。清流未必清澈见底,佞臣也未必都是天子之贼,一切只看陛下要用谁。譬如这次南直隶的事,那些清流阁臣群情激昂一个个要为民请愿,但查下来,能拖到如此境地,和他们根本脱不了干系,不过陛下只会通过东厂敲打他们,许多主意还得他们来出。
  钱锦看得明白这些,也知道今天几乎不可能把狼奴从北镇抚司接出来了。但出了宫门后,钱锦的车辇还是往北镇抚司的方向去了。
  行至半途,却有太监前来回禀:“厂督,辛恩已经将那孩子领走了。”
  “领走了?”
  “是,去了定国公府。”
  钱锦敲着窗槛的手指一顿,看来七日之内他想接回狼奴都难了。他有些后悔当时贸然答应了楚言枝的请求。
  “那干爹,咱们还去吗?”
  “回钱宅吧。”
  “是!”
  不同于其他几位公公将宅子置在了皇城不远处,钱锦的钱宅在京城外城,一路快马驾车过去也要至少半个时辰。
  钱宅并不大,是个二进院子,修的青州样式,用的黑瓦青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里面只留了一个脊背佝偻的老头看守打理。
  见钱锦竟回来了,刘老高兴得手忙脚乱,一边迎他进去,一边问主子可用过晚膳。
  钱锦只点了几样青州点心和家常的几道菜,略看了看打扫的一尘不染的院子就先进了内宅。
  内宅偏堂祭着灶神,案上摆了黄羊、猪头、鲜鱼,还有一小碟子饴糖。
  钱锦拈了一颗饴糖入口,又想起自己那个错把泥巴丸子当糖吃的蠢妹妹。
  蠢妹妹那么爱吃糖的人,十六岁死在青楼的时候,是含着一口药渣没来得及咽下去死的。刘老说,咽气前,她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喊娘喊哥哥。
  小时候每逢祭灶节,妹妹都会牵着他的袖子或者衣摆,眼巴巴看着别人手里的灶马,再仰头看看他,摇头说自己不想要。
  明明他还没问。
  不过钱锦也不会问,他嫌幼稚嫌麻烦,从没给她做过,也没钱给她买。后来她大些了,跟着娘做针线,卖绣品攒了钱,祭灶节那天买了个印制的灶马,但没留着自己玩,非要送他。他不要,她还说,要留给未来的侄儿玩。
  那只灶马最后被叔父一脚踩得稀烂。钱锦后来让人把叔父剁了个稀烂。
  想到这,钱锦笑了下,把糖嚼碎咽了,然后解了红袍随手扔下,坐在桌前,撑腮望着黑漆漆的院子,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夜狼奴没能在定国公府睡着,但一直等到天亮,他也没松开套了殿下旧衣裳的木偶,始终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直等眼睛酸涩了,才愣愣地眨下眼睛。
  定国公府虽是定国公府,实则老定国公和定国公都不住在这,常年留在老家济州府。辛恩忙于公务,除非有什么大事,这几年很少回去。不过辛夫人很会操持家务,辛家又名声显赫,来府里走动的人家很多,不管过什么节,都热热闹闹的。
  不过今日例外,看到辛恩累得那个样子,辛夫人让府里把原先预备放的花炮都停了,有什么拜帖都先推一推,等两日再说。现在院子里走动的下人们脚步都放得轻极了。
  唯有二公子辛鞍例外,吃完早饭就去爬假山了,管家老陈满院子地追都追不上他,还不知怎得就一把推开了狼奴的门。
  彼时狼奴还一心想着如何才能见到殿下,师父说的话会不会是哄自己的,门外的光线就猛地扑进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把木偶和衣裳死死裹进了被子里。
  “藏什么呢?”辛鞍见他一脸警惕,走过来拽了他被子一角作势要掀开。
  狼奴已从床上坐起来了,压紧被子,两手按着被角,瞪起雪亮的眸子。
  辛鞍被他的眼神吓到了,而且狼奴那头使得力气特别大,他整个人使劲儿往后蹬都拽不动这被子分毫。他轻咳一声收回手,抱臂扬下巴道:“不给看就算了,谁稀罕!”
  狼奴不理会他的话,两只眼睛还带着凶意跟着他转。如果不是之前殿下交代过,他早已呲起牙要恐吓对方了。
  辛鞍退了两步,眼珠子一轱辘,指了指门外:“我爹,也就是你师父,要我喊你起来吃饭去,还说要我看着你起来。你不听他的话吗?”
  狼奴仍不放松警惕:“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