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七重大阵将洛渐清和玄灵子护在阵中, 令人族和妖族的大能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阴姬穿着一身绿纱长裙, 绿色的蛇瞳里再没了温度。她唇边的笑意还没有敛去, 但是鲜红的蛇信子去从口中簌簌吐出, 好似下一秒就能冲进大阵, 义无反顾地杀了与自己相隔不足三米的玄灵子。
  然而到最后, 阴姬还是忍住了。
  当着天下大能的面, 她的诡计被玄灵子拆穿,甚至对方还不将她放在眼里。这若是放在妖尊號瞑身上,他定然会勃然大怒, 不管不顾地冲进大阵,与玄灵子争个你死我活。
  但是,这是阴姬。
  阴姬抬起一双雪白的腿, 走回了两族大能之间。她抬眸看向昊星子, 冷笑一声,道:“昊星子, 你可是真的一心想要击杀那妖物, 就算因此要杀了你的师弟, 也在所不惜。”
  昊星子身子微怔, 但仅仅是一瞬间, 他便沉着神色,道:“自然如此。”
  阴姬讽刺地一笑:“那你便记住你的话, 到那时,你可不要动不了手。”
  话音落下后, 阴姬玉臂一挥, 便在这大阵前盘腿坐下,勾唇轻笑,遥望那不远处的七座阵法。
  原本其余大能都以为她是放弃了,在等待独绝天老等援军的到来,可是慢慢的,他们便发现阴姬竟然在仔细观察这七座大阵,寻找破解之法!
  这七座大阵都不算太难,以阴姬之力,全部可以布下,也可以破除。可如今玄灵子却做了一件事:他将所有阵法的中央都安排在同一处,让洛渐清坐下;他将所有阵眼也全部安排在同一点,自己则站立于其上。
  至此,外界而来的攻击进入大阵,都会遭到削弱,被玄灵子挡下。
  想要破阵,几乎无法,好像完全是一个死局。
  时间便这样一日日地过去,整个梦煞之地的灵力都钻涌入了这个地方,穿过七座大阵,涌进洛渐清的身体里。这些灵力来势汹汹,形成一道灵力龙卷,从洛渐清的天灵穴往下灌入,几乎是以能胀破他的方式冲涌进去。
  见着这一幕,无数的尊者大能都惊骇怔然。
  “他只是要晋阶大乘,到底需要多少灵力,才能充满他的丹田?!”
  “果然是妖物,这果然是妖物!我晋阶大乘中期时,都我未曾需要这般多的灵力,他……他怎么会需要这么多!”
  “这妖物一日不除,我们就一日有危险。你们可见,天空中一直有雷霆劈下,阻挡他晋阶。大多数修士只会在晋阶渡劫期的时候遇到天阶,可是这洛渐清晋阶大乘的时候也有天阶。而且我记得,当初他晋阶渡劫的时候,天空中还劈下了第八十二道雷!”
  阴姬还在仔细观测这七座阵法,寻找破解之法。天空中的雷霆也不断地劈下,可是却再也无法摧毁玄灵子精心布置的七座大阵。
  许多大能见着这般奇异的晋阶景象,皆是胆战心惊,当第一个人大喊着“妖物”然后冲上去后,又有更多的大能发动了攻击。他们都十分讨巧地站在远处,以法宝对洛渐清进行攻击,这样他们不会被卷入那朝元陨日阵中,也可以对七座大阵进行破坏。
  但是见状,阴姬却嗤笑一声:“愚蠢。”
  二十多个大乘期的修士联起手来,竟然对这七座阵法没有一点伤害,令众人都不敢相信。他们自然不知,这七座阵法之所以要联合在一起,为的就是抵御外界的攻击。若是不找出真正的破解方法,便是让化神期大能前来,都不一定能破除。
  而在阵法中央,洛渐清紧紧地咬着牙齿,好像被浸泡在滚烫的岩浆中,下一秒就能死去。
  他身体里的每一处骨骼和肌肉都在剧烈地颤动,明光青玉珠的力量早已充满了他的丹田和筋脉,可是外界的灵力还是不断地涌入进来。洛渐清运转着《九莲夺天录》,想要将这些灵力转移到青莲元神中,可是他转化的速度却远远不如灵力钻进来的速度快。
  一根根的青筋在洛渐清白皙的脸庞上爆了出来,汗水早已将一身青衫打湿。洛渐清的手指都在不断地颤动,他一直在掐弄手诀,拼命地加快速度,可越来越多的灵力却让他即将抵达崩溃边缘。
  玄灵子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这一幕。他的身后是不断攻击的两族大能,他的面前则是即将晋阶失败,很有可能陨落的徒儿。
  对于大乘期的修士来说,他们与渡劫期修士的最大差别,便是对元神的运用更加精炼。到大乘期,他们的元神便仿佛也拥有了智慧,可以掐弄手诀,施展法术;可以使用法宝,炼丹炼器。
  小小的元神,便是自己的另一个化身。
  当每一个渡劫期修士的元神使出了一道最简单的法术之后,他便是真正跨过了门槛,进入了大乘期。
  然而,洛渐清的元神并非小人,而是一朵花!
  想要让一朵花使用法宝?想要让一朵花施展剑术?想要让一朵花去炼制神丹?想要让一朵花去打造法宝?
  这到底该如何是好,洛渐清不知道,玄灵子也不知道。
  可是他们别无选择,唯一能够参考的、也修炼过《九莲夺天录》的前辈九莲尊者,早就陨落在三万年前。洛渐清只能硬着头皮上,按照正常的法子去尝试突破大乘期,甚至一举突破到大乘后期。
  鲜血缓缓地从洛渐清的唇边渗了下来,滴在了浅色的青袍上。
  玄灵子双目一缩,倏地大喊道:“渐清!”
  却见下一刻,洛渐清忽然喷出了一大口血,气息不断下降,几乎已经从半步大乘跌到了渡劫后期大圆满!
  玄灵子立刻从纳戒中找出自己的最后三颗七品丹药,全部打入洛渐清的口中。可是这些丹药却只是令洛渐清稍稍稳定了半天,接着就又吐了一大口血,面如金纸,浑身颤动。
  便是这样,梦煞之地的灵气也疯狂地向洛渐清这边涌来,它们携带着大量的紫色雾气,将洛渐清包裹在一团朦胧的紫色中。
  玄灵子不假思索地祭出了自己的元神,撕裂一半,往洛渐清的方向而去。
  撕裂元神之后,玄灵子的唇边立刻溢出鲜血,身形一闪。
  刹那间,七座大阵好像也闪烁了一下。
  就在此刻,阴姬忽然双眸一亮:“找到你了!”
  自三十多年前在极北之地一战后,玄灵子的元神便受到了重伤,从未治愈。若想治好这样的伤,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炼制一颗九品神丹。这样的神丹洛渐清平生只见过一颗,而且也正是治愈元神重伤的,但是那是九莲尊者为墨青炼制的九莲青墨丹,也就是青君。
  青君此刻还在玉霄峰的禁地中,化为灯芯,一日复一日地点燃九莲尊者的本命灯。
  世上没有第二个青君来为玄灵子疗伤,那么玄灵子唯一的法子便是好生调养休息,或许能在五十年内恢复到鼎盛时期。但是,谁也不会给他那样的时间。
  阴姬忽然站立起来,对着身后的几个妖尊吩咐了几句,他们各个脸上大喜,点头应是。
  至于在七座阵法内,玄灵子的一半元神依旧操纵着浑身的灵力,守在阵眼上,护住大阵;而另一半的元神则快速地向洛渐清飞去,穿过了重重紫雾,看到了那个早已成了血人的青年。
  见到这一幕时,玄灵子双目通红,几欲泣血。
  筋脉被灵力冲断,于是血流成河;莲花元神久久不愿被主人掌控,于是晋阶失败。
  到底怎样才能让这青莲愿意使出一道法术?到底怎样才能让它化为大乘!
  玄灵子的元神忽然冷了脸色,他右手一动,一道虚渺的剑影便出现在了指尖。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玄灵子在空中挥舞出了一道简素无华的剑。
  这一剑,没有任何剑花,也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一往无前的锐利,直刺青莲元神!
  “你若不肯动手,我便逼你动手!”
  直接用外力去攻击元神,逼迫元神还手!这样的行为绝对是惊世骇俗,绝对令人不敢相信!
  万一元神被击碎了,有九成可能性,这修士会立即死亡,只有一成可能性,会跌回金丹期。玄灵子完全是破釜沉舟,若是无法晋阶失败,洛渐清也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大阵外,阴姬遥遥地望见这一幕,挑起一眉:“难道你准备自己动手,杀了那妖物?”
  昊星子见状,也是呆住:“师弟,你……”
  鬼炎老祖等人见到这一幕,眼中狂喜,就等待着剑影冲上青莲的那一刻。
  可是令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当玄灵子的剑光刺到了青莲元神跟前时,它依旧没有还手!仍旧那样快速地旋转着,但是一道青色的光膜却出现在了剑光前,挡住了剑光。
  轰!
  剑光与青色结界应声破碎。
  玄灵子睁大眼睛,期待地看向洛渐清。
  既然元神已经能够出手阻拦,那一定已经拥有了灵智,洛渐清说不定已然突破!
  然而,洛渐清却忽然再吐出一口鲜血,气息再次骤降。
  “渐清!”
  七座大阵外,许许多多的尊者都脸色古怪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洛渐清,其余都是大乘中期以上的修士。他们都曾经晋阶过大乘期,自然知道其中艰辛,可是却从未见过如此难突破的大乘期。
  就是众人中天赋最差的一位散修,都对眼前的情景觉得不可思议。
  “这洛渐清天赋如此卓绝,区区渡劫后期就拥有了跨阶斩杀大乘后期修士的能力,他为何如此难以晋阶大乘?难道他的实力便高到了如此地步,难道……他真的要折损在渡劫后期大圆满?!”
  他们自然不知道,此刻的洛渐清已经进入了一种极其奇妙的境界。
  当青莲元神的身前忽然出现那一道青色光膜后,洛渐清的脑中便嗡的一声,整个人颤抖了两下。
  尖锐的疼痛从大脑中袭来,洛渐清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天地间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山没有水,没有土壤没有绿树,更没有人族和妖族。
  只有一条条的线从天上一直蔓延到底下,交叉在天地之间。
  洛渐清往前走了一步,只听“嗡”的一声,他的身上陡然出现了一根线,指向天空;他再往前一步,又是“嗡”打的一声,另一根线再指向天空。
  这清脆的声响是洛渐清从未听过的旋律,这就好像是天地初开时,大地与天空分开的那一刹发出的声音。它将混沌分开,将天道规则分开,以大地为底,以天空为盖,创立了一个全然的新世界。
  洛渐清此刻完全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他也不知道,玄灵子的一半元神正用尽所有方式,不断都去攻击那小小的青莲元神。
  明明一个是化神中期的元神,一个只是渡劫后期的元神,可是青莲元神却安静都接下了玄灵子的所有攻击,仿佛一个无底洞,将一切都吞噬进去,没有任何回应。
  外界,七个妖尊以北斗七星阵站在大阵外围,运转妖力,准备破阵。玄灵子依旧在不断地攻击着洛渐清的元神,同时他的本体则转首看向了那七个妖尊,微微眯了眸子。
  内部,洛渐清在这白色的世界里不断地奔跑,一心向前。
  他的身上延展出无数的线,几乎所有的线都伸向了天空,唯有少数的几根线是伸向大地。当洛渐清跑了不知道的多久后,他的身后突然闪烁出了一道金色的阳光,洛渐清立即转身往后看去,正好见到一轮圆日从地平线上升起。
  洛渐清停住脚步,怔怔地望着这轮圆日。
  太阳在慢慢地往前滑动,它每次一动,洛渐清便觉得心口一疼。当这太阳抵达了天空的正中央时,洛渐清忍不住地伸出手摸向了自己的脸颊,忽然觉得鼻翼旁多了几道痕迹。
  然后,这太阳还在往前。走过中央后,它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洛渐清一直望着哲纶太阳,等到他无意间低首时,便看到了一丝白发。
  洛渐清立刻将自己的头发拨到身前,只见在三千青丝之间,竟然夹杂了无数雪白的发丝。他再抬起自己的手,只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他的手背上多出了一道道的皱纹。
  圆润饱满的指甲变得斑驳枯黄,细腻平滑的皮肤变得沟壑纵横。
  洛渐清突然抬腿追着那太阳跑去,但是那太阳走得太快,他的身体又太疲累,仅仅是跑了一小段,便需要重重地喘气。
  到最后,当太阳滑到另一端的地平线时,洛渐清再看向自己的发丝。此刻,三千青丝全成白发,皱纹爬上了曾经俊美的脸庞,只剩下一双眼眸,依旧透亮清澈,展现当初风华绝代的美好。
  太阳,在这一刻终于完全从地平线上落下。
  “啊!!!”
  在光线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洛渐清大喊出声,他的白发眨眼间又成了青丝,布满皱纹的脸庞又成了清俊秀朗的模样。可是大地却猛烈都颤动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大地陡升,天空陡降,洛渐清猝不及防地被压在了这天与地的之间,化为湮灭。
  当洛渐清再睁眼时,又是这样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他每走一步,便有一道线从他身上指向天空。他走了一半,太阳便从身后升起。
  随着太阳的走动,他身上的时间在飞速地流逝,青年到中年,中年到老年。
  又是一个循环,天地湮灭,他被压在天与地之间,成为齑粉。
  接下来,是再一次的白色世界、红色圆日、天地灭亡。
  洛渐清浑浑噩噩地在其中走着,无论他做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他永远要经历老去,永远要被这合并起来的天地压成齑粉,然后再经历下一次的轮回。
  或许是第一百次,或许是第一千次,或许是第一万次……
  当这一次的圆日来临时,洛渐清忽然返回头,往圆日升起的地方跑去。他义无反顾地奔跑着,即使头发成了白丝,即使身体越来越苍老,他也一直在奔跑,然后又被压成齑粉。
  一次又一次,洛渐清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他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当他跑到大地的边缘,忽然看到一根矗立在圆日升起的尽头的红色细线时,洛渐清停住了脚步。
  此刻,他的脸上反射着这根鲜红色的线所绽放出来的耀眼光芒,他的脸庞是苍老的,头发也被白色浸染,身后是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圆日,眼前则是这根红色的线。
  “轮回之道……”
  “轮回之道。”
  “在这里,我是世间万物,我是一切生灵。天地初开时,我便诞生;天地终会走向灭亡,而我也会苍老。当天地消失后,一切化为原点,再度开始的,便是新的世界!”
  “这根线,不受天道控制,不受时光岁月控制。它亘古不变,它永远长存。”
  “它是轮回……”
  “它是轮回!”
  此时此刻,洛渐清身后的圆日终于缓缓落下了地平线,但是天空和大地却没有再次聚拢。从那雪白的发尾开始,黑色侵染上来,绝世出尘的脸庞上并无任何的喜悲,洛渐清沉静地看着眼前的鲜红色细线,身上却绽放出一道道的光芒。
  青色的光芒从洛渐清的身上窜出,可照大地,直冲向天!
  一朵青莲在洛渐清的脚下形成,他低首看了这青莲一眼,然后抬首看前,一步踏了出去!
  这一步,步生青莲!
  洛渐清每走出一步,都开出一朵七瓣青莲,一共九步,步步生莲,这莲花托着他,一路走到了那根鲜红色的线身旁。
  洛渐清伸出手,轻轻按在了这根线上。
  他垂着眸子,神色寂静,声音空明回荡,一字一顿地说道——
  “有此线者,当入轮回;无此线者,不入轮回。你,名为轮回,你在天地未开时便早已存在,你在天地已灭时等待下一次的新生。”
  “《九莲夺天录》第七夺,夺万物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