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嫁 第5节
  既然没有外来的声音,自己制造声音也是一样的。
  只是天公不作美,一曲未毕,天色就变了,眼看就要暴雨倾盆。温念指尖不停,坚持把曲子弹奏完整,手腕灵巧转动收了音,才抱琴起身,道:“走吧。”
  殷喜楞了会儿,才跟上温念的脚步,殷勤道:“夫人的琵琶弹得真好,小的听入迷了。”
  “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技艺,不是什么高雅的东西。”温念笑了笑,不以为意道。这世间,不仅人分三六九等,乐器也是分的。琴箫为雅,琵琶之流则次一等,不过是平常取乐的工具罢了。温愈吹/箫是好手,她却擅长琵琶,也偏爱琵琶。
  “督主说过,高雅的人做事总是高雅的。夫人高雅,琵琶到了夫人手里,自然是高雅的。”殷喜笑呵呵地替陈泽昇刷好感。这几日温念给的分外厚实的各类“赏钱”彻彻底底收买了他的心,所以,他比府里的其他人都要希望陈泽昇和温念琴瑟和鸣。府里的两个主子关系融洽,他才好鞍前马后为双方办事。“夫人小心脚下台阶。”
  温念笑了笑,眉眼轻松,她这几天算是见识了殷喜那张甜嘴了,什么事情到他嘴里转一圈全成了好事儿,但这是好事,有个会说话的人伺候着,天天都是好心情,“我院里的小厨房弄得怎么样了?”
  作为商户女,温念的爱好几乎与贵女们背道而驰,贵女们恨不能一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却热爱下厨,而且拥有一手好厨艺。
  “东西都已经齐全了,烧火的太监在里面随时候着。”殷喜的效率一向令人满意,昨天吩咐下去的事情,今天就已经办好了。
  风渐渐大了,呼呼地刮着,温念迎着风前行,正红色的留仙裙被风牵起又落下,踏过青石小路将将回到珑玥阁,雨便落下来了,下得又快又急,打在青石板上哒哒的响。
  “哈哈,幸好我们已经回到了,不然有伞也不顶用,肯定要变落汤鸡。”小乔巴着柱子往外看,满脸庆幸。这时天上闪过一道光,后边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响雷,瞬间把得瑟得小乔吓得缩回了头。
  小乔生动有趣得动作逗笑了温念,她不怕雷,很镇定的拉着小乔进屋,“这雨下得真大。今晚我们今晚吃汤面,然后早点休息。”吃汤粉只是突如其来的想法,和下暴雨没有直接的联系,温念想到便说了。
  不过,汤面可不是一般的汤面,而是温念亲自下厨做的汤面,除了做自己的,她还把小乔和殷喜的份也做了,“雨下得这样大,你们一时半会回不去,索性就在这里吃了吧。”
  小乔习以为常,她从前在温府的时候就经常蹭温念的厨艺。殷喜却没有受过如此待遇,捧着一碗面吃得热泪盈眶——宫里边皇帝不可能下厨,娘娘们下厨是为了讨好皇帝,不可能分给他们一帮下人。主子下的面,他头一次吃。
  这碗面就是很平常的一碗面,他吃着感动成这样,惹得温念和小乔多看了他两眼。
  殷喜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一口一口把面吃光,不顾形象抬起袖子抹干眼睛,郑重道:“就冲夫人待我这份的心意,从今往后,但凡有事,万死不辞!”
  “……”温念挂着笑容点了点头,不是玩计谋收买人心的好手,全然不知道怎么一碗面就打动了人,但是送上门的忠仆不要白不要,她不是个傻的,“别说那些死不死的,不吉利。”
  小乔跟殷喜混久了,就不觉得他一板一眼的行事难以接近了,笑嘻嘻地搭话:“咱们就是普通人家过普通日子,又不上战场,一辈子平平安安,送命的事情离咱们远着呢。”
  “夫人说的对,小乔姑娘说的对,我们督主府一辈子平平安安!”殷喜太喜欢这样的主仆了,督主大人娶了个好夫人。
  殷喜虽然是太监,男人该有的功能一概没有,但是温念的相公陈泽昇也是太监,因此依然要适当避嫌,天色彻底黑下来以后,殷喜便主动起身告辞退出去了。
  送走殷喜,小乔走到多宝阁的背面,拿起处理过的药材捻了捻,惊喜道:“夫人,药材可以了!咱们今晚把它们炮制了吧?”
  温念闻言走过来,也伸手拨了拨药材,应道:“可以。手里有事情忙着,你就忘记外面的雷声了。”
  小乔挠挠头,后怕道:“小的没被卖之前,村里有个人被雷劈死了,然后……”
  这事温念听温愈提过,于是轻轻笑着补充道:“然后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乔儿从此怕打雷。”
  “咦,夫人你知道啊,一定是——”说到一半,小乔自己自觉把嘴捂上了,她差点漏嘴说了四姑娘,还好反应及时,没让祸从口出。过了一会,她转着眼睛补充:“一定是我以前说起过!”
  温念把一味药材放入盅里,推到小乔面前,“来,把它弄碎,”
  这药材是她没出阁之前在温府炮制的,用上好的绿茶处理过,药材原来的味道被完美盖住,余下的绿茶清香不会影响香料主香味。现在把要用的药材捣得细细的,装到小小的棉布包里,和其他材料再次处理,把药材的药性逼入香料的香味里,一份顶级的香料就制成了。
  捣碎药材是个力气活和耐心活,温念和小乔两人关着门从月亮初升捣到月上梢头,依然只处理了不到三分之一。窗外的雨一直下着,闪电时不时在天空中肆虐,摇晃的烛火映照下两人的影子仿佛拥有了生命,时隐时现。
  在规律的捣药声中,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轻而易举传了过来,“督主回来了,快,备好东西迎接督主!”
  “夫人,督主回来了。”小乔停下捣药,走到门边打开门张望。殷喜撑着伞领头,后边跟着一串抱着暖炉、披巾等取暖吸水物件的太监匆匆往门口汇聚而去。
  殷喜见珑玥阁的门开着,于是略停了会儿脚步,提高了音量道:“外边风大雨大,夫人就不要过去接爷了,免得受寒。”
  温念望着一众湿了半边身子的太监,难免生出担心,嘱咐道:“让厨房煮点姜茶,给相公端一份过去,你们忙完了也去厨房领碗姜茶喝,驱寒呢。”
  “这……夫人的好意小的们领了,只是大人不爱喝姜茶。”夫人关心他们这些下属,他们心里感激,奈何督主不爱姜茶,这份差事他们注定办不好了。
  温念沉吟了会儿,春寒浓重,这场雨又大得不同寻常,陈泽昇外出归来,总不能不驱寒,既然他不爱喝姜茶,那她就做个姜撞奶吧,“一会你来这一趟,我弄点驱寒的甜品给相公。”
  殷喜从来没听过哪些甜品驱寒,他转念一想,夫人送不了姜茶表心意,甜品也是好的,“哎,夫人先忙,小的先去接督主。”
  说着,他不再作停留。
  陈泽昇满身风雨,他翻身下马,任由下属将马牵去马棚。殷喜就是这个时候赶到正门的。他躬身走近陈泽昇,示意其他太监们帮陈泽昇解蓑衣。
  陈泽昇挥手,示意不急:“往里走还要湿一次,到地方了再说。”
  “书房路远,大人不如就到夫人的珑玥阁歇一晚吧?夫人得知大人回来,怕大人空着肚子,特地下厨准备夜宵了。”殷喜不仅在夫人面前刷督主好感度,而且在督主跟前刷夫人好感度。
  殷喜这话有用,陈泽昇虽然没有回应,但明显是走的去珑玥阁的路。陈泽昇一行人来到珑玥阁时,温念恰好将姜撞奶弄好,端了两碗到屋里留着自己享用,谁知转身就撞见站立在门口的陈泽昇。
  “相公怎么站在外边。”自从几天前下意识躲避了陈泽昇,温念就做了大量的心理建设,这次总算应付自如,露出亲切中带着惊喜的笑容迎陈泽昇进来。
  陈泽昇一动不动,抬手在原地解蓑衣。雨势太大,回来路上蓑衣已经不顶用,雨水揪着四处隐蔽的缝隙钻进去湿了衣物,乌黑的发丝同样湿透,甚至不断往下滴着水,可就算是这副狼狈的姿态,陈泽昇依然风姿卓绝,色气满满,搔得温念羞红了脸,侧身不敢直视他。
  近乎转移注意力般的,温念吩咐小乔做事:“小乔,拿沐浴用的东西来,让相公洗个热水澡驱寒。”
  陈泽昇粗粗擦了几把头发,把披巾覆在肩膀上挂着吸水,抬脚进了屋子,他看了眼桌上摆着的两碗淡黄色的奶,道:“宵夜?”
  “嗯?”温念下意识回身看向陈泽昇,结果就看到了站在陈泽昇身后朝她打眼色的殷喜,瞬间知道了怎么回事,面不改色道:“相公先沐浴驱寒,宵夜一会就好。”
  “我很期待娘子的手艺。”陈泽昇笑得不要太酥,配上他此刻湿身的模样,看重男色的人恐怕就要爱上他了。
  温念逃也似的去了厨房,用心准备原本不在计划内的宵夜。时间不多,她干脆用晚膳没用完的面条煮了一碗面,起锅的时候撒了一把胡椒提鲜。
  “这是汤面,这是姜撞奶,相公你尝尝。”温念亲自端上桌,还为陈泽昇介绍了宵夜的菜色。
  一顿堪称简陋的宵夜就这么摆到了沐浴完的陈泽昇面前。
  陈泽昇捏起筷子小尝一口面条,发现这顿宵夜其实还不错,筷子便大开大合起来,转眼把面条吃得精光,还喝了两口汤。随后,他把目光转向姜撞奶。
  于是,他被姜撞奶虏获了。
  滑嫩的口感,浓稠的奶香和姜的清香结合,从嘴里暖到了胃里。
  “姜撞奶好喝。”陈泽昇不是一个吝啬夸奖的人,他肯定了姜撞奶的美味。
  第11章 千禧园
  夜已经深了,温念掩嘴悄悄打了个哈欠,眸子里漫上生理性的泪水,她看了眼陈泽昇,他用完宵夜之后一直坐着喝茶,没有要走的意思。
  陈泽昇察觉了温念的目光,他放下茶杯,道:“困了?”
  这个时候早过了温念日常歇息的时间,她是再撑不住了的,托着下巴诚实点头,困倦的模样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坐着睡过去。
  “那就歇息吧。”陈泽昇站起身,朝里屋去了。温念坐在原地,维持着托着下巴的姿势看着他走进去,好一会才意识到陈泽昇要在她这儿留宿。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莫名紧张起来,胡乱安慰自己这是为人妇必经的事情,起身跟了过去。
  温念房里的床备了两床被子,里侧那床是她的,外侧这床是给陈泽昇留的,陈泽昇刚沐浴过,只在中衣外边套了件厚外衣,直接解了就能躺床上,十分方便,就温念愣神的这点时间差他已经脱了外衣上了床。
  温念越过他瞄了瞄床里侧,心里难免害羞。她犹豫了一会,选了床尾陈泽昇脚的位置手脚并用爬到里侧。
  “你习惯穿着衣裙睡?”陈泽昇看温念不褪衣裙,以为她是不习惯他在,所以打算和衣而睡。他纵然对温念没有感情,可仍然希望两人间的相处能随意自在些。他正想着要是温念不能接受他在,日后他便继续睡在书房里,就听的温念小小声的解释:
  “这个是我的寝衣……”
  温念解开腰间的绑带,原本合身的家常衣物瞬间变了模样,果然如她所说的,看着就分外宽松舒适。怕陈泽昇误会她防备他,她小小声强调着:“我习惯了穿寝衣睡觉。”
  “嗯。”弄清楚了不是自己猜想的那回事,陈泽昇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临时起意道:“听殷喜说,你这几天呆着府里哪儿也没有去。我差事忙,三天两头在外面奔波,没有多少时间陪你,你独自闷在府里难免无聊,可以多出去走走,拜访友人或者逛街都行。”
  顿了顿,担忧温念惯常喜欢宅在家里,于是补充道:“或者你不喜欢出门,我从宫里调些性情好的宫女出来陪你打发时间。”
  “……”
  等了半晌,陈泽昇始终没有等到温念的回应,他侧头看向她,发现她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也不知道他说的话她听见了多少。
  “罢了。”明日再让殷喜问一遍吧,随她。陈泽昇闭上眼,耳边有温念清浅的呼吸声和雨打在屋檐的声音,他忽然嗅到了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浅香,混在空气中,说不出来的好闻,而且闻得久了,他装了许多事的心竟渐渐平静下来,肌肉放松,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好眠。多年习惯的生物钟准时唤醒了陈泽昇,他睁开眼躺在床上,心里升起岁月静好的感觉,撑着额头坐起来,心道真是被难得的好眠晕了头,居然有了诡异的幸福感。
  身旁的温念还在睡,昨晚抱着被子背对着他睡着的,现在转过了身面对他,脸颊的肉压在软枕上,看着就很软。他将起床的动作放轻,不希望扰了别人的好梦。
  “大人,可要用膳?”殷喜一如既往候在门外,陈泽昇一出门便迎上去问询。
  “路上吃吧,昨晚大雨,皇上少不得有吩咐,我进宫看看。”陈泽昇披上外出用的披风,边走边说,“你备辆女眷出门用的马车,一会娘子起床了,问问她是否想出门游玩。去哪都随她。”
  “是。”殷喜点头,打了手势示意角落里候着的太监去准备适合路上吃的早膳,送督主出门之后,便开始张罗夫人要用的马车。
  “殷公公,珑玥阁有动静了。”在珑玥阁清扫院子的小太监来了,将温念起床的消息告知殷喜。
  “好好布置,夫人满意了少不了你们的赏。”殷喜吩咐这头布置马车的人一声,急忙往珑玥阁赶。
  温念不知道外边的事情,没有在意床边冷却的温度,她以为今天一切如常,在小乔的协助下漱口洗脸,在一群人的注视下用膳。
  她放下筷子用帕子擦嘴的时候,殷喜开口了:“督主出门前说夫人嫁过来之后一直呆在府里,怕夫人闷,问夫人有没有想要游玩的地方?”
  “他昨晚跟我提了一下。”只是她实在太困,只听了一耳朵就睡着了,“就到千禧园坐坐吧。顺便看看我的嫁妆铺子。”她的嫁妆铺子有温家兄弟替她打理,她倒是不担心,不过还是要去露个面见见各个管事。
  “夫人请移步,马车已经备好了。”殷喜走在前头,摆出“请”的姿势,而后在前边带路。
  千禧园一如既往的热闹,马车的车轱辘缓缓停了,门口招呼的小二热情地迎上来,“稀客稀客,督主府的贵客里边请,二楼有包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千禧园有台柱子美娇娘唱戏献曲,贵客好好欣赏。”
  千禧园过去是温家的产业,如今是温念的嫁妆铺子,但是千禧园里边常驻的戏班子却不是温家的。戏班子跟温父签了合约,温家提供场所和服务,戏班子负责唱戏,入场费双方七三分,温家七;点戏金四六分,温家四;名伶们得的赏赐归名伶私有,千禧园里头的酒水小食包厢等等钱一律归温家所有。两厢合作,成就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和最有名的销金窟。
  温念打发小乔拿着信物去通知各个铺子的管事到千禧园见面,点了些茶水小吃坐在包厢里听戏。美娇娘的嗓音和唱功是最好的,即使在温家时隔了一道墙天天听足足听了四五年,温念也没有听腻,一段时日没有听,她还有些想念呢。
  温念来得有些晚,这折戏已经唱到了尾声,没多久美娇娘就下台了。殷喜打量着温念意犹未尽的神情,试探着问道:“夫人,要不要再点一折子戏?”
  “不必了。听别人唱也是一样的。”
  千禧园点戏是有讲究的,不同的名伶点戏的价格不一样,而且客人点了,还得名伶愿意唱才行。温念知道美娇娘的规矩,每个月只主动登台两次,只接受五次点戏,而且点戏金一次比一次贵。她虽然爱美娇娘的嗓音,但并没有到达执念的地步。
  温念不点美娇娘的戏,美娇娘却主动找上了门。大约离美娇娘下台之后一盏茶的时间,温念所在的包厢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简介明了地报了身份:“美娇娘。”
  温念和美娇娘不熟,温愈和她熟一些,她去温愈小院里找温愈偶尔能看到她俩隔着墙头聊天,她猜想美娇娘是来找“温愈”的。温念应声道:“进来吧。”
  美娇娘推开门,不客气地坐到温念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茶,还拿了一块糕点慢慢吃着,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是温愈还是温念?”
  温念被问懵了一瞬,她心内疑惑美娇娘怎么回问出这个仿佛知道内情地问题,面上熟稔地挂上温愈惯有的神情,撇撇嘴道:“你唱戏唱傻啦,我当然是温四,阿念嫁去江南了。”
  美娇娘跟温愈熟也不熟,并不能分辨不出眼前的“温愈”是温念装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翻白眼道:“啊哈,真是白瞎了我给你出的主意。”
  第12章 千禧园之行
  美娇娘上上下下打量温念,忽地笑了下,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旁的意思,“虽然浪费了我的好心,不过倒是没哭了。看开了?”
  “有什么看开不看开的,日子就是这么过,”温念谨慎地打了一波太极,脸上半遮半掩露了点儿糊弄人的心死。
  “日子就是这么过?”温念说的话在美娇娘的喉咙里滚了一圈,她神色越发古怪了,正巧,下边换了个说书先生上台,她索性伸出手指一点下边的说书先生,“喏,你自个儿听着吧,还省得我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