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理解
  之后的两天,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又拉进了些,虽然不到完全对对方倾吐心声的程度,但至少绽比较信任他了。即便她依旧经常对熠的事情保持怀疑,但彼此也没再出现争吵。
  这算是成功了吧?他心想,但又不是那么的确定。他们会聊天,但只要谈到重要事情时绽就会刻意的转移话题。她也不会提到自己的生活,或是关于回溯者的事情,而是聊一些无伤大雅的时间理论或是眾人对于回溯者的看法。
  有时熠会忍不住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的不信任对方?绽到底经歷了什么,那已经不像是普通的怀疑了,而是对于所有的一切都不信任,乃至于身边的一草一木。
  但是这部分绽没有细说,熠也就没有刻意去询问。
  由于他手上的伤还没回復到可以拿剑的地步,腰上的伤口也不适合太大的动作,因此也暂时不打算回去。况且,绽目前的伤也依旧严重,他更不可能回去了。
  不过就算逗留在这里,他们两人也都很有默契的尽量待在这个屋子里头,很少出去,眼下也剩下聊天能拿来打发时间。
  虽然他曾数度想要打探情报,但事实上,熠已经没那么想知道背后的真相了,这件事早已被他拋开,几乎不再想起,现在提起只不过想找个机会和她聊天罢了。
  说起来或许可笑,但不知为何,和绽在一起时,他很少有被囚禁在时间中的感受,几乎像是被解放了出来,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或许是因为绽理解他吧,熠心想,虽然来自不同的时空,却拥有同样的遭遇,他不像其他熠所认识的人一样,认为永恆是好的。就某方面而言,她属于让时间毁灭的那方,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他觉得轻松许多。
  在他生活的环境,从瑾到新加入的人,没有任何一人认为时间对他们是一种束缚,而是认为这是一种恩赐,拥有极少数人才可以得到的永生。
  活了那么久,就只有绽理解他的想法,认为这循环是一个该死的诅咒。
  现如今被他遇到一个终于能理解自己的人,熠不认为自己能够放手,即便再四天就得分离。
  离开了她,熠要上哪儿找到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可以一眼望穿他所想,这种机率甚至比他遇见死亡还要低。
  但因为这些想法,让熠心中的不安感也越积越重,他几乎无法再继续说服自己是因为想从绽身上得到情报才留下来,因为他深知现在早已不再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感觉的到自由,一个受囚之人长久以来所追寻的。
  「在想什么?」绽问。她坐在桌边。熠则躺在床上,盯着她看。
  绽很美,总让他想起冬日的暖阳。
  「没什么。」他很快的回答,惹的绽皱起了眉。
  「我几乎不了解你。」她说,语气中似乎有些不快。「这两天你一直询问我关于回溯者和我的事情,我都快怀疑起你的居心了。」
  熠淡淡的笑了笑,掩饰内心的惊慌。「是吗,我也可能只是回溯者的研究者,需要关于他们的资讯,或是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绽不置可否的哼了声。「你看起来完全不像那些愚蠢的研究家。」
  「或许我是不一样的那个。」他说,想起来了当时绽的那句话,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彷彿刻在熠心里,无时无刻浮现在他脑海中。
  「还是不可能。」她肯定的答道。倾身拨弄前方的火堆,好让柴火燃烧的更旺。橘红色的烈火随着风跳跃着,带着灵动的光芒。「你也没急着搬出一套长篇大论和我说──他们通常会那么做。」
  熠露出微笑,他也曾遇过类似的情况。而最令人无奈的莫过于自己就去回溯者,却还被逼着听那套完全错误的理论。
  「不过说真的,我完全不认识你这个人。」绽说,略带打量的眼神看着他,棕眸彷彿要将他看穿一般。「或许我能猜的出一点。」
  熠摇头。「你猜不到的。」他从来不期望有人能了解他。
  绽只是微笑,从火上拉起了棉花糖。白色的表皮已经呈现焦黄色,她将棉花糖拉进自己,接着咬了一口。「好吃。」她评论道,递了一颗给他。
  「不如我们打个赌,要是我能猜出关于你的任何事,你就和我分享你愿意说的部分。」
  「好。」他毫不犹豫的答应,毕竟,他不相信有人能办到。
  另一个让他感觉到囚禁的点,是因为从来就没有人可以明白他的感受。从最年长的瑾,到他最近才接触到的妘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正理解他。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察觉的出他淡漠的原因是因为厌倦,而非单纯的性格冷淡。
  从来没有人理解他。即便他再如何欣赏绽,熠都不认为这女孩有那个可能可以看穿他的心思。
  听到他的同意,绽满意的笑了,拉起另一颗棉花糖,表面已完全呈现深褐色。她望向他,表情高深莫测。
  「你讨厌这个世界。」她说,语气肯定,甚至……带着那么一丝的理解。「你不喜欢跟任何人打交道,把自己缩在一个小天地中,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
  熠愣了一会儿,转头望向她。绽只是淡淡的笑着,他好像在她脸上见到了自己的漠然,无视一切的态度。
  为什么她会知道……熠不可思议的想,他隐藏的那么好!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从来都没有人以如此的观点看待他,大多数人都只归咎于他性格冷淡,丝毫不以为意。
  为什么只是一位萍水相逢的过客,会如此轻易的看透他?
  见到他的反应,绽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在你身上看见了自己。」
  熠又是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只见绽幽幽地开口。「在我的生活中,就只是不停地打回溯者,日復一日。」
  他点头,宛如听着自已的故事。
  「但我能接受这件事,毕竟我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这让我有动力可以继续下去。」她继续说。「但我们的领袖,却只是不断地用谎言欺骗我们,好让大家为他卖命。他从不告诉我们关于回溯者的任何事,只是不断地告诉我们,他们是坏人,必须解决。」
  熠皱了皱眉,所以说绽也不确定所谓「他们是坏人」这件事的真偽,只是类似被洗脑的状况?
  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苦涩一笑。「别的事我不确定,但我可以保证这件事是真的,这是一堆谎言中我唯一确定的事情。」
  「为什么?」熠忍不住询问。
  她只是微笑,但他从绽的表情当中可以知道她对这个事情有十足的把握。熠叹了口气,他完全确定这件事绝对有隐情,但事实为何便不得而知了。
  见到她没有回应,他又开口了。「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因为父亲的关係,我最痛恨欺骗。」绽说,凝望着火堆,手掌因用力而发白,如同熠的脸,血色一点一点的消退。「我能忍受任何事,唯独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欺骗。」
  我是回溯者,他差点管不住自己的嘴,脱口而出。
  「换你了。」绽突然说道,朝他一笑。
  熠压下心中那股怪异的情绪,望向她思索者,接着开口。「囚禁。」这是他唯一的感受。
  绽点头,明白地看着他。
  「这和你的经歷颇为类似。」他斟酌着用词,尽量不显露出关于自己身分过多的线索,但这似乎就代表着谎言,绽是如此坦诚相待,熠却是不断欺瞒。
  但他却无法改变这个现况,他不可能透露自己的身分。这不仅仅是所谓的规定,他更害怕破坏这个现状,若是他说出了事实,绽是否还愿意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
  熠抬头看着她,清澈的棕眸毫无一丝隐瞒。无论她这几天有多怀疑他的作为和动机,但在这一刻,她是信任他的,所以才会愿意分享自己的感受。
  「我痛恨现在的生活,有时,甚至想毁灭一切。」他艰难的开口。这不算是谎言吧,是他真实的感受。他只是……省略了其中一部份而已。「但这违背了我一直以来的观念,我没办法处理这些念头。」
  「所以你用淡漠来面对一切。」绽接下去说。「还有那让我看了很讨厌的笑容。」
  熠抬头望向她,对于后面那句话忍不住微笑。「你也偽装自己,只是你做了和我截然不同的选择。」
  她选择用怀疑和不信任来看待这着世界。连结到刚刚所述说的经歷,她认为这样就可以躲过所有不善的目的。
  绽微笑。原来,不只她看透了他,他亦然。
  「我猜你愿意分享的就是这些了?」她问,熠点头,其他的他不可能再说了。
  只不过,他的故事还没说完,他确实被囚禁在时间当中,但是接下来经歷的种种事情,遇到了一个人,两人相同的看法,让他有解放出来的感受。
  熠转过头,望向她清澈的眸子,久违的扬起嘴角,露出真诚的笑容。
  §
  熠没想过一个星期会过的那么快,如此不留痕跡的消逝。
  「我今天就得离开了。」他对绽说,尽量掩饰语气中的失落。「再不回去我的……朋友会担心。」
  绽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有试图遮掩她的不捨。「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她说。「冽……我父亲肯定以为我死了。」
  果然,她是回溯者。熠如此想着,但没关係,他不在乎了。
  是回溯者又如何?他能怪绽吗,毕竟他自己也没有说实话。虽然他们俩个在这星期是真的有了一番真诚的交流,但在这之下,或许双方都明白了对方的身分,只是聪明的没有说破。
  或者,一切比他以为的还要糟糕。绽以为他真的以为他是一个普通人,说谎的只有他。
  「我们有机会再见面吗?」熠问。他怎么会这么问,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说出这种话了。
  「会的。」绽肯定的说,嘴角是止不住的笑容。「就等一切结束之后。」
  等一切结束吗?熠望着她,一切结束之后,她还会在这里吗,他们可能早已不存在于这世上。可能只剩下他,或是她,更有可能的是两人都从时间上消失。
  但是他不敢说出口,只能选择沉默,奢求那微小的希望。
  熠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未来是如何,但这会有谁知道呢?或许总有一天他们会在战场上见面,那时候绽会发现他所隐瞒的,也许那时候她会恨他,这样熠也就不用纠结那么多了。
  「那我走了?」他问,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全是自己欺骗,没想到到了最后,他依然没有选择说出事实,坦承一切。
  这样,岂不是成为了她最讨厌的那种人?他苦涩一笑,但是自己真的说不出口。不只是时间束缚着他,还有自己该死的责任感。
  绽点点头,望向远方。「时间那么辽阔,总有一天,或许我们会在其中一个时间点再遇到彼此。」
  她转过身来,眼眸直盯着他,似乎想要找出什么东西。片刻,她转头,不再凝视熠的眼眸。「那下次再见了。」
  他留给她最后一个微笑,毅然决然的转过身。是啊,时间那么辽阔,他有永远的时间,要是两人想再见面,大不了熠走遍时间线上的每一个角落,总能把绽找出来的。
  他闭上眼,远离绽的视线范围,接着他开始回溯,啟动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