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诡局重重谁真心 (2)
  鲜红色绣着凤穿牡丹的肚兜和纯白的丝绸褻衣搭在掛屏后的衣架上,扶苏抿唇瞟了一眼,收回眼神,面色泰然地穿过画屏,垂睫递给云月衣裳,立即转身退出掛屏外。
  转身那刻却听云月嗤笑一声,似是讚许他正直,却又似戏謔,笑他不敢多看。
  扶苏面色转冷,云月一言一行诸多试探,然而,戏弄他这个一个情竇未开的少年有什么意思?
  还是以为略施小惠便能让他心甘情愿为她卖命?自家破人亡流浪至金陵破庙再到上沪妓院,他还会相信谁?
  即便他身上被打的伤好了,心底的防备还是一堵牢不可破的高墙。
  扶苏等在掛屏外头,抱臂而立,望向窗外,思忖即便是做小廝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要是云月所有的举动不过是想要说服他留下,那么任她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他左耳进,右耳出,与他何干?
  云月将艷丽的柔软肚兜搭上肌肤,抬臂在后颈结绳,细声低喃彷彿梦囈,「我来到长春苑已经两年有馀,朝廷覆亡后,父亲罢官回乡,奈何各地军痞崛起,父亲死于军痞械斗,临死前责令管家送未及笄的我投靠天津的未婚夫,岂料管家病死途中……少竹,你猜猜看,我遇上了谁,才流落到此地?」
  扶苏脑海灵光闪现,回眸瞧向掛屏。
  「我遇见了将你和少风卖到此地的那个人。」
  云月由掛屏中走出,墨缎长发犹湿随着她赤足行来摇摇晃晃,然而,她的神情和过往温婉大为迥异,此时她的双眸含怨带恨,身着白色褻衣,褻衣潮湿贴在她的身躯上,整个人宛若水中爬出的冤魂,令人不寒而慄。
  「他化成灰我都认得!此人阴狠恶毒,却装作慈眉善目,遭贱我一世。倘若有一日我步出这长春苑,必要找到这个人啖其肉,啜其血,抽其筋,剉其骨!」
  扶苏眼神一黯,彷彿见到娇弱的人影在黑暗中挣扎哭叫,恐惧地呻吟求饶。
  「你和我一样,我从你的眼神和行止就知道了。」
  云月来到扶苏跟前,纤纤长指抬起他小巧玲瓏的下顎,近似悲悯地呢喃,「你长得这么好看,五官还没长开就这么美,有谁会放过你呢?类似许老爷或者拐卖你的人都对你干过类似的骯脏事,对不对?」
  扶苏闻言,瞳孔骤地放大,彷若被火舌舔过下顎,像是一隻受伤的小兽往后一缩,弓背跳远了一大步。
  他的眉峰紧拧,心脏突突乱跳失了秩序,节拍凌乱,他的眼神乱飘,无法再和云月对视,急于寻找一个地方躲藏却求而不得,只能贴着墙角蹲下,抱着膝头低声喘息,压抑胸腹间腾起的反胃与难以言喻的痛苦。
  那些个夜里的恐怖记忆宛若梦魘时时刻刻追在身后,即便朝阳初升霄汉,深渊中的暗影依旧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
  这个症状在他来到长春苑中越发严重,看着倌人门迎往送来,或者被送进来的姑娘在失去处子身当夜哭叫抵抗,他便觉得每一张哭泣的脸都是自己,他想衝撞想救人,却总被少风紧紧擒住。
  他闷声喘息,压抑纷乱的心绪,丝毫没有发现灼热的液体沿着双颊淌下,云月垂下手,望着扶苏,怜悯叹息,转身取来了锦被,朝他走去。
  「你不要过来!」扶苏察觉她的接近,惊恐地尖叫,但他的嚷叫声是如此苍白无力,半点威吓效果都没有。
  云月将手中锦被张开,连头带脚一把裹住他,不顾他的挣扎,抱紧了他,低喃:「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过去了。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和你一样,再也不能忍耐任何一名成年男子碰我。」
  「我不信,你说的话也好,他们说的话也好,都是骗人的!我不会信!」扶苏闷声在锦被中尖叫。
  云月便任他尖叫哭泣,直到他哭累了,只馀颤抖,她才开口说:「少竹,不管你信不信我,我是信你的。我要离开长春苑,而你也是。我要你揹我出局,唯有此时我们才能逃,但是你……」
  她没再说下去,等带锦被中的扶苏缓缓平復情绪。不一会儿,扶苏闷闷的声音由锦被中传来。
  「……我必须忍,必须装,必须演戏。」
  扶苏由锦被中探出头,整张白皙的脸蛋满是泪痕,红通通的眼睛异常清亮。
  「对。」云月叹口气说:「我花了两年让苏嬤嬤信任我,今年我已十九岁,花期已至荼蘼,嬤嬤已经开始物色为我初夜开瓜的人选,你掂量需要多少时间让苏嬤嬤信任你揹我出局?」
  扶苏裹紧了锦被,勉强压下仓徨,哑声反问:「云月倌人可想好了逃离长春苑后要往哪里去?天津,或是真要去找那人报仇?如果是后者我无话可说,但恕我和少风不会奉陪。」
  云月毫不犹豫说:「天津。我要去找我的未婚夫。报仇,算了吧。」
  扶苏的嗓音还带着哭泣尖叫后的沙哑,声线微微颤抖,但已然镇定许多,看着云月,目不错珠问:「那么倌人打算如何去天津?火车或者搭船?」
  云月闻言怔了怔,「你搭过火车和汽船?」
  「很久以前搭过。」扶苏站起身,锦被由他肩上滑落,他转身指向窗外,「火车站在那,港口在那,两个地点距离很近,海运转陆运,上货方便。」
  此时雾气已散,炊烟冉冉,港口的气笛声隐隐约约,他的眼神变得悠远飘渺,想起母亲挽着父亲的臂弯,一手牵着他由汽船下船,然后辗转搭车到了火车站。
  云月越听越奇,忍不住问:「这一年有馀你都没离开过长春苑,是怎么知道火车站和港口地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