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话说回来,庾亮忽然不解,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谢陈郡算计王悦做什么。
  ……
  亭子里头,谢景一个人坐到了半夜。
  终于,他起身往外走。
  他推门进去自己的院子,扫了眼院子里的兰草,满院秋衰之相,这天是真的冷了。他看了很久,终于抬腿往屋子里走去。
  刚一推开屋子的门,他的视线忽然顿住了。
  王悦手里头转着支竹笛,漫不经心地倚在柱子上望着他,月光透过竹窗打进来照在他身上,他问了一句,“你上哪去了?”半晌又道,“外头有女人了?”
  第105章 眼界
  王悦在案前坐下, 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瞧了眼谢景,又给他倒了杯。
  谢景望着他没说话,也没去伸手接那茶。
  王悦自己慢慢把茶放下了, 他转着竹笛望着谢景笑了下, 半晌才道:“不想见我?”
  谢景一言不发。
  王悦倒是不在乎, 笑了声, 他静静看着谢景,许久才说了一句,“你能应我一句吗?”
  谢景望着他。
  王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 他打量着不说话的谢景, 笛子轻轻敲着手背, 屋子里静得只闻风拍竹窗声。终于, 他笑了声,伸出手去, 扬手一把掀了面前的桌案。
  哐当一阵巨响,茶杯瓷碗摔了一地。
  谢景神色冷淡依旧,连眼都没抬一下。
  王悦抬手扯开了自己的衣领,朝着谢景靠过去, 他低身侧头吻住了谢景,抬手将人抱住了,手臂猛地用力将人一把压在了席子上。
  没察觉到回应也没被推开,他低头看谢景,却撞上了一双清冷的眼, 他反倒看笑了,抬手缓慢而用力扯了下自己的衣领,“上我吗?”
  谢景没有动作。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低声笑了,他扶额片刻,抬手重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还未收拾整齐,手腕被人抓住了。他低头看去,下一刻眼前天旋地转,他后背撞着了什么,却没觉得疼,谢景将手垫在了他身下。他摔在了地上。
  谢景将人压在了身下,他伸出手缓缓插进王悦的头发,一点点用力,他的眼神昏暗而清醒,终于,他低头吻住了王悦,屋子里安静至极,炉子里烧了一天的火熄了下去,冷意一点点窜上来,他缓缓抓紧了王悦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
  “唔……”王悦抖了下,忽然抓紧了谢景用力地吻着他,玉质衣带钩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来,外衫被扯了下来,王悦被吻得喘不上气来,逼近窒息的感觉让他无意识地侧过头,却又猛地被掰正了。他看向谢景,等谢景松开他的时候,他整个人伏在地上剧烈喘息着。
  (此处有一千字的车,我……)
  风一阵阵打在窗上。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听不见一丝声音,炉子的火已经彻底熄了,阶前夜凉如水。
  谢景看着蜷缩在地上垂着头没说话的王悦,半晌,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起身拾起衣裳将王悦拢住了。
  王悦脸色苍白,他被谢景安静地抱了一会儿,身体一点点暖回来,眼睛也干了,冷静下来后他的神色有些无所谓,他拿谢景的袖子擦去了自己股间的血和白浊,谢景拢住伸手抚上他的脸的瞬间,他忽然仰头吻住了谢景。
  谢景顿住了,眼睫极轻地扇了下。
  王悦停下来打量了他一会儿,一点点吻着他,他抱紧了谢景的脖颈,直到谢景猛地用力一把推开了他。被推开的王悦愣住了,他看向谢景,迟迟没反应过来。谢景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起身去拿药,给王悦上药的时候,他抱着王悦,手忽然颤抖了起来。
  王悦倚着窗户看着谢景,身上的伤已经都上过了药,只余手腕上两道青紫勒痕。
  王悦望着给他涂药的谢景,终于低声道:“你放手桓桃一案吧。”他嗓子哑得几乎没有声音。
  谢景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眸看向王悦。
  王悦迎着谢景的视线,“我答应了他长姊要救他,我如今是个什么境地你也知道,看在你我过往情分上,你放他一马吧。”
  谢景看了会儿,伸手轻抚上王悦的脸,“你今日找我是为了这事?”
  王悦昏昏沉沉的也听不出谢景的语气,他亲了下谢景的手,又觉得那手凉得厉害,轻轻拢住了。
  谢景看了王悦许久,终于开口道:“我会留意。”
  王悦低低说了声,“多谢。”
  谢景闻声没了声音,还是王悦伸出手去抱住了他,他这才将王悦用力地揽入了怀中。
  ……
  夜里头,王悦睁开了眼,他睡不着,他真的睡不着,他望着身侧的谢景,他一直盯着他瞧。
  一走出谢家大门,王悦的神色就恢复了漠然,脚下有些虚浮,他没作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夜里头的风有些冷,他收了下领口,将脖子上的痕迹遮了。
  牢门被打开。
  桓桃睁开眼,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很久,“怎么是你?”
  王悦倚着牢门看着他,轻轻拂去了身上的灰,“走吧。”
  囚衣带血,桓桃坐在地上平静地望着王悦,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王悦闻声望了眼桓桃,忽然嗤笑了声,倒也没太调侃这位半死不活的旧日下属,“别逞英雄了!走吧,你长姊夜夜跪在我跟前嚎,眼泪都快流干了,你赶紧出去把她带走,算你们姐弟俩放过我。”
  桓桃的手极轻地抖了下,他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王悦看着他,好半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你闹什么啊?”
  桓桃沉默了许久,低声问道:“你不恨我?”
  王悦似乎被问住了,良久才开口道:“恨你又能如何?你人杀都杀了,事情到了今日这地步,寒门大势已去,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桓桃低声道:“杀了我,你心里头痛快些。”
  王悦瞧了他半晌,心头万般无奈,他在桓桃眼里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前段日子权术玩多了,人人都当他多智又冷血,却不想他要真的这般神乎其神,他还能落到今日这地步?他早风光去了!王悦也懒得解释,瞧着桓桃良久,叹了口气,“行了行了,乖啊,别闹了,赶紧回家去吧。”
  桓桃望了王悦一眼。
  王悦低声道:“输了就输了吧,你当日猖成这样,我还道你输得起,早知你一输了就寻死觅活的,我当日就不用你了。”
  桓桃一点点攥紧了手,许多话说不出来。
  王悦又道:“离开建康吧,去外头做个官,说不定多年后又能回来建康呼风唤雨,来日方长,你还不到而立之年,一辈子还长。”他笑了下,“去看看江山,看看天有多高,看看海有多阔。”
  “你呢?”
  王悦愣了下,抬眸看向桓桃,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他轻笑了声,“我还用得着你管?”
  “你没路了。”
  “山登绝顶我为峰,我脚下的都是路。”王悦望着桓桃笑,“这建康城这辈子我是出不去了,我生在这儿,死在这儿,我哪里也不去。”
  桓桃忽然有股说不上来的沉痛感,他抬手缓缓擦去了嘴角的血污。
  王悦看着他,“别这么丧气,认输又不是让你认错,这么委屈做什么?”他低下身去,轻轻将桓桃扶了起来。
  桓桃阴沉着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次日一大清早。
  王悦看了一出认亲的大戏。
  桓桃的长姊一瞧见消瘦如此的幼弟,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她扑上去一把抓住了桓桃的胳膊,“初李!”她瞧着桓桃脸上的伤,“怎么伤得这么重?初李!”她颤着手去兜里摸出方水红色的帕子,轻轻帮桓桃擦着脸上的血。
  “我没事。”
  那女子一听这话便哭得不成样子了,“你要是出点事,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桓桃瞧见她哭了,伸手去小心地擦她的眼泪,“可别哭了。”
  “不哭!”女子忙伸手抹去了眼泪挤出抹笑,“我不哭,我……”她看向一旁的王悦。
  王悦立刻摆手,“别谢了,赶紧回家吧。”他这些日子给桓桃这姐姐哭怕了,一见着她的眼泪就瘆得慌,他说完这一句,摆了下手立刻回身往外走。
  桓桃望着王悦的背影,偌大的街道上只有王悦一个人,他负手走着,秋风穿堂而过。
  “怎么了?”桓桃的长姊问了声,见桓桃望着王悦,她低声道:“中书都回家了,咱们也回去吧,天这么冷,有话咱们回家说。”
  桓桃看了许久,终于点了下头。
  心中许多事,都成了叹息。他朝远方走去。
  天尽头是大好河山。
  寒士刮起的风终于消寂下去了,仿佛从未出现过,魏晋士大夫风流之下,无数冻死骨还在苦捱,无数人都在等待着天亮的那一刻。夜里头有了光,又瞬间熄下去,天地间一片沉沉昏暗,可火光从未离开,它藏在许多人的心里头,滚烫而热烈。终有一日,凤凰归巢,浴火而生,这火光还会再起,烈火燎原之日,荡尽人间妖氛。
  黑暗会散去的。
  这是个混乱的朝代,有东汉士大夫风气的累病,有隋唐之风的端倪,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有人说,盛唐之气相初露端倪,是在魏晋的风骨中乍现。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第106章 龙凤
  桓桃走了。
  立志要登青云的年轻寒士还未来得及大展宏图便摔了下来, 人生总是磕磕绊绊的, 没法一帆风顺,多少无常都要平心静气地去接受。好像无奈极了,可就是这样的。穷且益坚, 不坠青云之志, 年轻的寒士收拾行囊离开了建康城, 外头的天更广, 路更宽,他的人生到此刻才刚刚开始,从此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
  王悦莫名就相信, 总有一日桓桃还会回来, 带着风霜白露, 带着青云浩气。
  即便桓桃不会回来了,可总会有像他这样的人回来, 将这世道的迂腐虚华一扫而空。
  王悦想,人活着要有点盼头。
  他去送了桓桃,站在古渡口角落里看着桓家二姐弟,没走上去凑热闹。酒旗招摇, 秋风如刀,将他的身影隐在了昏暗处。
  远远的,桓桃已经登了船,忽然又转身对向皇城,端端正正拱袖一作揖。
  年轻的寒士一个字都没说。
  王悦瞧着他, 心头有些热,又有些呛,他目送着小舟渐行渐远,渡口小酒肆酒旗被风刮得猎猎作响,终于,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对着一江东流水。
  桓桃走后,这下王悦连说话的人都没了,他好歹从前还能骗桓桃哄自己两句开心,如今一个人过日子,清冷得他连你侬我侬的册子都翻不下去。他坐在中书省院子里对着那庭中丹桂树,翻了两三本文书,叹了十七八口气。
  王悦觉得真是桓桃走了才知道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