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20节
  “回吉画师,婢子唤作春卷。”那女使小声说道。
  “……”衡玉笑意凝滞一瞬,“也很对仗。”
  只是,萧夫人取名的喜好就还挺飘忽不定的……
  哪怕是叫卷春呢?
  “春卷姐姐,这名字也好!”吉吉悄悄摸了摸肚子,不单好听,还好吃呢,听得她都饿了。
  几人说话间,很快来到了萧夫人处。
  第023章 萧世叔
  衡玉请安行礼罢,萧夫人便笑着挽起她的手,边往外走,边关切问道:“昨晚喝了安神汤后,睡得可还安稳吗?”
  萧夫人的热情和关心毫不遮掩,衡玉虽一时不确定是何故,却也语气乖顺:“睡得很好,多谢夫人关心。”
  垂眸间,她看到了自己身前系着的那块玉牌。
  莫非萧夫人认出了这是长公主之物,所以才对她另眼相待吗?
  或者……总不能是因为她阿翁吧?
  她心中思索着,面上不显分毫。
  侯府大门外,马车已备下。
  马车旁站着一人。
  清晨的阳光洒在身着黛色束袖长袍的年轻人身上,愈发衬得他身形伟岸,无甚表情的脸庞上轮廓深刻清晰,周身有着沙场上磨砺出的不可亵渎的威严之感。就这样静静立在那里时,恍惚间竟仿佛天神降世。
  衡玉看在眼中,不禁在心中喟叹——有一张好脸,真的很占便宜。她如今瞧着这位,竟也半点不觉得他会是心存谋逆之人,反而与那些有求必应的神像愈发契合了。
  被她如此看着,萧牧不自在之余,脑海中陡然间就闪过印海那句——最该提防的是这位。
  三番两次如此盯着他瞧,莫非当真是有意想对他使什么美人计吗?
  想到此处,萧牧身形微绷,心底防备更甚。
  “大清早的,也不知披件披风。”
  萧夫人笑着看了儿子一眼,便带着衡玉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缓缓而行,在靖水楼外停下,一行人上了二楼临窗雅间内落座。
  靖水楼的早食做得十足精致,萧夫人边用边不时同衡玉说上几句话。萧牧行军打仗惯了,有些不习惯这样慢悠悠地用饭,但还是尽量放慢了筷子,在旁静静吃着,甚少搭话。
  他不主动搭话,却耐不过自家母亲扯到他身上:“阿衡,昨晚景时送你回去时,没再碰见什么不开眼的刺客吧?”
  萧牧沉默了一下。
  半顿饭吃下来,母亲待吉画师的称呼已经变了。
  “不曾。”话说到处,衡玉免不得要看向萧牧:“多谢萧将军昨晚送我回去。”
  “他父亲既与晴寒先生有旧,咱们两家便也算得上是旧交了,也不必总萧将军萧侯爷地喊着,无端显得生分!”萧夫人看了眼自家儿子,眼里满是笑意,正是往下说时,只听儿子在前头开了口——
  “既如此,吉画师称我一声世叔便是。”萧牧面无表情地说道。
  “……?”
  衡玉愣住,看向对方,只觉对方周身似乎萦绕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所以,这声世叔,是为了断绝同她扯上什么别的干系吗?
  衡玉眨了下眼睛,露出笑意,也很配合地道:“是,萧世叔。”
  这声世叔喊得乖顺又恭谨,仿佛对面果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年男子。
  萧夫人简直看傻了。
  这怎么就……突然间发展成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了!
  这臭小子,脑子莫不是什么大坑吗?!
  “喊什么世叔,你今年不过二十三岁,阿衡已十七了,再有半月便是十八岁生辰,横竖不过差了五岁,你休想占人家这个便宜!”萧夫人强忍住掐死儿子的冲动,只嗔了他一眼,转脸又笑着看向衡玉:“别听他胡说八道,日后只管喊他景时哥哥便是了!”
  萧牧:……
  这是什么话本子看多了才能想到的可怕称呼?
  在萧夫人期盼的目光下,衡玉看向萧牧,见其浑身防备与满脸拒绝,叫她无端想到了家中招人逗的大黑狗,是以,便善解人意地喊道:“景时哥哥——”
  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如一汪春溪沁人心脾,又似阳春三月里带着桃花香气的微风拂过。
  “……”萧牧无端大骇,无声握紧了双筷——他在战场上都没这么紧绷过。
  相识不过数日,她究竟是如何喊得出口的?
  对上少女那双明亮坦荡带着笑意的眸子,萧大将军再次错开了视线。
  萧夫人却满足地笑了起来:“对对,这才顺耳嘛!”
  萧牧只觉得无法再呆下去了。
  而正当此时,窗外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呵斥——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作何!”
  这是女孩子的声音。
  确切来说,是吉吉的声音。
  衡玉方才使了吉吉去附近买蜜饯,此时想必刚回来。
  听得外面的争执声愈发混杂,衡玉起身:“夫人,我下楼去看看。”
  萧夫人点了头,女使将雅间的门推开,萧牧看向守在门外的蒙大柱:“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何事。”
  “是。”
  蒙大柱大步跟着衡玉下了楼去。
  “我让你放开这位娘子!”
  “关你一个黄毛丫头屁事!滚开,别挡道儿!”
  楼下已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吉吉一看到自家姑娘,连忙指着一名男人,气愤不已地道:“姑娘,我瞧见他追着这位娘子打,不知要将人带去何处!”
  衡玉这才看清情形。
  被吉吉指着的男人约莫四十岁多,穿一件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袍,腰背微驼,胡须杂乱颧骨高耸的脸上,此时满是凶横与不耐烦。
  他此时正拽着一名女子的手腕,那女子不知是绊倒还是受伤,此时半支撑着身子倒在地上,就这么被男人拖着。
  女子很瘦,包着蓝布的发髻凌乱,面色蜡黄且脸上有着青紫伤痕。
  或是因为围观者甚多,女子流着泪低着头几乎不敢抬起脸,过分瘦弱的身形微微颤栗着。
  “下回再敢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男人说话间,又狠狠一脚踢在了她的身上。
  这行径让衡玉皱起眉:“你可知伤人是要被抓去官府的吗?”
  “伤人?”男子冷笑一声,看向围观众人,鄙夷而又洋洋自得地道:“她可算不得什么人!不过是个贱籍官奴罢了!”
  衡玉微微抿直了嘴角。
  这等自己平日里低到尘埃里,终于逮着机会能去践踏折辱旁人的恶心嘴脸真是要命。
  她冷声道:“她纵是贱籍,却也非是你能够随意打杀的。”
  大盛律待贱籍者虽如蝼蚁,贱籍奴婢甚至可随意买卖,但若无故打杀,真有人报去衙门,官府也不会丝毫惩处都没有。
  “可她不光是贱籍,还是官媒衙门分给我的媳妇!”男人神情愈发嚣张起来:“既然娶回来了,那便是我张老二的东西!娶回来不能打,那我还娶她作甚!”
  说着,还朝周遭的围观者嘿嘿笑着问道:“诸位说是不是个这个道理!旁人咱们打不得,自家婆娘难道还打不得吗!”
  第024章 “家务事”(求首订)
  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当作炫耀“男人气概”的物件儿一般的女子咬紧了牙关,眼泪越发汹涌。
  衡玉听得握紧了十指。
  她大概听明白了。
  朝廷前不久颁下的《婚聘吉时诏》中,便有为那些家中贫寒错过了婚聘年纪的男人或鳏夫,指配贱籍女子为妻的条例。
  因是贱籍,这些女子根本没有选择或拒绝的余地,只能听凭安排。
  起初她在京师时听得此条例,便已觉不适,眼下亲眼见了,更意识到弊端过甚。
  这些一把年纪没能娶妻的男人,除却身有残疾者,便多半是些懒汉之流,或是品性恶劣,这样的货色养活自己都成问题,究竟何来的资格娶妻?
  还有那幅将人娶回来就能随意打杀的姿态——
  衡玉强压着内心翻涌的怒意,看着男人道:“你有句话说错了,她既已嫁给了你,便不再是贱籍之身,而是良民。”
  这就是朝廷所谓的大赦,依照规矩良贱不可通婚,此番大赦则给予了贱籍女子嫁给良人则可销去贱籍的恩典。
  可于眼前的女子而言,这当真是恩典吗?
  “就算她沾了老子的光成了良民又如何!”男人毫不畏惧地道:“难不成我打她两下,她还能去官府告我?”
  见围观者越来越多,十分享受这种关注的男人越发得意忘形,弯下身一把揪住女子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问:“你有胆子去官府吗?妻告夫,那可是要坐牢的!”
  女子紧紧咬着牙流泪,看向衡玉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有感激,更多的却是绝望。
  衡玉明白,这位娘子是让自己不要再多管此事之意,因为她很清楚自己逃不掉,甚至根本没敢想过其它。
  丈夫打妻子,旁人无法插手,妻不告则官不究。
  但妻告夫,即便属实,却也要徒两年。到头来可能丈夫只是挨上几板子,被打的妻子却反倒要坐牢。
  说白了便是——是,你丈夫打你是不对,你大可以去告他,但告了他,你自己需得坐牢。
  所以,什么被虐打可以状告丈夫根本是形同虚设,立下此条律法者是自相矛盾,不慎疏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