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德妃笑着点头:“正是。那沈家虽是家世不显,但沈姑娘才情出众,一手丹青出神入化,我那外甥,最是痴迷书画,便是上了心。还请皇上替誊哥儿赐婚。”
  元武帝手指微屈,扣着膝盖,微微蹙眉,“那沈家,可是乐意?”
  且也并非不可,这王家也算是不错的人家,那王誊也是有眼光,只可惜,蜜娘的亲事,定是要经过姨父同意的,他亦是不敢随意下旨。
  “自是乐意的吧,誊哥儿年轻有为,并非臣妾自夸,誊哥儿定是女婿的好人选。”
  德妃这语气,定是未得沈家的同意,元武帝心下了然,且是淡淡道:“朕知道了。”
  德妃不知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心下忐忑,观其脸色,却是适时地收了嘴。
  翰林院向来出首辅,翰林院出身的官员爬上去也比旁人容易一些,再有就是容易见到皇帝,若是皇帝有何疑问,可召见翰林院当值学士答疑,答得好便可留下好印象,但沈兴淮入职以来,只被点过一回。
  元武帝不是多喜点翰林,且是今日,恰又是沈兴淮当值,第二回 得元武帝召见。
  沈兴淮入内,已经做好了被提问的准备,却听得元武帝道:“王家可有同你家提过亲?”
  王家?哪个王家?沈兴淮脑中一懵,且是小心答道:“近日,未有姓王的人家向家父家母提过亲事。”
  “德妃同朕说,王誊心悦令妹,想请朕赐婚。”
  沈兴淮更是蒙了,王誊?心悦蜜娘?沈兴淮全然不知一道共事之人竟是有这般想法,又是升腾出一股怒气,这算何事,你既心悦之,便是堂堂正正地提亲,若元武帝今日未来问他,这般措不及防,家中何人知晓?
  沈兴淮忍耐着怒气道:“王家未曾同家父家母提过,臣亦是不知王誊心悦臣妹。”
  元武帝点点头,道:“朕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沈兴淮行礼,退下了。
  若是王誊在他面前,他第一件事就打他一顿,强忍着怒气归了家,避着妹妹和妻子,对沈三和江氏说了此事。
  江氏恼怒拍桌:“怎得有这般人家!这结亲结亲,可不该双方同意,若不是圣上英明,问了淮哥一声!这还书香世家,就这般做派。”
  沈三蹙着眉,他同王家老爷见过几回,王家老爷是个客气人,待他亦是极为和气,怎得就做出这般事情,且也是不虞,“圣上既然问你了,那定是不会再赐婚了,稍安勿躁。”
  沈兴淮亦是庆幸元武帝多问了他们一句。
  江氏那份恼怒如何消得掉,就冲王家做的这事儿,她便是不乐意了,蜜娘嫁过去能讨得了好吗,蜜娘及笄礼在即,就是出这种幺蛾子。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江氏那一颗心皆不安,“若是德妃再提又该如何?”
  沈兴淮笃定道:“姆妈放心,有先生在,圣上不会的。”
  沈三点头,面色稍安,只是叹息一声:“我且就想多留她个两年,怎就这般难呢。”
  沈兴淮亦是这般想的,十六岁还太小,至少要十八岁,骨骼才发育完全,冷哼一声,才养大,就想摘走,当真是想得美。
  江氏道:“这及笄之后定下亲事,在看个一年,也是差不多了,只是这亲事,两眼摸黑,若是先生在便好了。”
  且是不日,当真是收到了先生的信。
  沈兴淮拿着那份信,力道透过纸张,便可看出范先生该是又多生气,文人骂人当真是只字不露脏,就将他骂的个狗血淋头,沈兴淮苦笑,这狼可不是先生引进来的吗?
  信的最后,范先生话语一转,此事可行,附上江老夫人的书信。
  第96章 096
  当真是王家的事儿让沈家受惊不少,王誊和江垣比起来,他们自是倾向于后者的,知根知底不说,就冲王家这份姿态,他们便是不乐意。
  江家好歹是真心求娶,老夫人一番言语诚诚恳恳,亦是说明了,知沈家疼惜女儿贸然提亲怕是不愿,便先拐个弯求至他处,听着便是心中妥帖,这姜还是老的辣。
  老夫人在信中便是坦明,阿垣有分家之意,她亦无多时,待几个孙儿亲事皆成,便主持分家,又郑重地在信中把江垣从小到大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江氏闻言唏嘘不已,心中便是软了一半。
  沈兴淮望向父母,沈三和江氏皆不语,这做父母的,都想给孩子找个最好的,但世间哪有这么完美的事。
  结一门亲事,不光讲究男女是否匹配,更要看对方的家庭,当年江老秀才看中沈三,看中了他的能耐,亦是觉沈家人厚道善良,才肯将独女嫁过去。如今,沈三亦是看中江垣的才能,可又止步于他背后的家庭。
  侯府当真是太过复杂了,蜜娘生活简单,江大夫人还不喜江垣,又有出身显赫的嫂嫂,沈三和江氏想想便是不舍她进那等地方。
  可老夫人言语切切,摆了低姿态,前些个日子江垣亦是说了分家之事,可见他早有打算,沈三和江氏一时间也是难以抉择。
  沈三道:“此事,还是要蜜娘来决定,关乎其一生,其中利害都要同她说个明白。”
  此事便是落在了江氏的身上,怕蜜娘不好意思,选了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的时辰。
  蜜娘这几日忙得很,忙着画图样,商铺已经开始装潢了,乐盈她们办事效率很高,招了一批工匠,首饰也开始打造了,蜜娘每日都在画图样,她需要和工匠解释图样,另有就是可造性,她初涉此事,多有生疏。
  好在她不用顾虑旁的事儿,在闺中本就清闲,每日画画图样也算是有事可做。
  江氏进来时,她正在整理图稿,桌子上全是一张张的图样,摊了一大堆,江氏有心帮她理一理,蜜娘忙道:“姆妈,奈晓动,有些是我否要的,奈动了我分否清桑。”
  江氏收了手,无奈道:“奈们啊,这是何苦,劳苦劳累的。”
  蜜娘笑着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大家一道就是图个开心嘛。”
  江氏且是拿她没个法子,宠溺地搂着她,心中便是慨叹,儿时那小小的一个竟是出落成这般,蜜娘依偎着她坐下,道:“姆妈来有什么的事儿?”
  江氏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观其面容奕奕,眼中含光,嘴角那两个梨涡时深时浅,最喜她笑时,那泛着水光的眼睛,甜滋滋的梨涡,真是恨不得她一辈子都是那小囡囡。
  “过来瞧瞧你,见你一天到晚在屋里头捣鼓些什劳子。”
  蜜娘讨好地笑了笑。
  江氏道:“蜜娘,再过几日,你便是十六了,有些事情,你该知道的姆妈也不能瞒着你了。”
  蜜娘望着她,眼中有许些疑惑,“姆妈想说什么?”
  江氏顺着她的头发,道:“怀远侯老夫人替阿垣提亲了。”
  蜜娘脸瞬间炸红,低头看脚尖,那心都要跳嗓子眼了。
  江氏是过来人,见她这般反应,大底早就知晓阿垣的意思了,心下了然,蜜娘也全然不是没有感觉,心中微微酸涩,拉住她的手:“此时也并非害羞的时候,在姆妈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事儿关系到你一辈子,我和你阿耶也不敢轻易应下。”
  蜜娘冷静了几分,且是知晓父母疼爱她,让她自己做抉择,若是换了旁的人家,听那侯府的名声,怕只是巴巴地就把人送上去了,别说了做正室作妾都乐意,也就她家中不慕那般权势,只愿她嫁个安稳的人家。
  “阿耶姆妈一心为我,定是早就替我考校过了,亦是多加思虑,我信阿耶姆妈的。”蜜娘目光坚定地望着江氏。
  江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道:“你阿耶没得白疼你。你阿耶对你的亲事最为上心,生怕一个没留意,害了你一辈子。原本,他定是不会考虑江家的,怀远侯府情况复杂,阿垣又是嫡次子,冲着这家世,便是阿垣再如何诚心,我们也是不愿的。但前些个日子,你阿公来了信,怀远侯老夫人求到了他那儿。”
  江氏拿出怀远侯老妇人写的信,蜜娘耳畔微微发红,竟是不想阿公也晓得了,接过信,细细读起来。
  江氏一边说道:“老夫人一封书信,言真意切,便是知晓我们的顾虑。若日后真分了家,倒也没什么问题,怀远侯夫人虽是阿垣的母亲,感情可见一般,即便是有孝道压着,未分家有老夫人护着,分了家不住一道便也没甚事儿。我和你阿耶有些个动容,又怕害你……”
  蜜娘看完那信,沉默几分,便是道:“姆妈,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这有何难,江垣往日里头隔三差五地来沈家,近日来的少了,许是为了避嫌,江氏知,她心中定已有了几分抉择,且是让沈兴淮请江垣到家中吃饭。
  江垣在丫鬟的指引下,走到水阁楼,耐住有些激荡的心,推开水阁楼的门,夏日里头水阁楼中的窗户都是开着的,纱帘轻轻吹起又飘飘落下。
  蜜娘坐在珠帘后边,江垣合上门,走进来,站在珠帘前。
  两人一时间皆无话。
  江垣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先开口道:“镯子和耳坠可是收到了?”
  蜜娘瞪他,谁想问他这个来着,故意道:“没有。”
  江垣眼中含笑,若真是没有收到,那她应是问什么镯子和耳坠,“收到了便好。”
  蜜娘:……
  蜜娘问道:“你,为何同我提亲?你知道的,我家且是一般人家,于仕途上,帮不上你什么的。”
  隔着帘子,江垣的身高很高,蜜娘望着帘子前那个高大的身影,心中压迫感有些强。
  江垣:“男儿立于世,何仰仗妻族?我更是担心,假若我分家了出去,不再是侯府的嫡子,没得让你那般有脸面……”
  “我家不图你这侯府嫡子。”蜜娘硬声道。
  江垣放柔了声音:“我知晓,沈叔和江姨皆不贪图这些,倘若我不是侯府嫡子,他们怕是更高兴。”
  蜜娘放缓了脸色。
  “沈叔江姨疼爱你至极,怕是不乐意将你嫁入那般复杂的人家,你心思纯净,为人简单,我又如何舍得你在那大染缸中沾染,我娶你,想护你一辈子,想你福乐安康,一生如蜜。”江垣缓缓道来,面容柔和,凤眼如沐春风。
  蜜娘听得那声一生如蜜,便是想起了那个镯子,咬着下唇,“我并非吃不得苦,我且是怕……”她又换了一句话,“我家中不兴纳妾,我阿爹只有我娘,我伯伯、哥哥皆不纳妾……”
  江垣听出她语气中的退缩害怕,沉吟道:“我自幼出身侯府,但打知事起,我便跟随在祖父祖母身旁,祖父祖母感情甚笃,而,我仍旧有庶出的叔叔。祖父虽不大在意庶出的叔叔,但我幼时仍见过两人为此而争执。年幼时父亲外放,母亲生下我后,就带兄长跟随父亲而去,便是怕父亲被外头迷惑了眼,即便如此,父亲仍旧是有庶女。我便是知,爱一人是不愿同人分享的。
  我敬佩沈老安人,她常道:妾室乃乱家之根本。第一代怀远侯战功赫赫,却是毁于爱妾。我祖父那一辈,因内乱,怀远侯风雨飘零。并非说一母同胞就不会,但总比同父异母来得好上许多。我便是想日后,定不愿妻子为这些事情而伤怀。
  蜜娘,我不愿靠侯府,这条路上独自前行,我不知道江垣会不会比侯府嫡次子更好。但,尽我所能,同卿与共。”
  江垣最后一句话掷地,只见那珠帘忽的被撩起,露出一双含着泪光的杏眼。
  江垣难得被灌得醉了,他酒量向来很好,这回沈家父子不留余力,他招架不住,喝得高了,醉醺醺地归了家,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又一直睡不着,咧着的嘴一直没下去,明明脑中晕乎乎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晰。
  江垣翻身坐起来,复又下床,到自己的案桌上,拿出一个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拿出盒子中的玉簪,已经有了雏形,江垣摩挲了一会儿,在灯下细细看了一会儿,眼前又是浮现那一双含光的眼眸,以及那两个小梨涡。
  怎得会有那般姑娘,不笑时,冷艳如高山之雪,笑时,又是甜得不可思议。
  蜜娘的及笄礼在五月底,沈家在京城的亲戚不大多,且就是邻里和几方友人,除此便是陈家和怀远侯府,皆来了人送了贺礼。
  蜜娘的几方亦是长脸,乐盈送来了长公主和太后的贺礼,前来观礼的邻里皆惊叹,望着蜜娘的目光都有几分火热。
  且是十六岁的姑娘,初展露自己的芳华,她生的像沈三,笑之盈盈,不笑泠泠,令人见之忘俗,亦是不知多少夫人盘算了起来,
  沈家这般规格的及笄礼在京城里头还是翻不出什么浪花,且就是平静地过去了,沈家和江家暂时还未通气,江家也只有江老夫人和江垣知晓此事。
  近日宫中大选,三年一小选,五年一大选,这回大选要给几个皇子们选皇妃,宫里宫外皆忙碌。
  太后这几年皆不爱参与此事,待是殿选结束了,皇后带新入宫的嫔妃们前来拜见,太后方看上一眼。
  太后坐上首,因常日礼佛,瞧着有些清瘦。下面跪着一群新入宫的秀女,皆是姝色,太后却是被味道熏得脑袋疼。
  她常年点安魂香,今日众人身上各种香味席卷而来,太后扶着脑袋,有些晕乎。
  皇后让下头一个一个地上来请安。
  “臣妾王音娘,见过太后。”面若芙蓉的少女福了福身,她身上特殊的少女香味钻入太后的鼻翼。
  太后煽动了两下鼻翼。
  太后听着声音和名字都觉得熟悉,心中有些不适,抬眼望过去,且是看到那黑乌乌的头顶,只见那王贵人纤细的身材,一身桃色的衣裳。
  “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王音娘慢慢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面如芙蓉,桃花眼熠熠生辉。
  太后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瘫倒在椅子上,“茵,茵娘……”
  太后,偏瘫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