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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五口在蛇口只待了三天,汤圆橄榄也算争气,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水土不服,毕竟才一周岁又是第一次出几千公里的远门,关键石兰省和广东的气候那是天差地别完全是反义词。
  回到大河口,几位老人最担心的自然也是他们身体,见两小只活蹦乱跳不说,还连牙齿也多冒出两颗来,得,还去对了!
  星期一到学校,听说崔绿真五一节居然去了趟蛇口,全班同学都震惊了。
  “绿真你真去啦?”
  “坐火车的吗?坐了多久?”
  “火车肯定没这么快,是坐飞机吗?飞机真的是在天上飞的吗?能看见咱们学校吗?”
  ……
  作为班上唯一一个坐过飞机的人,崔绿真一整天都被邀请分享飞行体验,讲到她口干舌燥,他们班的听完,其他班也来想要再听一遍。
  要是别人,同学们肯定不会这么追着问,甚至问一些莫名其妙的傻问题,可崔绿真是谁呀?那是全年级性格最好最善解人意的女生呀!大家都知道她不会因为自身条件的优越而看不起别人,更不会因为“傻问题”而嘲笑他们。
  当然,作为好朋友,菲菲和丽芝早就知道她这次已经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了,绿真已经去过好多好多地方啦,现在讲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上午大家都在讨论广州深圳的事儿,下午忽然不知谁说了一声“去看电影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幺妹不知道怎么了,连忙问同桌,“看啥电影?”
  同桌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她,“你不知道?”
  幺妹还没说话,同桌忽然哈哈大笑,“崔绿真居然不知道那个电影!”
  全班同学立马对她投来同情和惋惜的目光,唉,可怜的崔绿真去过广州深圳又怎么样,她居然连“流氓电影”《庐山恋》都不知道诶!
  幺妹一听是《庐山恋》就反应过来了,自从上映后,这仨字几乎每隔几天就会上一次报纸,褒贬不一,褒奖的多数是年轻人,上了年纪的都说这是一部教坏年轻人的“流氓电影”!
  可到底咋流氓了,看过的人又语焉不详,支支吾吾,没看过的就只能自动脑补,愈发增加了电影的神秘,谁都想去看一次,又不敢去……尤其是这群荷尔蒙旺盛的少男少女们,谁不想去呢?
  可谁要是去了,被同学看见,第二天全校都会知道他(她)去看流氓电影了!等待他们的将是众人或羡慕或鄙夷的目光洗礼,以及老师们的批评教育。
  但学生们私下里的讨论,却是拦不住的。放学路上,杨丽芝就在叨叨这事,“我姐说了,里面女主角的衣服可好看啦,每种颜色换一套,听说还是去香港订制的呢……你们说,美国的资本主义小姐真有那么多衣服吗?”
  “应该……没有吧?”菲菲看向三人里懂得最多的崔绿真,“绿真你说他们真有那么多衣服换着穿吗?”
  在普遍灰白黑蓝的年代,一个女生居然每天穿的是不一样的衣服,不一样的裙子,还有见都没见过的高跟鞋,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然而,在这部电影里,女主角周筠愣是做到了!
  对于没看过电影的年轻人来说,他们怀疑也是情有可原的。
  幺妹经常跟着黄卫红偷听“敌台”,其实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得挺多,很肯定的说:“有,欧美的纺织制造业高度发达,对色彩的追求也比咱们国家的人更大胆。”
  说起“大胆”,那可就来劲了。杨丽芝虽然自己没看过,可她姐早看过了,被她缠着把剧情讲了好几遍,她小声透露:“听说那女的,就是资本主义那女的,可那个了,穿着那个,跟男的那个……哎哟哟,可臊人啦!”
  听半天,除了“那个”,啥也听不出来。
  幺妹问:“那个是哪个呀?”
  杨丽芝迅速的悄悄的在胸前和大腿根比划两下,跟街头巷尾说长道短的八卦妇女一样,兴奋而小声的说:“她只穿胸罩和裤衩,跟男人洗澡嘞……”
  幺妹和菲菲也好奇,“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姐说那大腿可白啦。”
  胡菲双眼发亮,又是羞臊又是好奇,“那……”偷偷看观察周围,见蔡明亮在距离他们三十米的地方,听不见,才小声道:“那资本主义女的真的那么……那么……那个吗?”
  “哪个?”
  “哎呀就是那个呀,那个。”菲菲急得跺脚,一张小脸羞得通红通红的,仿佛熟透的山楂,鼻子上几粒小小的雀斑凭添两分可爱。
  幺妹糊涂了,“哪个?”
  杨丽芝“老谋深算”,忽然明白过来,两个手指头对一处,又迅速的分开。
  “有亲嘴的镜头吗?”幺妹有点兴奋,她想看诶!这种事情她只在外国小说里看见过,想象不出真人演出来是啥样,虽然家里爸妈挺恩爱,可在她跟前从来没这样过。
  这下,三个女孩全都红了脸,眼睛水汪汪的,脚下跑得那个快哟,生怕蔡明亮追上来听见,那可真是羞死个人呀!
  不过,崔绿真是真想看,“咱们周末去看吧?我请你们电影票。”
  杨丽芝举双手赞成,“我包零嘴儿。”
  菲菲害羞的说:“这……不,不太好吧,要是……”
  “哎呀管它呢,到时候咱们悄悄去,坐最后排,谁也看不见。”
  两个人一拍即合,含羞带怯的菲菲半推半就,期待着周末的到来。
  而在顾家,被电影点燃兴趣的可不止崔绿真一个人,大伯娘和二伯娘最近更着迷了,电视台每天会放映一部电影,出现频率最高的非《追捕》《望乡》莫属,虽然两年里已经看过无数遍,可每一次一到点儿她们依然是端着饭碗小跑到电视机跟前。尤其刘惠,哪里还是那个听见“日本”就骂鬼子的农村妇女?
  她那精神日本人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整天念叨着要去名古屋要去东京都,气得崔建国恨不得打死她,老娘们班不好好上,想去日本你咋不移民呢?
  可她现在手里有钱,底气也足了,走路都是用鼻孔看人的,崔建国气归气,不敢揍她。
  同时,流行电影看得多了,“时尚”的种子也在她心里悄悄发芽。最近,刘惠就在琢磨,啥时候也买条喇叭裤来穿穿,让她时髦一回。再买副镜啥的,那才叫洋气!
  王二妹没她那么迷,可被大姐鼓动着,兜里揣的钱越来越多,也想来个改头换面。
  于是,星期六上午,妯娌两个跟着王大姐,上市里溜达了一圈,中午回家的时候,差点没把人吓死。
  崔老太正坐在栗子树下,跟前摆着一篮洗干净的黄橙橙的枇杷果,用小刀将蒂和屁股剜掉,剥皮,再用筷子把核去掉,放进红牡丹花的陶瓷盆里。晚上用冰糖一煮,腌渍个三五天,酸酸甜甜的幺妹最喜欢吃啦。
  今年雨水不怎么好,全省橘子大幅度减产,估摸着高元珍那边也没多少橘子罐头,老太太就专门买枇杷来给孙女浸,到时候一定给她美得……啧啧啧。
  汤圆橄榄和八斤哒哒着小短腿儿,踉踉跄跄过来,抓一个黄黄的放嘴里,酸得汤圆八斤直皱眉,连忙吐出来。
  “呸,难吃。”
  小八斤跟着姐姐,鹦鹉学舌,“呸,臭臭。”
  他还分不清“臭”和“难吃”或者“酸”的区别,只知道口感滋味不是自己喜欢的,还上去踩了两脚,生怕让鸡仔吃了会坏肚子。
  你就说他贴不贴心吧,崔老太都气笑了,指着他黄橙橙粘黏黏的小布鞋,“弄脏鞋子可不给你洗啊。”
  “弟弟洗,奶奶睡觉觉。”汤圆赶紧心疼奶奶。
  而另一边,尝了一口就神清气爽的小橄榄,“吧唧吧唧”几大口吃完,又趁奶奶不注意抓了一把,吃得一张小嘴都是黄色的汁水,胸前的小罩衣没一会儿就脏了。
  崔老太是顾上这个顾不上那个,恨不得多长几双手出来,把小家伙们拾掇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明明孩子个个生得白玉团子似的可爱,新衣服也不少,可他们愣是一个个成了小脏娃,新换的衣服不出半天就脏兮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小叫花子。
  崔老太尽心尽力不辞辛劳的带孩子,为的不是黄柔和陈丽华回来看见三只小脏娃,她要让她们知道,她一个人也能把孩子们带得妥妥贴贴……可,唉!
  老太太叹口气,一抬头忽然看见门口进来两个怪物,吓得“啊”一声,声音都变了。最近流动人口增多,正经工作机会没多少,外头多了许多无业游民,个个穿得流里流气,花里胡哨的,看见谁家大门开着就在那儿瞄,苏家沟已经有人家丢东西了。
  她警觉的把汤圆抱怀里,正准备扯开嗓子吼一声,只要后头厂里听见,就不怕这群妖魔鬼怪乱来……谁知定睛一看,害!
  这俩“怪物”还是她亲亲儿媳妇!早上出门还是黑长直马尾辫的人,现在顶着个卷曲而蓬松的爆炸头,嘴唇擦得猴子屁股似的,眼圈上还顶着两个黑漆漆的大镜片,一个是喇叭裤配玫红色紧身线衣,一个是翠绿色线衣,把胸脯子勒得一道一道的。
  “娘咋啦?”
  “娘你枇杷还没剥完呢?”
  崔老太放下汤圆,捂着心口:“哎哟,你俩,你们这是干啥,吓死个人。”
  刘惠摸了摸一头卷毛,“怎么样,好看吗娘?”
  崔老太白她一眼,跟小橘子在粪堆里滚过似的,你看看你这穿的啥衣裳,都当奶奶的人了,也不臊!尤其是那一对胸脯勒得奇奇怪怪,像有个什么架子高高的支楞着,跟以前瘪瘪的两只不一样。
  十分不一样。
  刘惠被婆婆这么看着,也有点不好意思,“娘不知道吧,这叫胸罩,我给娘也买一件?”
  崔老太哭笑不得,“你婆婆哪儿还有罩的……”都只剩一层皮了。
  刘惠那不要脸的忙道:“没事娘,没有也能塞进去,鼓鼓囊囊就跟真的一样,不脱衣服谁也看不出来!”
  崔老太气笑了,“去去去,你个不要脸玩意儿,别来霍霍我老太婆,你们到底干啥去了?大清早不见人,回来就变妖怪。”
  王二妹这才得意的摸了摸一头乱发,她的头发比大嫂的长,私以为烫得比她的好看,虽然是花一样的钱,可心里的舒适感不一样啊。“我姐带我们烫头发去了,还赶时髦换了身行头,好看吧娘?”
  崔老太赶紧捂眼,没好气的说:“可别戳我眼睛,滚远一些。”
  刘惠反正也没少被婆婆凶,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屁颠屁颠跑厂房去了,要第一时间给她男人看看。崔建党虽然不在,可王二妹也想好好现一现她的新行头,跟着去了。
  哼,婆婆真是不懂时髦,这样的打扮在香港可时髦坏了,在她们这样的山区绝对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然而,大河口的已婚男人们都是直得不能再直的庄稼汉,表情比崔老太还惊诧,说的话却差不多,都觉着稀奇古怪得很,看着不像正经人。
  倒是以苏强东和黄卫红为首的几个年轻工人,挺能欣赏这种“时髦”的,小嘴跟摸了蜜似的夸她们,好看,看起来像年轻了十岁。她们再去苏家沟四处晃荡,收获一众妇女的羡慕嫉妒和夸耀后……那真是把她们时髦坏了!
  等小彩鱼回来,她们又拉着她问好看吗,小彩鱼嗅嗅鼻子,总觉着有股烧猪头的焦味儿,十分老实的说:“我妈像一朵牛屎花,我二婶像一棵绿毛大葱。”
  妯娌俩表情一僵,这算好话还是歹话?像夸人吧,又不大舒服,可要说骂人吧,又是“花儿”“葱”的,农村只有夸年轻人长得好才用得上这两种植物。
  不过,让她们感到欣慰的是,晚饭前后来了好几个妇女,向她们打听哪儿烫的头发,哪儿买的喇叭裤,当听说是去市里最高级的国营理发店花二十块钱烫的时候,那嘴巴都张得能放一个鸡蛋了!
  二十块钱烫头发,这是多么奢侈多么丧心病狂的享受啊!这崔家妯娌真是把人民币当树叶子造呢!平时还装穷叫苦一天说没赚多少钱,就这大方劲儿,可真够可以的啊。要是别家婆娘敢这么造,绝对让男人和婆婆捶了,她们家倒好,一大家子谁也不说她们。
  当然,村里人不知道的是,跟崔家银行户头上的存款比起来,也大几十这就是毛毛雨。
  不过,跟她们的志得意满不一样的是,崔绿真失望而归。她们去到电影院,悄咪咪摸到窗口买票的时候,售票员很不客气的告诉她们:《庐山恋》的票卖光了,明天再来。
  第二天她们再去,提前半小时,得到的依然是“卖光了”。
  这电影都上映好长时间了,还这么一票难求,幺妹就更想看了!她一定要看看真人亲嘴儿(接吻)是什么样!
  但她们已经初三了,马上就要参加中考,一连去了几个周末都没买到票,崔绿真不得不把这事放一边,专心复习。虽然直升市一中没问题,可该有的态度还是得有,关键是得陪着两个好朋友复习。
  杨丽芝是走后门才进一中的,现在已经是在勉力支撑,每次考试都是垫底专业户,中考简直能要她命。而菲菲也因为理科科目增多,成绩有所下滑,必须得好好复习才能有机会上北京去。
  幺妹要做的就是每天放学后周末拉着她们一起复习,加上在公社初中吊车尾的春芽,给她们三个人划重点,甚至到考前半个月,她大胆地给她们押题了!
  别人她们不信,可崔绿真那是绝对的小福星呀,三人把她押的题好好的做了十几遍,直到不用看完题目脑海里就能浮现出解题思路来。
  杨老师听说绿真这么尽心尽力毫无私心的帮助闺女,可感激坏了,每天放学后就把熬好的排骨汤给她们送到顾家,时不时就过来送水果送点心,尤其是看着闺女在绿真手把手“教导”下似乎有点开窍的时候,绿真在她心里就是小天使。
  看吧,小闺女虽然天资平平,可她傻人有傻福,能交到绿真这么好的朋友,大闺女聪明又能怎样?还不是天天给她添堵!
  原来,自从小卖部搞得风生水起后,杨美芝用自己挣到的钱,加之从父母嘴里掏出来的,也学着顾家在大河口与阳城市中间买了一块地。但她不是为了盖新房,而是想搞个什么饭店,杨老师第一个不同意。
  公社两家国营食堂都还坐不满呢,开饭店这不闹着玩嘛?
  可杨美芝主意大,又雄心勃勃,压根不管父母阻拦,上个月就开工盖饭店了。杨老师气得不去看一眼,也不管她怎么折腾的,心道:小样儿,开不下去可别来求我!
  可她性格好强,跟闺女有天大的矛盾,她都不会跟别人说,只是一个人埋在心里,生怕别人笑话,这一来二去,憋得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幺妹见她眉头紧皱,神态十分憔悴,安慰道:“杨阿姨别担心,美芝姐姐一定能挣大钱哒。”
  杨老师的皱纹比妈妈深得多,脸色蜡黄,头发干枯,很明显是没休息好。唉,也不知道跟周扒皮生了多久的气。
  “我也不图她挣大钱,只好好的脚踏实地就行,别……”杨老师叹口气,摸着幺妹脑袋感慨,“她要是能有你一半听话,我就不用操这么多心。”
  幺妹的地精灵力已经跟她的身体融为一体,不用特意开启,她就能感觉到,杨老师非常不舒服。“阿姨你是不是不舒服?”
  正埋头刷题的丽芝抬头,杨老师怕分散她的注意力,强颜欢笑,“没有,只是最近没休息好,有点疲劳。”
  幺妹还是不放心,“阿姨如果有不舒服的话还要尽快去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儿,这几天我好好休息就是。”
  杨老师一再强调自己没生病,只是休息不好,幺妹也不好再说,正巧汤圆带着弟弟来给她们送吃的——嗯,每人手里捏着两根江米条,手捏着的地方都软化了。
  幺妹很嫌弃,可偏偏两小只还踮着脚尖争着要喂她,她不吃他们还生气,小嘴一嘟,大眼睛眨巴眨巴,仿佛下一秒就要掉泪似的。
  杨老师满眼羡慕,曾经她的美芝和丽芝也是这么相亲相爱的呀,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姐俩动不动就吵嘴,一个见不惯另一个,三天两头爆发“世界大战”,偶尔不吵的时候她都怀疑回错家门了。
  等三人写完作业,又刷了两套题后,外头的蛐蛐已经叫得累了准备睡觉,杨老师才过来叫闺女,“走吧,明天别在路上贪玩,你看绿真和菲菲陪你熬夜多不好。”
  她没说春芽陪太子读书,因为春芽学习也不行,主要是以前在牛屎沟没人好好管教,她的学习习惯十分差,放学回家不是先写作业,每天都要熬到临睡前被黄柔和崔老太押解上刑场似的,不情不愿的一面写,一面打瞌睡。
  这还是有幺妹陪同的前提下,她要是一个人的话,直接连作业都不写了!吃饱饭就去外头野,野够回来看电视,电视看完她就推三阻四,装瞌睡,装头疼脚疼……反正就是不写作业。
  这不,现在有丽芝她们陪着,她还勉强能认真写。了终究是底子差,每天都要磨到最后一个收工。
  “可她们平时这个点儿也不睡啊,妈你说话最夸张了,明明只有两分的事儿都让你夸张成九分,有一次我姐……”丽芝巴拉巴拉,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由幺妹送到大门口,顺便也悄悄提醒丽芝陪阿姨去检查身体。
  批发市场能赚多少钱,五月三十一号晚七点,市场收摊后,所有档口陆陆续续把发票存根本报给黄外公,黄外公叫来春苗和崔建党,关上门来开始统计。
  建材市场的最好数,十分钟就统计出来了,去小数点取整数,一共一千二百九十八的营业额。虽然不算高,但也超乎幺妹意料了,平均每个档口每天有十块钱的收入,至少还不算门可罗雀。
  剩下服装市场发票实在是太多了,东南西北四区每个人数一区,春苗动作快,数完又多数了一个区,只是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数太快,抽筋了。
  等她两个区都数完,慢动作的黄外公和崔建党长长的“嘶”了一声,三个人对视一眼,似激动,又似难以置信,再次对线,生怕数错,干脆交叉数对方刚数过的,最后一对数字,没错。
  这下,黄外公也傻了,他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了,可这……也太……
  春苗还算稳得住,她略显粗糙的手指,在算盘上灵巧的“啪啪”着,动作之快,也就几秒钟的工夫,她深深的吸了口气。
  “多少?”崔建党赶紧问侄女,两只大手紧张的胡乱搓着,简直大气不敢喘。
  “二十四万六千三百……”剩下的大家已经不在意了,甚至取个整数就是二十四万六千,这么多营业额只是一个月!
  一个月啊!这是啥概念?
  原来,一个批发市场居然能发生这么大的交易额,这要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平均每个档口每天有一百二十块的营业额,要不是有聚积在一起的规模效应,这么大的成交量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
  刨除每件补贴出去的一分钱,以及人工、水电成本,在不收租金的前提下,批发市场第一个月净赚七千块。
  “啥?七千?”
  “居然才七千吗?”春苗也诧异的问。
  黄外公点点头,他也愣了,明明这么大的营业额,按利润占一半计算的话,明明能有十二万的净利润,可那都是商家的,真正分到批发市场头上却只有几千块……这落差,让老爷子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这下,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几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钱多是多,可不是他们的,又是打广告又是包免费车,又是接水电又是盖厕所……忙活半天,敢情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崔建党看着这么多钱实在是替幺妹家着急,“这怎么办?要不别免租金了,直接给涨租吧?”
  黄外公摇头,“不行,做生意最看重的就是信誉,朝令夕改坏的是咱们的信誉。”
  崔建党摸了摸鼻子,那这可真不好办了,白白花了这大几十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商户在他们搭建的平台上盈利,这叫啥?活雷锋也不是这么当的吧!
  春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只能说:“要不问问幺妹?她点子多。”
  黄外公直接拒绝,“丫头马上中考了,咱们别用这些事打扰她。”虽然,他也相信外孙女的成绩,可他不敢冒险。
  “再观察一个月看看,到时候不行我再问问她。”
  六月下旬,阳城市初中升学考试在炎热的夏天里如约而至,因为家里有两个考生,崔顾两家都非常重视,每天饮食清淡而营养,晚上早早的看完电视就睡觉,早上起床也是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两个考生。
  考试那天是顾学章给她们送到考场的,带着全家的希望看着她们走进考场,一大家一人就开始七上八下的担心,不是担心幺妹,而是春芽。
  崔老太一个上午心不在焉,不知念了多少次“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老崔家几个孙女都是读书的料,“高考神话”可千万别断在春芽这儿,不然她去了地底下都对不住祖宗。
  当然,她自个儿都忘了,十年前是怎么反对孙女们上学的。
  反正,她只知道因为幺妹读书,他们老崔家不止挣上大钱,还让几个姐姐也成了大城市的大学生,一个个漂亮得……这大河口公社就没人不羡慕她的!
  读了大学,意味着以后就是吃供应粮的,国家包分配不算,找的对象肯定也是一样的出息后生!
  她太清楚嫁人对女人来说有多重要了,嫁个好的半辈子都有依靠,能少吃许多苦,嫁不好?那就是一辈子的苦水咽了,自己过不好不算,还坑害了儿女下一代。
  而比她更着急的是崔建军和林巧珍,独闺女考高中,他们连班也没心思上了,一会儿就要往门口张望,总觉着春芽在叫他们,担心得都出现幻听了。
  黄永贵见他们这样子也干不好活儿,说不定还会操作不当,直接让他们回家去望女了。
  林巧珍跟着婆婆,现和面蒸南瓜,炸了一盆香酥金黄的南瓜饼,一锅奶白色的乌鸡汤,并几块香喷喷的鸡蛋饼,看着时间差不多赶紧催顾学章送学校去。
  为了节省她们时间,中午都不让她们回来了。吃完饭直接在车上睡午觉,一定要保证下午科目的精气神和清醒的头脑。
  当然,直到她们彻底考完回家,家里人也不敢问考得怎么样,幺妹自不必说,就怕春芽难过,她那可怜的底子啊,连县高中都考不上,更别说市一中了。
  这年代这么重视中考如临大敌的,崔家绝对是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
  事实证明,他们的重视是能得到回报的,只不过现在大家都没时间想这么多,因为就在中考结束后第三天,杨发财来家里了。
  这家伙平时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更何况跟崔家和顾家都有过龌龊,这是来干啥?
  肯定没好事儿!
  崔建国对他可没好感,此时见他进门只是不冷不热的“来了”一声。
  杨发财讪笑着,打量青葱翠绿的大院子,猪鸡鹅猫狗俱全,蜂窝煤和柴火堆得小山似的,刚吃完中午饭还没来得及收的桌子上,他眼尖看见还有半只蓝牙,半碗猪脚炖花生……那口水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看来主任说的没错,这倒霉催家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人家日常吃的都比他们过年吃得好,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发财来是有啥事吗?”崔建国终究不是那种能撕得下脸的人。
  “给你们家送好消息来,老三在不?”
  崔建军听见问自己,不情不愿从三楼伸出头来,“我在,啥事儿?”
  杨发财一张大脸笑成了烂菊花,“建军在就好,你下来一下,有个大好事儿跟你说。”
  崔建军站窗边,不愿下去,“你有啥事说吧,听得见。”
  林巧珍正红着脸躺床上,不赞成的说:“人家让你下去你就下去呗,穿上衣服。”不然大中午的躲在房里不穿衣服,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崔建军笑嘻嘻的在她玲珑曲线上触了一把,“我就不穿怎么着,咱们两口子是领过结婚证的,又不是乱搞男女关系,他都不怕我怕啥。”
  林巧珍的脸更红了,“胡说啥,赶紧下去,我这腰疼,得躺躺。”
  “行,媳妇儿好好休息,争取来年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说起这个,两口子的神色都暗淡下来,生儿子?谈何容易。
  现在兄弟几家里就他们家是一根独苗,两口子心理压力不小,拼了这么多年愣是没拼上一儿半女,每一次都很努力可每一次都失望……本来,两口子都看开了,一个就一个呗,就当这辈子没儿女缘了。谁知前几天春芽外婆给请了位老中医来给她看过,说她最迟明年会再添一子。
  这不,两口子的心又热乎起来啦!
  他们不怕高龄生产,反正再高龄也不可能比高元珍高,到时候就跟她一样,过了六七个月就上医院住着……反正他们现在不缺钱。
  当然,即使没儿子缘,生个闺女他们也高兴,正好跟小彩鱼作伴儿,以后也能帮衬帮衬春芽,不然等他们走了留春芽一个人,他们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两口子计划得好好的,也在努力按计划行事,谁知一下楼却听杨发财兴高采烈的说:“主任让你去领独生子女光荣证嘞!”
  “啥?独生子女?”崔建军一愣,指了指自己鼻子,“我领?”
  “可不是,难不成还能是你哥?”杨发财吧唧吧唧嘴,崔老大都仨闺女了,还独啥独呢!
  “不是,发财你搞错了吧,我们家不是独生子女。”我还想再生呢。
  “咋能错,公社张主任亲口说的,说咱们公社可是再没比你合适的,让我一定要把好消息给你送到。”
  崔建军和大哥对视一眼,这俩人能给他安排好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还是崔建国老道,这么几年生产队长和法人代表不是白当的,他直截了当问:“领这证有啥好的?”
  “害,这就是你不懂了吧,现在计划生育可是基本国策,咱们必须严格控制人口增长,人家四川从去年就开始施行了,咱们这儿算晚的,为鼓励大家积极执行国策,领了光荣证还奖励五十块钱嘞!”
  崔建军皱眉,他还稀罕五十块钱?
  当然,他不稀罕,可整个公社稀罕的人可多了去,相当于白得一个月工资呢,对农民来说那更是一笔巨额奖励。
  “而且吧,独生子女以后政策还要照顾,考大学说不定有加分,参军分工都有特殊照顾的,你可别傻愣着,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崔建国不以为然,对他们家来说,这算啥好处?
  而崔建军却忽然捕捉到他感兴趣的问题:“果真考大学会加分?”
  “那是!咱们快去吧,去了还有大夫给你细说呢。”
  “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