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演讲与追随者(完)
  老王尔德的葬礼过后, 魅影在都柏林陪王尔德夫人和威廉呆了一个月, 就启程返回伦敦。
  王尔德夫人的悲恸至极, 几次晕厥,威廉既伤心又茫然,时不时看着家中父亲的画像发呆。和他们相比, 魅影实在无法表现出相同的感情, 也不想表演出相同的情感。上一辈子他的记忆里有关家人的部分都很少,没怎么得到过,也就无所谓失去了。那时候克莉丝汀刚进歌剧院,夜夜思念父亲伤心流泪, 魅影才对'父亲'这个名词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卡特夫人去世,他整个葬礼没有露出戚容,让参加的其他贵族诟病了很久。
  我可能不会去牛津了。在去英国的码头上, 威廉对他说道:父亲走了,母亲只有我们两个。你已经离开这么远了,我从圣三一学校毕业后, 就留在都柏林工作。
  刚刚长成的青年脸色苍白,唇边有青色的胡茬, 眼睛如同两块蓝绿色的水晶。
  也好。魅影想起王尔德说他的哥哥是在伦敦报社供职后早逝的, 留下对他来说更有利。
  我最近看报纸, 那位卡特伯爵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威廉突然笑了笑:你们一直在联络吧,能不能帮我给他信封信, 就说'我们一切都好, 母亲这里有我?'
  当然——魅影停顿了一下, 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一定帮你转达。
  谢谢。威廉低声道:再会。
  客轮缓缓离岸,魅影进了客舱,往外望去,威廉依旧站在原地,一头微卷的长发被海风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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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尔德在旧金山声名大噪,不由洋洋自得起来,行事也更加随心所欲。前晚他还在市长的宴席上,对本地那些自封贵族的绅士淑女们讲巴黎的笑话;今天就下了矿井,在昏暗的光线下为一群满身尘土的工人们发表演说。
  这群人各个年龄段都有,从还带着稚气的青年,到佝偻着背的中老年,一个个神情迷蒙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穿着天鹅绒外套的怪家伙。对于法国人第一次有了具体的印象。
  大家早上好,今天能见到你们是我的荣幸。长久以来,有那么多人使用银器皿,佩戴银首饰,但是像我这样能直面银矿的发掘者的少之又少。你们整天在地下劳作,生产出的银却走遍了世界各地。
  大约在公元前3000年,人类开始大量地开采银矿,用以供给当时的克里特文明和迈锡尼文明。自此之后,银就成为了人类文明史的一部分。我们用白银做货币,做餐具,做画框和烛台,做教堂里的法器,做手上的戒指,颈上的链坠。古埃及有个传说,说众神的骨头是银子做的。黄金的光泽像太阳,银子的明亮如月光。
  银子的美是自然的,也是人工的,是你们亲手从掩藏它的大地中采集出来的明珠。之后,它们会被熔化,提纯,捶打,錾花,镂刻,镶嵌,被呈现在集市的店铺中,或者乘船漂洋过海,最终在某个地点停留下来,被某些人欣赏,使用,让他们感受到美。而你们,是这一份美的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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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演讲对矿工们的影响暂不可见,却在时评上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法国伯爵为美国工人演讲的新闻在短时间内迅速被翻译成多国文字,一些人认为他是要借此表达一种政/治主张,法国巴黎的一些民间社团竟然大胆地上卡特家族的老宅拜访,给卡特夫人平添了诸多烦恼。
  但是在美国,却由此刮起了一阵演讲之风,一时间,大学生到纺织厂为工人们演讲,报社编辑到牧场为牛倌们演讲,连几个公学的中学生都跟上了这股风潮,在街头演讲起来。
  他们讲时事,讲文学,讲宗教,讲经济,且演讲的人都喜欢穿戴一顶大得夸张的大礼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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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廉虽然接手了老王尔德留下的事务,但是他主攻的是文学而不是医学,医院大部分还是交给里克曼医生打理,他在家里料理账目。
  王尔德夫人经历了丧夫之痛,显得苍老了许多,精神却渐渐好了起来。刚开始,威廉每日都要陪伴她去父亲的墓地,后来她就只让女仆陪着了。
  “我老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还这么年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对威廉说道:“我们陪伴你们兄弟的时间不多,你也该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威廉回到了圣三一学院,继续修习文学。他的文字简洁明了,并不是时下推崇的文风。但是用词洗练,逻辑严密,古今论据信手拈来,倒也颇受好评。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威廉刚刚走进教室,就听到几个同学在争论美国演讲风行是好是坏。
  “那些学生教授,作家编辑都跑出去,看到了人,无论是大字不识还是蠢如猪羊,都上去滔滔不绝一番,博取一点儿好名声,太不成样子了。”
  “我认为那些工人,农民,虽然他们从未接受教育,也不懂得什么时政,但是他们当中并不是没有聪明人。其中许多还很年青,充满了求知欲和行动力。如果这些人获得了学识,整个社会都会有所改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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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哪里不对了,让那些下等人掌握知识,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难道你也支持那些疯子鼓吹的人人平等吗?
  威廉走到他们身旁,看到桌上摊着一张伦敦时报,报纸上以极大的版面刊登了美国各地的演讲风潮,并配以照片和插图。插图是一个穿着文艺复习时期服装的男青年在一群人面前挥舞着演讲稿,而左边的照片,则是穿着同样服饰的卡特伯爵本人。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几乎阴入了报纸的底色,显得那过高的眉骨,深陷的眼窝和有些扭曲的鼻梁更加醒目。这样一个人,却直面着镜头扬起下颌,懒洋洋地微笑着。
  时代已经变了,劳伦斯。我们曾经经历了迅猛的革新,但是现在风向已经开始转变了。你看看这些美国人。他们都是从我们这里逃过去的时候狼狈不堪,一无所有。但是好像只是一瞬间,他们就什么都有了。我从不相信任何主义。但是比起那些人,我们坚持的绅士之道是不是拖慢了国家的脚步?
  争执还在继续,并且远远偏离了一开始的□□。只有威廉注视着报纸上那张有些古怪的照片,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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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王尔德旅美已经有数月之久,他的足迹踏过那些已经十分成熟的大都市,也经过了满目荒凉的小村庄和矿场。他的听众既有名噪一时的政客和学者,百万富翁和大学学生,也有默默无闻的养鸡场工人,矿工,农民,他也为黑人们演讲。
  纵使有些人看不惯这位伯爵的张扬行事,也不得不承认他在语言上天赋过人,说起话来妙语连珠,连讽带嘲,偏偏又十分有趣,刺人得恰到好处;更兼学识渊博,和他对谈绝不乏味。有在场的报界人士记录了卡特伯爵与访客们的对答集合发表,很快就销售一空。
  在众多的追随者中,总有一二个格外执着的。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一位造船大亨的小儿子和一位正当妙龄的议员家的淑女,自从听了一场演讲后全程陪伴。不仅为一路的行程尽心尽力,各类宣传也有他们的手笔。如果不是卡特伯爵本身豪阔,简直恨不能一路包办,让他高枕无忧,万事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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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中午好。
  从小羊皮便靴踏下最后一级台阶,餐桌旁的两个人就站了起来。他们都很年轻,也拥有与年龄相符的悦目外表。绅士淑女,十分登对。
  然而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却并没有通常情况下的隐隐情意,反而暗藏着排斥和焦虑。此刻,因为男青年抢先招呼,他得到了自己的旅伴含怒的一瞥。
  大人,今天吉姆做了鱼子酱和烤三文鱼,希望您会喜欢。给出了那个警告后,丘吉尔小姐款款迎上前去,用最甜美的法语说道。
  午安,我亲爱的朋友们。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回答了她。便靴的主人从旋转楼梯的阴影中,走进了洒满阳光的露台。希望你们能有愉快的一天。
  也祝福您,大人。女孩脸泛红晕地回答。
  感谢您,大人。青年郑重地答道。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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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基本在忙陪护,忙生病,忙看病,忙工作,忙兼职。好不容易各种事情暂时停下来了,才发现上次jj把写好的一段抽掉了。今天把这章补完,感谢还在等待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