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59节
  如果忽略那天她人生头一次,做选择题低到离谱的正确率,这种伪装倒是的确很好的将她心情掩盖过去。
  偏偏那天下午又轮到她们那一组值日,几个男生一下课便不知所踪。
  扔垃圾的工作于是不得不交给她和方雅薇,两人一人一边,抬起大垃圾桶。
  到了垃圾场,负责收废品的清洁人员将垃圾桶整个倒扣,怪味瞬间扑面而来。
  “呕!”
  方雅薇拿着早提前准备好的餐巾纸捂住鼻子,仍然忍不住干呕,又顺势踢开地上滚落到她脚边的塑料瓶。
  直到迟雪淡定地从那叔叔手里接过空了的垃圾桶,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捻”起另一边扶手。
  “气死我了!”
  边走还不忘抱怨:“那群男生真的没点用,关键时候还要我们两个女孩子来倒垃圾,要他们干嘛。”
  “嗯。”
  迟雪点点头。
  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向垃圾场的方向。
  工人正在挑挑拣拣,把能回收的塑料瓶和易拉罐放在一边,其他如果皮或零食袋之类的又另作处理。翻来翻去,有个小小的纸团被随意丢弃在地。
  还能回收吗?
  她突然莫名地想。
  也许这张纸会和许多没用的废纸一起,脱墨漂白,变成一张全新的纸。
  又或者它太微小,会被遗落和丢弃,最终在某个草丛又或是垃圾场的角落被人发现。
  然后廉价的少女心事,再换来几句调侃的笑语。
  “什么年代了还写这么老土的话。”
  “祝别人当然要祝发大财啊,”
  “迟雪……你看什么呢?”
  旁边的方雅薇突然戳戳她肩膀。
  而她被提醒着收回视线。
  又转而侧头,看向满脸疑惑的同桌。
  “怎么你从下午开始就魂不守舍的,”方雅薇问她,“而且垃圾场有什么好看的?臭死了。”
  她闻言笑笑。
  远处,傍晚的火烧云映亮半面天空。
  穹顶之下,她的悲欢那样小,小得微不可查。
  好像只要不说,就不会被发现,可以藏好,就没那么痛了。
  一点也不痛了。
  “我只是觉得,”她说,“时间过得好快,我的青春,怎么好像就这么结束了。”
  *
  十九岁。
  迟雪经历了一段平静的青春,迎来了不痛不痒的高考。
  考完试那天下午,不管考得好坏,几乎所有人都在狂欢,试卷和笔记如雪花般从各楼层往下洒落。
  年级领导平时最爱训人,可这次竟然也什么严厉的话都没有说。
  只拿着个大喇叭在楼下向他们喊话,说:“扔试卷可以!不要扔书砸到人!”
  “同学们,高考结束了,最难的日子过去了——祝你们毕业快乐!!”
  “去往你们天南海北的大好前程吧!我们以你们为荣!”
  大家先是哄笑声不断。
  然后不知是从谁先开始。
  忽然的,没个预兆,又抱着身边“同苦”过的同学骤然痛哭失声。
  老严从办公室出来,有人跑过去问他这次高考数学押尾题的答案。
  结果他眉毛一横,说老师都教了你三年了,自己不会算啊。
  男生被吓了一跳。
  结果他竟然是故意装凶,凶完了又笑。
  竟还难得慈祥地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说:“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以后你人生的路还很长,孩子,不过只有到那时候,你才会发现这种有标准答案的时代,再也回不来了。”
  迟雪也是听人说才知道,据说她们这一届,是老严带的最后一届高三了。
  执教鞭四十七年,那天的最后一堂课,老严对他们这群最后的“花骨朵”,留下了最后的肺腑之言。
  “一定要往前看,往前走。”
  他说:“同学们,当你们觉得路很难走的时候,不要想着回头。你要告诉自己,最难走的路是上坡路,而所有的失败,在你没有彻底倒下之前,都还不是‘最后一次’。”
  “所以,以平常心对待你们的高考吧!不管你们考的是30分还是130分,90分甚至满分——只要尽力了,在老师心里,我永远以你们为荣。”
  话落。
  班里有活泼大胆的,把手机拿出来要和老严合照。
  大家吵吵闹闹拍了最后一张合影,所有人都拼命从山高的立书架后探出头来,比出大大的“耶”字。连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迟雪,也被方雅薇拉着“合群”了一回。
  只是最后收拾东西离开时却仍是不合群,什么都不舍得扔。
  连方雅薇也忍不住吐槽她,这些卷子啊《五三》什么的,以后都用不到了,还有什么必要吃苦搬回去,她却只笑着抬头,说这些都是“青春的回忆”。
  一点点搬空桌面和抽屉时,却又意外发现了压箱底的那本同学册。
  方雅薇见了,当下惊呼一声,立刻又说不好意思啊迟雪,你好像也给了我一张吧,我好像忘记填了。
  她却摇着头说没事,“本来也只是凑凑热闹买的,我也忘了给大家填了。”
  因此打开来看,甚至还是崭新的一本,没有丁点书写痕迹。
  比较适合做草稿纸。
  迟雪想。
  如此这般安慰着自己,倒是也将这本同学录带回了家。
  又和自己的这些参考书习题册一起,藏进了橱柜的深处。
  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放下了。
  后来出了成绩,她发挥也果然稳定,丝毫没有受到高三下学期的种种糟心事影响,顺利以理科最高分摘取当年的全市状元桂冠。
  最后一次见解凛,是回校填志愿那天。
  她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迎面看见他正好上楼,两人打了个照面,但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如旧淡淡点头,便就此擦肩而过。
  “哎。”
  然而。
  她快要走进班,忽却听到他在身后轻轻喊了她一声。
  她脚步忽顿住。
  回过头去,见解凛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他们似乎不知不觉换了个位置,但是还是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以为他叫住自己是要问什么,但原来,彼此沉默良久,他也只是说了一句“你考得很好,恭喜你”。
  和旁人差不太多的说辞。
  迟雪一贯是会回一句“谢谢”的。
  然而她没有对解凛说谢谢。
  只是静静看了他很久——她以为的很久。她努力记住他的样子,尽管三年来,他除了个子长得更高,似乎和她初见他时也没有太多变化,但她仍是如一遍遍温书般,一遍遍在心里温习他的样子。
  直到似乎不太会忘了。
  “解凛。”
  她才微笑着对他说:“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毕业快乐。”
  “迟雪。”
  他却并不回应,只突然又叫她的名字。
  “……嗯?”
  迟雪因此倒愣了下。
  不解他竟然还会有想对自己说的话。
  正要上前去,然而方雅薇此时突然推开窗,又招呼她进来帮忙看志愿。
  她一晃神,下意识侧过头。
  等再回过头来时,解凛已经离开。
  而她迟疑良久。
  亦没有再追上去。
  *
  她最后一次以学生的身份走出校园,爬山虎依旧绿了满墙,玉兰花枝头含苞。
  只可惜,当年卖糍粑的小摊已经被城/管整治得不敢出现,她只能两手空空走在回家的路上。
  年轻的男孩女孩从她身旁走过,话题无外乎是抱怨学校制度,愁眉苦脸;谈论追星的最新进展,眉飞色舞。
  而她就那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仿佛陡然从透不过气的读书声里清醒。
  又在少年们的吐槽声里,也跟着想起某节被刁难罚站的数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