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这是她和舟舟住了几十年的地方。
  推门主院那扇门,站在她们昔日寝卧之地,昼景感慨地撩开纱帐,坐在床沿,被衾都是崭新的,泛着淡香。
  有机会一定要带舟舟回来看看。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说不准会触碰到她记忆深处的弦。
  躺在高床软枕上,昼景缓缓闭了眼。
  一觉睡到午后。
  昼星棠守在门外:爹爹,陛下请爹爹入宫相见呢。
  知道了。昼景整敛衣衫,踏出门吩咐道:九尾狐风筝还在吗?送往元家,你阿娘那里。
  九尾狐风筝?爹爹!那是您和阿娘
  她就是你阿娘!
  懒得多言,昼景抬腿走开。
  昼星棠委委屈屈地愣在那,半晌,还是亲自开了库门,小心翼翼取出里面妥善放置的风筝。
  这是爹娘年轻时做的风筝,九尾天狐的形状,大狐狸悬着毛茸茸的九条尾巴,在当年一举赢了先皇和染姑姑。
  先皇、帝师,染姑姑和当时的云三皇子,再加上阿爹阿娘,六人最好的年纪,最青春肆意的玩闹,这风筝就是其中的证明。
  那个时候先皇还不是先皇,是被贬为庶人的李十七,帝师也不是帝师,是一心恋慕自己学生的女院院长。染姑姑未嫁,云三皇子未娶,然而情意早在心中酝酿深藏。
  阿爹阿娘的风筝是九尾天狐,先皇帝师的是多腿的蜈蚣风筝,染姑姑和云三皇子的,是一只笑面虎,离远了看更像一只大猫。
  这风筝各有其寓意。
  阿爹便是被阿娘握在手心的那只狐,虽无九尾,总能因阿娘而高飞。她在哪里,他也在哪里。不离不弃,一如风筝和系着它的引线,甘愿被捆绑。
  而多腿的蜈蚣风筝,先皇最朝气蓬勃的那些年几乎都在追逐帝师,她只恨自己腿不够多,恨自己跑得慢,拼了命去追逐喜欢的人,想和她在一起,想和她白头偕老。
  当今陛下是先皇和帝师之女,风筝的寓意也是昼星棠从她那里听来。听完,很是心酸动容。
  至于染姑姑动手做的笑面虎风筝,是她对云三皇子最赤诚的祝愿,希望她爱的人能在夺储风波中大获全胜,宁做一只笑面杀人的虎,也莫做被人屠戮圈养的猫。
  这风筝昼星棠为阿爹保管了多年,不仅代表了恋人的亲昵,还有故友的烂漫岁月,没想到连它都要被送出去了。
  她爱惜地摩挲九尾狐毛茸茸的尾巴,不敢耽延,派了亲信将风筝送至元家。自己则跟上阿爹的步伐,前往深宫。
  哇!好大的一只风筝,哈哈哈,为何会有九条尾巴!元十七笑得眼泪都要淌出来,连她自个都说不明白为何见到这风筝会笑得捧腹。
  这狐狸也太大了!
  去请十四了吗?
  去了。
  那位作何给十四送一只如此奇怪的风筝?
  元家兄弟姐妹围着风筝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敢贸然去碰这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风筝。更别说昼家的亲信眼巴巴瞧着,唯恐她们动一根手指坏了家主宝贝极了的旧物。
  元九娘也觉得这九尾狐风筝莫名看着眼熟,神情无奈地为笑得快要岔气的十七抚背:好了好了,十七。
  元十七哈哈笑了两声搂着她九姐的脖子:景哥哥真是个妙人!我也想要个风筝,最好是
  最好是什么?
  元十七拍了拍脑袋,脱口而出:最好是有好多条腿的蜈蚣风筝!
  一旁的元十六揶揄她:十七审美如此不同凡响,还有心思笑话这只狐狸风筝?她好奇道:为何是蜈蚣不是老鹰?
  十七还在那笑:我也不晓得啊,哈哈,十六姐你问我,我去问谁啊
  兄弟姐妹人太多,元四郎好不容易挤进一个脑袋,等看清那风筝,惊呼:好漂亮的九尾狐!
  奇怪归奇怪,可漂亮,那是无人反对的漂亮。
  琴姬被人请出来,哥哥姐姐们善解人意地为她让出路,一眼看到那只有些年头的大狐狸风筝,她心一颤,这狐狸
  昼星棠身边的亲信不敢看老家主看中的人,简单说了两句离开,琴姬弯下腰,指腹轻轻抚过狐狸的九条尾巴,不自觉红了眼眶。
  可惜现下是冬天,再过几月,一定要和阿姐比一比,谁的风筝放得最高最远1
  用你的多腿蜈蚣?
  有何不可?
  元九娘冷不防心湖跃出一念:她应该也是有个风筝的。
  九姐,你想做个怎样的风筝?
  猫?她摇摇头,蓦地笑了:做一只飞上天的笑面虎。
  哈哈哈,九姐,为什么是虎不是猫?
  因为不想被欺负?
  不想被谁欺负?
  不想谁被欺负?
  她脑子忽得乱糟糟,一阵眩晕袭来,再抬头,眼前恢复清明。
  琴姬适时扶稳她的手臂,疑惑道:九姐?
  九姐,你没事罢?
  被一众兄弟姐妹看着,元九娘面色微红,嗓音温柔:我无事。多亏了十四。
  她身子在众姐妹里算不得好,被元十七推着回房休息。
  九尾狐风筝送往元家后,连着三天昼景都没露面,琴姬在元家过得很好,这一日又抱着风筝在闺房发呆。
  世家女邀约元家姐妹赴宴的帖子很快送来。
  元十七摸着下巴问道:阿姐,来者不善,咱们去不去?
  不去的话,是等着那些人来抢她的恩人么?在元家等了三天没等来恩人登门,琴姬心底生了烦躁:去呀,为何不去?
  谢温颜笑着迈进门:十四也该在人前露面了。
  外面关乎元家嫡女的谣言传得满天飞,是时候让那些老牌的世家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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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一道惊雷
  大雪再临浔阳城, 雪花如柳絮飘落,元家的马车尚在路上行驶, 陈家早已聚集了一群世家女。
  今日宴会,宴请之人众多,宫里的皇女都说了要来,众人来得早,不光是为了商量看元家女的笑话,还为了提前踩点恭迎那位二公主殿下。
  大周在先皇执政后期,律法默许同性可婚, 是以当初还是皇太女的女帝陛下迎娶云国王女,女帝与皇后生有两女,太女之下, 最受宠爱的便是即将要来赴宴的二殿下。
  谁能得了二殿下欢心, 谁就是日后的大周王妃, 皇太女和二殿下姐妹情意深厚, 对于世家女而言,当不成太女妃,王妃也不错。
  今日不同往日,元家嫡女若敢赶在二殿下之后再来, 少不得要落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
  元十四回城之日招了世家年轻男女无数嫉妒, 只得昼家那位老家主护送回城这一点, 想生撕了她的人在场没有一大半至少也有一小半。
  剩下的,则是心仪元家儿郎不好直面和元十四冲撞的贵女。
  世家常以联姻的方式稳固世家的地位荣耀,可偏偏,元十四犯了众人忌讳弹丸之地跑来的姑娘,也想凌驾在世家所有人之上,做那最尊重的主母位子?
  真教元十四得逞, 岂不是以后她们所有人都得矮那少女一头?
  陈家女把玩着腕间玉镯,看了眼外面渐大的雪势:你们说,她还敢不敢来了?
  摆明了宴无好宴,整座浔阳半数的世家都想给那位一个下马威,元十四哪来的胆子和她们较量?
  可元十四不仅来了,出场就将满堂的艳色压了下去。
  少女内里一袭凸显身段的淡青色纱裙,婀娜惹眼,美得既含蓄,又冷清,平白比外面呼啸的风雪都要清冽三分,外面披着纯白厚实的大氅,愈发衬得那段细白雪颈高贵优雅。
  木簪挽发,区区一根簪子,样式也是浔阳城没见过的精巧别致。
  美成这样,又有元家姐妹陪伴左右,便是一向相貌碾压众人的元九娘,站在她身前那身气质都弱了几重。
  冷如飞雪,有寒月之魂。目色清湛,如水亦如冰。
  不是元十四又是谁?
  元十四竟然长这样!
  众人惊得说不出话,仿佛被扼住咽喉,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可思议。
  不是说元十四貌若无盐,丑陋不可示人?
  不是说元十四是小地方来得,上不得台面的琴师?
  不是说
  还能说什么?人就站在这!
  她人站在这,坊间乌烟瘴气的传言不攻自破。
  一双清寒寒的眸子夺去世家贵女的注意,气质、相貌、身段,以前只道元九娘够美了,这元十四到底怎么长的?
  这等气韵,小地方可养不出来。
  还有这身莫名的贵气,不是说元十四身世凄惨被贼人偷去,多年来日子过得艰难?这可是如何个艰难法?艰难地站在她跟前,她们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都要不够看了。
  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养得出如此波澜不惊孤傲绝尘的眼神?
  邪气!
  瞧瞧元十四进门后漫不经心的神情,比逛自家后花园还悠闲散漫。
  太邪门了。
  不是说她没见过世面么?
  这世面都镇不住她,事实倒反了过来,元十四甫一露面,临阵倒戈的人不要太多。
  陈家嫡女心里暗恨,这世道看脸!元十四何须多言?脸好看就够引人生出好感了!难怪能勾得昼家那位为她破例!
  元家人和赴会的贵女两相僵持,元十七摸着手里的长鞭,笑道:这就是陈家的待客之道?
  陈家女面子挂不住,下人们急忙引客人入座。
  今日元家姐妹前来,一为她们的十四保驾护航在世家名流的圈子站稳脚跟,二嘛,多结交一些可靠的朋友,省得冷冷清清,看起来没多少人情味。
  阿姐,这赏梅宴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嘛。元十七偷偷和少女附耳。
  琴姬虽说是第一次参与到世家的圈子,骨子里却半点不怯,恩人在梦里教给她的礼仪,足够她应付任何隆重的场面。
  走个过场罢了。阿娘的意思,是要她在人前亮相。宴会顶多举办两个时辰,时辰到了,离开便是。
  你就是元十四?
  生着小圆脸的少女眼里溢满好奇,看对方点头,她惊叹道:你长得真漂亮,仙子似的。我能和你做朋友么?
  琴姬指间捏着金杯:你初见我,连我品性都不知,怎就想和我做朋友?
  元九娘在旁抿唇笑,大大方方道:十四有所不知,这位陆姑娘,谁长得好看她和谁玩。
  陆姑娘显然和元九娘关系极好,嗔笑:好呀九娘,你又揭我短。
  这哪里是短?九姐所言,除了我阿姐不知,浔阳世家里头哪个不晓得?元十七逗她:你想和我阿姐做朋友,得先讨好我,我高兴了,我阿姐才愿意理你。
  琴姬坐在那,从出场到现在面上始终淡淡的,圆脸少女信以为真,拔下簪子就要送给元十七,唬得元十七赶紧躲开,结结巴巴:我我我,我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送人簪子这事,外人见了还以为她们有什么呢!
  她躲开,圆脸小姑娘眸色满了天真,歪头去看琴姬:十四姐姐,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她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像猫。
  琴姬杏眸微弯:能。
  圆脸小姑娘雀跃地凑到她身边,脑袋低下来,琴姬一怔,不解其意,好在她甚是聪明,不过须臾,试探着将手放在小姑娘发顶,暗道:浔阳世家交朋友的方式都这般奇怪么?
  昼景抬腿进门一眼便看到她的舟舟在摸其他小姑娘的脑袋,醋劲直往上冒。
  她还未发作,一旁的二殿下疾言厉色:你们在做什么?!
  她快步走过去,将圆脸小姑娘拉扯到自己身边,抬头,在看清潜在情敌那张脸后,心弦啪地绷断:长得这么漂亮,简直戳中了她未来小王妃的死穴,不怪苑苑上赶着要人摸头。
  见过二殿下!见过家主!见过老家主!!
  众人忙着躬身行礼,陈家女激动地尾音都在颤抖,不仅二殿下来了,还有昼家两位家主
  赶在少女行礼前,昼景来到她身边,不顾外人惊诧的目光拦下琴姬屈身的动作。
  她总算来了,琴姬无聊地快发霉的那颗心瞬间觉出趣味,眼睛再也离不开她,以口型道了声恩人。
  昼星棠看得一清二楚,看清了少女的长相,看清了爹爹的偏袒维护,虽说两人站在一处确实相配,可她自幼与阿娘感情深厚,是如何都不能忍受阿娘的位置被取代。
  她面上挂着冷色,暗暗攥紧掌心。
  公主殿下护着身边的小青梅,懒散地说了几句便匆匆带人离开,离开前小圆脸姑娘还口口声声喊着十四姐姐,这下不仅二殿下黑了脸,昼景脸色也不好看。
  二殿下不敢对长辈不敬,忙不迭地拐带小青梅离席。
  赏梅宴有什么好玩的?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她特意出宫就是为了看好她未来的小王妃,小王妃傻乎乎的,差点得罪昼家的长辈。
  她来去匆忙,当真半点都不给陈家面子。陈家嫡女火热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扭头改为讨好昼景,话说了没两句,又被元十四冷凝的视线盯得脊背发凉。
  她气得银牙都要咬碎。
  一个个的,到底给不给她东道主面子!
  琴姬在宴会上看得紧,眨眼的功夫满树满枝的桃花争先恐后往恩人头上飘,她防不胜防,不好如之前那样盯着陈家女不放。
  她就一双眼睛,哪盯得过来?借着广袖遮掩,轻勾昼景小拇指。
  昼星棠心里冷呵:这哪来的小妖精?
  抬眸便见她家爹爹被小妖精哄得死死的,她仰头便饮,深觉这往来香甜的酒入口竟是酸涩。
  酒水招了她的厌,陈家的掌权人冒着风雪赶回,进门就被星棠家主瞪得满肚子委屈。
  攒着劲刁难元十四的世家女这会出奇乖巧。
  昼景被少女勾了手指,低声问她:怎么样?要走吗?这宴会有什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