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2)
  但要慢慢来。
  琴姬贪得很多,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慢。宁愿慢一点,宁愿费时费力一点,都想和她的恩人求一个天长地久,永结同心。
  躺在昼景怀里,她很快陷入梦中梦。
  白狸
  她浅声呓语。
  梦里的狐狸脖颈挂着银色小铃铛,毛发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看不清眉目的少女躺在榻上和狐狸说悄悄话,很快一道白光掠过,狐狸变作一床大,毛茸茸的,让人看了想躺进那个怀抱汲取温暖。
  白狸
  白狸是昼景前世作为狐狸时的名字,此刻从她的舟舟口中吐出来,她轻轻吻在她眉心:我在。
  比柳絮还要轻软的口吻。
  琴姬缓缓睁开眼,看到她的恩人,展颜轻笑:我好像梦见你了。你会变大。
  昼景心想:我还会变小呢。
  上辈子没少用变化之道哄她的姑娘。她问:要看吗?
  要。琴姬冲她腼腆笑开:要变成一床大,然后我睡在上面。
  她的笑容纯真美好,犹如清晨沾了水露的花,昼景爱意在心间静静流淌,抱着她变作超大号的狐狸。
  琴姬当即搂着她的脖子,埋在脖颈深吸一口气。
  好闻的香草味。
  沁人心脾。
  狐狸爪子随意搭在少女腰肢,昼景问她:还要什么?
  要你看着我。琴姬一眼望进那双眸子深处:要你看我好久,看到这梦散了为止。
  一觉醒来琴姬都感觉身子陷在一床大的毛茸茸里。
  意识渐渐清醒,望着头顶的纱帐,她唇边染笑,怀着羞涩深嗅被衾上的香草味味道已经极淡了。
  锦被是恩人盖过的那床。
  她掀被下床,窗子打开,深秋的凉漫进来,温热的身子打了寒颤,却是更加清醒了。
  元家。
  她呼出一口郁气。
  昨日见过妇人,见过她身边的四个女儿,闭上眼还能想起她们的样子。
  双足套入靴子,她低着头想:走一步算一步罢。再不济,她还有爱她的恩人。
  她重新绽开笑:她是有妻子的人啊。只要她愿意,恩人随时都可以给她一个家。她们两人的家。
  这念头着实振奋人心,琴姬直起身,婀娜的身段在纯白绸衣掩映下透出年轻鲜嫩的美。
  可惜如此美好的心情还是被人破坏了。
  琴老娘来得很快。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被放在竹架一身是血的琴悦。
  琴悦双腿被人打断,躺在担架生死不知。
  然而昨日卖长命锁的五百两被妇人大手大脚置办了几个月的必需品,又买了一处新宅,身上揣着仅有的几十个铜板,根本不够给儿子治伤。
  流烟馆外一片喧嚣。
  唯一看重的儿子昏死过去,琴老娘豁出脸去大吵大闹:丧天良的啊
  不等她一嗓子彻底放开,少女在侍婢簇拥下神色冷淡地走出来,秋风急,白衣猎猎,乌发扬起,白皙的脸蛋儿染了霜色。
  琴悦闹成现在这样子,她比琴老娘都了解其中内情,昨夜柳绿来报,说琴悦威逼崔九讨要银子,她就猜到会有此一幕。
  崔九纨绔子弟,哪是良善之辈,骗身骗心以淫.辱女子为乐,被行侠仗义一身热血的萧公子选在大白日去势,做不成男人,对于常在花丛游荡的公子哥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不疯则狂。
  琴悦赶在这个时候打着恩人的名号去崔府打秋风,好死不死逼在崔九头上,狗咬狗,场面哪能好看?
  斯文丧尽。
  白瞎他读了十几年圣贤书。
  琴姬不去看他,凉凉地瞥了眼琴老娘。
  琴老娘儿子都要死了,破罐子破摔,说破天就是要银子给琴悦治腿,要琴姬吹一吹枕头风,借着昼景的权势弄死崔九替儿子报仇。
  痴心妄想。
  这两个要求,琴姬任何一个都不会答应。
  八年的养恩她已经用琴家母子最喜欢的金银作为回报,她不是琴老娘的骨肉,没道理继续姑息养奸。正好,今日有得是时间。
  她轻笑,笑容刺激了癫狂的妇人,琴老娘叫骂着扑上来被少女及时避开,花红柳绿护在主子身前。
  好你个小荡蹄子、赔钱货,你哥重伤至此,你连银子都不肯拿琴老娘破口大骂,污秽的话比大粪还脏。
  不说旁的,哪有这么骂亲女儿的?
  大周先后两任女帝掌权,女子地位提高,就连山村重男轻女的现象都得到改善,女子照样可以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哪家的女儿不是宝?
  母女关系至此,知情的免不了唏嘘。不知情的外来人看得直蹙眉,感叹少女美则美矣,太过无情。
  好!你不给银子,不给你哥报仇,我去官府告你!告你不遵孝道!
  琴姬把玩着腰间玉佩,冷声道:我是你的女儿吗?别是你从哪偷来的罢。
  质问来得又疾又稳,人群骚动,琴老娘听着周遭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气急败坏,喊得嗓子破了音:你不是我女儿是谁!
  荒唐!她是你女儿,那我又是她的谁?
  乌泱泱的人群开出一条路,谢温颜领着四个女儿,身后领着一队官兵,身侧跟着玄衣玉带的元赐。
  她率先看了眼冷清清站在几步外的少女,观她无恙,一路提着的心缓缓落下。
  元赐急切打量他的嫡女,瞧那对眉目依稀能找到自家夫人的几分神韵,他心喜愈甚,霎时横眉冷指,怒视琴老娘:来人!将这对贼子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终于有爱她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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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少女心思
  元家嫡女丢失一案真相大白于天下, 铁证面前琴家母子当日被关入大牢,琴悦双腿被废在牢里重伤不愈病逝, 琴老娘受不得刺激撞墙而亡。
  十八年的恩怨有了了结,秋水城议论此事足足议论了三天。
  都说琴老娘但凡能待女儿好一分,也不至于母子皆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可话又说回来,若她有良知,哪做得出趁人之危偷孩子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
  昼景收了神通,眉心焰火隐没。六道轮回, 她擅自改了轮回道送琴家母子魂魄入畜生道,仗着命格贵重,硬生生扛下此间天道的小惩大诫。
  轮回命数, 尤其对凡人出手, 此乃大忌。
  涌至喉咙的腥甜被她吐出来, 落地开成一朵明艳火花。眨眼, 跳跃的火花渐渐消散,她整敛衣袍,重新站直身子。
  她不悔。
  星空下,家主唇边掀起温暖的笑:所有伤害舟舟的, 她都不会放过。
  白衣白发在秋风里飘摇, 这时节是愈发冷了。
  昼景轻挥衣袖, 身子犹如笔直的长剑在苍穹下站定,星河浩荡,无数星辉齐齐朝她涌来,寸寸渗入肌理,连绵在五脏六腑修复她的暗伤。
  光辉明耀。
  两个时辰后。
  昼景睁开眼,伤势痊愈。
  这便是星河圣君的霸道所在。长烨诞生于星河, 星河就是她的家。纵使千年前长烨因水玉枉死愤怒之下弃了星河,摔了星河令,星河还是向着他们的圣君。
  不客气地说,身在人间,星空之下永远是昼景的主场。
  哪怕未真正归位重掌荣耀权柄,她的魂还是长烨的魂。万千星辰,只认圣君魂魄的号令。
  冥冥之中仿佛能听到天道悠远缥缈的叹息。
  星光浸染纯白衣袍,昼景轻抚衣袖,明明灭灭的星芒争先讨好,她低笑,再次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星空。
  看到了她的星。
  如火沸腾、明亮至极的长烨星。
  是夜。
  身在流烟馆的少女举目观天,望着那颗璀璨明耀的星子笑靥温柔。
  花红柳绿守在身侧不敢搅扰她的好兴致,毕竟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主子竟然是帝都元家丢失十八年的嫡女!
  这会外面都在羡慕主子的好运道,元家乃世家新贵,最得女帝陛下信赖,百年之内的荣耀是板上钉钉,若元家子弟出息,这世家荣耀再延续个两百年也不成问题。
  正儿八经的嫡女,血脉纯正。相传元家人出了名的护短,家里十六个兄弟姐妹感情比亲生的还好,平白得了一对疼爱女儿的生身父母,又有哥哥姐姐保驾护航,甚而再得家主爱慕,妥妥的人生赢家。
  秋水城世家女子嫉妒地红了眼。
  可依她们看,主子根本不急着认祖归宗,对爹娘,还没对家主一半上心!
  看罢。
  主子又在缝制新衣了。
  这里衣给谁缝的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
  柳绿上前挑亮烛芯,免得主子伤了眼睛。花红端着温度正好的参茶轻手轻脚放在桌子。
  如无意外,她们这次真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琴姬放下手中物什,端起参茶饮了两口:不知此刻恩人在忙什么?
  夜色深沉,时辰已是不早了,她不敢多想,谨慎细致地为这件里衣做好最后的收针。
  衣襟处她绣了斜斜的两支桃花,不为别的,意识深处总觉得恩人该有件这样的寝衣,针脚细密,每一针一线缝进去的情意贴合着恩人如玉的肌肤,想想,就感到振奋。
  两刻钟后,琴姬歇在床榻,闭上眼,一觉睡到天明。
  窗外枝叶染霜,深秋寒凉,恍惚白雪皑皑的冬日已行走在半路上,睡醒,她窝在被衾舍不得起这香草味淡得闻不见了。
  一丝一缕的清香都淡在以往的日日夜夜,琴姬轻飘飘叹息两声想要恩人陪她睡。
  念头清晰在脑海翻转,她慢吞吞羞红耳根,裹着锦被翻身想抱着恩人睡。
  她羞极了哎呀一声,不够虔诚的面壁思过。
  眼前浮现梦里见过的一床大的大白狐,她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雕花大床,想象着恩人变作狐身占据她整个床榻
  到时候,她就可以肆意妄为地睡在她怀里,想揪尖尖的耳朵、玩蓬松的狐狸尾巴都在一念之间。
  反正恩人愿意宠着她。
  琴姬想得身子慢慢发烫,掀了被子,玉白的足踩在地上厚厚的羊毛毯子:她该怎么做恩人才能陪她睡呢?
  既满足令人羞耻的私.欲,又能不憋坏恩人,还能饱饱睡上一觉,似乎除了在梦里也无其他法子。
  她不甘心。
  眼看秋日将尽,冬天暖手的炉子,铺在脚下的地龙,哪有她的恩人暖人心窝?
  想起昨夜辛苦绣好的寝衣,她微眯了眼,最好的法子,是要恩人自己去想法子满足她。一个人的聪明不够用,两个人的聪明才靠谱。
  她在这想着昼景,元家发愁该怎么认回十四。
  元十七一拍桌子:要我说,死缠烂打就好了!
  元九娘温声道:不妥,十四不是没主见的人,咱们得徐徐图之。
  还怎么徐徐图之?我们再不把十四姐弄回家,赶明她都要是别人家的了元十六口不择言,张嘴又在说大实话。
  元十五脸一沉:你给我闭嘴!
  十四和家主的事元家爹娘心里自有一笔账,谢温颜看着乖巧柔顺的九娘,担心女儿仍陷在那一眼迷.情里。
  她元家的女儿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少女心动是最美好浪漫的事,九娘多年不动心,也没和哪家公子有过往来,若全部身心扑在那位身上,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十四和九娘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任何一个受伤害当娘的都不愿见。
  十四与家主相识在她知道之前,九娘动心可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柔声道:九娘,你跟娘来。
  元九娘闻声而起。
  元赐坐在女儿中间,很是平易近人:九娘这是
  十七道:九娘对家主动心了。
  啊?元赐面色复杂:这
  阿娘。我很好。元九娘笑着搀扶娘亲走到僻静的花圃处:我很庆幸自己初次心动之人,是世间顶顶优秀的儿郎。
  家主对我无意,大抵是我这长相惹得他讶异。
  祖父不是常说我和宁夫人面容略有相似么?
  我虽没目睹过宁夫人的好姿容,但自认这张脸生得还算好看,家主看我,也并非是在看我。
  我哪好意思仗着这一眼的心动,坏了他和十四的情缘。
  她瞧着枯叶上的冷霜,笑:阿娘,我们都见过十四,她那样子显然情根深种,我虽对她了解不多,可我了解阿娘。
  阿娘是何等坚韧决然的性子,十四尤甚。断她的情,比断了她的命还难。
  明明当日我们都在,但十四眼里只装着家主一人,她那气质容貌,纵我是女子,也舍不得要她吃醋伤情,何况,她是十四妹。
  动心是好事,动心又断念也是好事。见过家主这样的人,以后我就不会被人轻易骗去。
  这一眼生出的情分不深,断了就断了。哪能要生要死?姐妹夺爱的事永不会发生在元家,阿娘,您宽心。
  谢温颜搂着她温良多情的阿九,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元九娘放松地依偎在阿娘怀里,比起十四,她得到的已经太多了。生来孤苦,无依无靠,被阿娘捡去做了世家小姐。
  他们兄弟姐妹除了十七统共十五人,几乎各个都占了十四的福泽,自幼的命途轨迹颠倒来,孤儿弱女做了世家子女,真正的掌上明珠流落贼窝。
  若她敢与十四抢人,且不说她自己会瞧不起自己,且不说能不能得到家主的心,元家上下,都再容不得她。
  她会被手足唾骂而死。
  没有什么该不该,委不委屈,事实如此,阿娘丢了女儿,才想着捡更多的孤苦孩子养在膝下。
  十四的落魄成全了他们十八年的富贵荣华,扭转了他们原本暗淡无光的命途。
  元九娘笑了笑:阿娘,我要脸。我会忘了那人的。即便那一眼被看得属实动心,但不该就是不该,无可转圜。
  她要脸。
  更要家人。
  元家的孩子,对情对爱,没一个是孬种,爱可以,错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