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1)
  文斯抚摸书脊,再将它仔细放回原处,心想,如果闻思去另一个世界,也能变成正的女孩子,再成为漫画家,就好了。
  闻礼见他色思量又舒展,仿佛看他想什么,手放在他肩膀,轻轻捏了捏,走吧,去看樱花。
  樱花盛典随处可见成片缀满的花叶,叶少花多,一枝七八朵团团簇簇,蓝掩映下翩翩起舞,被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满地粉白,空气里弥漫着是那股清甜的香味。
  闻礼护着文斯穿过人群,达到场中最特别的布置樱之境。
  那是一面长达五十米的镜子,竖立于两排樱花树之间,沿着这条路走,正反两面能看到往来行人,以及漫飞舞的樱花,虚实相间别玄妙。
  文斯走到镜子前,也和他游客一样,伸手碰触镜面。
  镜子里的青年戴着口罩,目光从镜子前端往这边收拢,微微仰头,似乎和身边的英俊男人正随意说着什么。
  两三片樱花自眼前徐徐飘落,突然,当视线从别的游客收回自己身时,文斯震惊地呆住了。
  镜中不再是那个眉眼带笑的青年,樱花簌簌的背景下,青年变成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她右手扶着下巴,正歪头笑着在文斯面前转过一个圈。
  银铃般的笑声依稀自哪里飘来,粉白汉服裙裾翩跹,少女长发编成漂亮的辫子,发带随风飘起烂漫又飞扬的弧线。
  那是流风回雪!文斯一眼就认来了,是闻思设计的那条汉服裙,他穿过的,并且记它的所细节,绝不会错!
  文斯突然将手掌贴到镜子,试图看更清楚,而女孩子笑很开心,她似乎在镜子前面欣赏自己,与镜子还隔着两步的距离,而现在她像是转身要走了
  等等!别走!
  不知是不是文斯心里的呼唤被听到,镜中女孩突然停住步子,她色微微变了变,迟疑地走近前来,也抬起手。
  两人的手,从手指到掌心,逐渐一点点碰触到一起,至于完全贴合。
  是面镜子,却映了完全不的两个人。
  他们好像在彼此注视,又好像透过对看向更远,看向他们身后绚丽盛放的景致。
  樱花飞落,如雨似雪周围人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奇异的景象,但闻礼走过来了,他站到文斯身边,看见他对着镜子里的人,睫毛不住地颤动。
  闻礼。
  在文斯喃喃喊他的名字时,镜中女孩也笑着转过头,冲某个向招了招手,今年的樱花也很美啊,老,你快来看这个!
  是很美呢。个英俊的男生走了过来。
  想把它画下来。女孩托腮想象,漂亮的眼里无限憧憬。
  好啊,我们去前面找个景。
  男孩牵起女孩的手,女孩似乎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镜子里的樱花,眼中的笑容比樱花还要更加甜美。
  你相信这世存在时空交错的瞬间吗?文斯终于缓缓收回手,镜子里薄雾散去,逐渐清晰,重新变回他自己的影像。
  我信。闻礼回答。
  她会幸福的吧?
  闻礼微笑着揽住文斯肩膀,会的。
  文斯转过头,清澈眸底似被晨露洗过,他看向闻礼,闻礼也在注视他,满眼是无人可说的情愫。
  两片樱花自他们中间飘摇坠下,短暂停留在交握的手,相视一笑间又随风而落,没入脚下厚厚的落英缤纷里。
  花叶万千,他们就因那千万分之一的无穷概率,在时空交错的瞬间相遇,于因缘际会的日月相知,最后终沉入滚滚红尘的平凡中相守。
  那么多错身而过,数不尽悲欢离合,无论地位财富性别种族,不过恒河沙数沧海一粟,唯心动,是留在时空里的永恒。
  文斯微微笑了,将闻礼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会幸福的,我们会。
  是的,会幸福的,一定会。
  【正文完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季明景番外余生遥遥慢慢相遇】
  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就自动开了一条缝。
  大约预料到某可能,季明景心里沉沉吐出口气,短暂迟疑后,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里原本是他自己的家,是唯一能安下心来躲避风雨的地方,然而现在已经不是了,这间屋里即将到来的风雨,只怕会比外面正瓢泼直下的暴雨更叫人淋个透彻。
  干什么去了?
  人的声音突兀且毫不掩饰尖锐,半亮的房屋里,那个影端正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家庭伦理剧的歇斯底里也盖不过她这声音在季明景心头刻下的喧哗裂口。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几次了?
  数不清了。
  季明景昨晚刚熬过通宵,今天也赶一天通告,他实在是不想再应付母亲的盘问,服软地答,吃饭去了,白导组的局,介绍我认识一些人,您知道的。
  母亲从来非常在意他的事业,白导是个不好相与但颇有地位的导演,季明景以为她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他一马,然而她神色仅有片刻松动,就陡然抬高了声音。
  所以这次相亲,你又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季明景蓦地愣住,
  季母见他如此,顿时眉毛一拧,连连点头,我就知道。
  妈,我是因为太忙了所以
  忙忙忙!又是忙!
  季母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季明景面前。
  他进门连鞋都没来得及脱,就像个未成年的孩子一样,被义愤填膺的家长堵在进退不得的地方,开始接受铺天盖地的训斥。
  你说说这都第几次了?不说一声就放人家孩鸽子?啊?妈费心找人给你介绍象,都是人品家世相貌一等一的姑娘,你瞧不上也就罢了,连去都不去!你让你妈我的脸往哪儿搁,信誉都没了,往后还怎么找人给你介绍,难不成你真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你可马上就三十了我的儿子!
  她最后那句简直恨得牙痒。
  季明景微微垂头,他比母亲当然高出很多,但气势几乎低到尘埃里。
  他一言不发,无从辩驳,因为确实是他没去相亲,忘记和故意的成都有,但忘记也是因为从没打算将这件事放进他拥挤的时间表里。
  曾经,为了不让父母失望,他也会去做做样子,但发现仅仅是走过场的一顿饭,之后的事情变得很麻烦,经纪人也会旁敲侧击地提醒他,甚至闹出过被有心人推上热搜,暗指他脚踏几条船甚至睡粉的流言。
  再后来他便找各理婉拒去见面,但家里那关过不去,介绍人一听他不来了,反手电话就能打到母亲那里,死循环。
  于是最后的最后,只能选择嘴上答应人不去,用实际动直接拒绝,不留任余地,哪怕被骂没风度礼貌,哪怕事后家里算账,也都无所谓,至少相亲黄了。
  很不屑的小人做派,一点也不光明磊落,但于他而言别无他法。
  妈,今天真的是我忙忘记,我给您道歉,但最近确实通告太多,还是先不要安排这事了
  他话音没落,就被季母厉声打断,你说什么!什么叫这事?你好像很看不惯是不是?
  季明景被她吼得下意识一退,手肘碰到后冷硬的防盗门,再退不了了。
  人深吸一气,眼神凌厉,语气刻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季明景不可置信地抬头,他纵然毫无经验,也不是完全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了。
  季母这话问得他脑子里一激灵,完全难以接受隐私被侵犯的耻辱,从脚底蹿升的寒意一路涌上心脏,藤蔓般将它揪得毫无喘息空间。
  妈您说什么呢,我很健康。
  他尽可能以轻松的语调,艰难地想要解尴尬,可语调随着指尖,共振似一起在发麻。
  作为年近三十的成年男人,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质问这问题,任谁恐怕都要觉得太过匪夷所。
  但在季明景这里似乎又并不奇怪,从小到大,季母管他事无巨细,如若不是演艺圈她到底懂得不算多,恐怕都能自告奋勇去当助理了,而在季明景小时候还是童星时,其实她就已经算他大半个经纪人。
  季母仿佛完全没将儿子屈辱的示弱当事,她目光如炬地审视他的表情,忽然冷冷一笑。
  如果不是生理有问题,那就是心理有问题,你明天跟我去看医生,我看看你到底哪里有问题!
  妈!季明景濒临崩溃,我明天有很重要的戏要拍,会暂时不在家。
  那就后天,后天不大后天,下个月,你总有时间的。
  玄关的灯影幢幢地闪在面前人的脸上,季明景不知是自己在眩晕还是头顶的灯出了问题,他视野模糊,看什么都像在晃,终于无地靠住后的门,勉强扯了扯沉重的唇角,妈,您到底
  他说着又自己先妥协般摇了摇头,好吧。
  但季母不依不饶,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那些话我都不屑启齿,她脸上露出憎恶的表情,你一直都不谈朋友,甚至连个人都不往家里带,知道的说你是忙成了和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哼!心理不正常!
  她撂下狠话,明天,你什么工作都得给我推掉,再去见见今天那个姑娘,要不然你就跟我去医院,如果你再无缘无故找不着人,就别怪我和你爸用上强硬措施,逼婚也得给你逼出个所以然来!
  **
  季明景不知自己是怎么挪房间的,他只听到一声震天响的关门声,像是换形式的严厉警告。
  他仰面躺在床上,让那酸苦的滋味能够借重和吞咽的作用隐匿下去,不用放在舌尖味觉里被动感受。
  哪晓得,落进心里只有更苦。
  体已经累得不想动,他闭上眼,脑中条件反射细数明天的工作安排,陡然间眼皮一颤,又想起母亲刚的话来。
  她让他明天相亲,否则就要去医院检查。
  他们那么好面子,真能干得出带他去医院检查的事?
  如果去的话挂什么科?男科?性功能?精神科?检查是不是同性恋?话说这东西真能检查出来吗?
  季明景一时竟没忍住笑了,笑得连床都在抖,笑得终于让眼泪弥漫上这片漆黑的视野。
  他当然知道,同性恋不是病,但时至今日,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了。
  他所在的家乡,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二十年前有所省内知名大学在这里建立校,各方面逐渐跟着大学城发展起来,之后升为地级市,愈发繁荣。
  只是即便教育提高认知,同性婚姻也都合法,仍然有许多老人乃至中年人坚决固有观念。
  一部原因是,再合法能怎样?再合法能生得出孩子吗?本来就生育率下降,以后都搞同性恋去,人类都该绝了。
  而另一部说辞更直截了当,称阴阳调和是天地自然的规律,同性结合与伦理相背,总归是非正常的,国家立法是被少数人煽动,早晚还得改来,就看着吧。
  争论一直都有,固然少数服从多数,但那少数确实存在,就比如他的父母。
  季明景是在高一那年意识到自己的取向的,也是在同年,他两个堂哥的事情被家人发现。
  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季家算是市内有些声望的家族,父亲一辈四个叔伯兄弟都算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两个堂哥的其中一个还是全市最好重点中学的尖子生,保送清北的苗子。
  可想而知最后的结局,自然是被打散,还散得惊心动魄,一走一伤。
  季明景从小就在父母的耳提面命和三令五申里长大,从那件事后更是天天面他们含沙射影的莫名指控和杯弓蛇影的严密监视。
  他艰难守着自己的秘密,好不容易熬到上大学,以为终于能够远离那个让人压抑到极点的环境,骇然听说母亲要搬到他上学的城市陪读,并且禁止他住校。
  甚至因为学校要求生必须住校,她还亲自去找了校领导。
  季明景已经不记得别人憧憬中的大学生活,他是怎么一天天过来的了,只记得他在同学眼里性格孤僻,还是最不遭待见的时代妈宝男。
  可他就是窝囊地,无法坚定拒绝,无法坦然承认,或许是已经习惯,或许是他自己心里也在瞧不起自己,所以更不指望别人能瞧得起。
  他没有别的办法抗议,唯有一点,在父母的雷霆震怒中,于大二那年转了专业,挑衅般告诉他们他再也不想演戏了。
  季明景现在忆,或许那句话就是个暗语,他不是不想演戏,他是不想在他们面前演戏,更是想用这一点小小的挣扎,替代另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争。
  可惜就这点挣扎最后也只维持到大学毕业,他还是进了演艺圈。
  因为他在走投无路之后发现,去各地方进组拍戏,将是他唯一能短暂摆脱父母控制的机会。
  再后来他挣了点钱,买了房子搬出去住,并为让父母接受谎称那是提前准备的婚房。
  他本来要买在更大的城市,索性彻底远离的,但父母提出他反正跟组都是要各地跑,房子买在老家还能帮助照顾。
  他们的用意很明显,往后季明景也是要在家乡找个知根知底的媳妇,就在他们眼里底下,所以没必要去外地。
  季明景只得将房子买在老家市内,他不常在家,即便如此母亲也有理时时过来。
  她表面上说是为帮他收拾家里,偶尔晾晒被褥,但季明景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还成了侦探,通过家里的蛛丝马迹侦察他有没有带过人家。
  当发现没有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儿子洁自好,而是儿子是不是有病。
  你明明条件又不差,怎么可能没有朋友?
  一点有好感的都没有吗?
  这绝不可能,除非你有问题。
  这就是他那个明明保守固执的母亲,只不过因为没法拉下脸来直接问出,你该不会是同性恋?所以除这个问题以外所有的擦边球,都能被拷问到。
  季明景有时候想,他要不干脆说,他那方面真的有问题?他甚至还琢磨过,有没有能让男人性冷淡的药?
  但估计真要那样,他母亲就该天天跟在他边监督他吃药治疗了吧。
  季明景无声地捂住脸,转头摁灭床灯,直接和衣拉过被角。
  他想睡了,手机在这时持续地震动起来。
  他以为是经纪人,看也没看便拿起接通,那头传来是中年男人克制而冷漠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