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明峥心里不痛快,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郑观语,于是没理他,自顾自地收拾自己的包。
  郑观语等他说话等了一会儿,见他不答,察言观色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明峥摇摇头:没。你们去吧,我有点累了,回去休息。
  一起去嘛。 郑观语热情道,你一个人回去孤零零吃饭,也没意思。
  不想去。
  郑观语开始诱惑他:我们要吃据说很好吃的傣族菜,你真的不想去吗?
  明峥不耐道:郑观语,我是这儿本地人,你觉得我会想去吃吗?
  本地人不能吃了吗? 郑观语似乎不太在意他对自己没大没小,语气仍是很温和,一起去嘛。
  不去。
  郑观语沉默了会儿,问他:那你吃什么啊?
  随便吃。
  郑观语看了看他,琢磨了会儿,随即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
  明峥松了口气,心说终于走了。可等余光看见郑观语上了房车,他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感。
  不知为什么,明峥没有选择离开片场,他坐了会儿,站起来,走回了陈舟的那个家。
  陈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着。
  剧本里没有写他的星座,他喜欢的颜色,导演说那些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在那部电影里,他只是一叶轻舟,乘着一片羽毛,在海里沉浮着,飘了没多久,羽毛卷进了海水里,消失了。
  羽毛消失了,陈舟会难过吗?
  或许吧,明峥其实不确定。李志元没有告诉他该怎么演绎陈舟的心理,所有的情绪都要他自己想。
  明峥站在陈舟的家里,慢慢闭上了眼,开始想象。
  那一天,陈舟为什么要在高小羽门外挂一袋橙子?是他先开始的。陈舟那天在理发店其实看到高小羽了,他走回去,把那袋橙子挂到了高小羽家的门把手上。
  陈舟跟踪高小羽那一个月里都在想什么?
  窥视另一个人的生活时,他会是什么心情?
  他只知道高小羽有很多件旧旧的白衬衫,似乎是棉麻质地,去学校的时候总是穿。
  高小羽戴一块老式的电子表,戴黑框眼镜。
  高小羽走路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人又瘦弱,让人感觉他下一秒就会在畹町的烈日下晕倒。
  陈舟对他是什么情感?
  喜欢?同情?好奇?似乎都不像,好像是很多情绪混杂在一起,是很复杂,很矛盾的感情。
  明峥心不在焉地在客厅走了几圈,在桌边坐下。
  这张桌子正对着门,后续他需要补拍陈舟独自坐在这张桌子前抽烟的镜头,陈舟会坐在这张桌子前,沉默地盯着那扇门,等着另一个人敲响他家的门。
  想得有些入神了,明峥居然也有些想点一支烟抽,试着进入一下陈舟的状态。
  他一直讨厌烟味,不太理解别人为什么对尼古丁着迷,可他想知道陈舟为什么喜欢抽烟。
  可他包里只有烟,没有火,明峥只能抽出一支来闻,拿在手里把玩。
  他还发着呆,忽然感觉自己听到了三下叩门声。
  明峥恍惚了一下,觉得大概是错觉,毕竟好像没有人这个点会来敲门,剧组的人应该都走了。
  他以为是自己想得太入神,听错了。
  可坐了会儿,门又响了。
  明峥这次听清楚了,确实有人敲门。
  他怔然地坐了会儿,一开始居然忘了站起来去开门,像今天在房间里等待的陈舟一样,等。
  高小羽就是那样敲门的,轻,缓,很小心。
  明峥站起来,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不是高小羽,是郑观语。他看见自己后笑了笑,说:我就猜你在这儿。
  无语,像是多了解自己一样。
  明峥皱着眉问他: 你怎么还没走?
  给你送个东西就走。你回去也买不到什么吃的,我想着把我准备的给你吃吧。 郑观语举起手里的保温桶,我给自己和阿麦做的减脂餐,味道应该还行,你要不要?
  明峥没有接。
  他犹豫了。因为感觉接了似乎有些暧昧,不接又有点不知好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郑观语看出他的纠结,很快就笑着给了理由:反正我要去吃大餐了,你拿去吃吧,不是还夸我做饭好吃吗,今天就便宜你了。
  便宜我了?
  本来想接了,可他这话一说,明峥也不知道哪儿别扭上了,摇头拒绝道:郑老师,不用了,谢谢你。
  郑观语愣了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这样叫我?
  明峥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偏开头:我是该这样叫你。
  郑观语觉得明峥这语气像是在跟自己赌气。
  但为什么啊,难不成送个饭都招人嫌了?
  郑观语感觉他状态不太对,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试探着问了他一句: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天一起吃行么?我不去聚餐了。
  明峥没讲话,抬眼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郑观语还是笑着,问他:行不行倒是说句话,要是想一个人待着我就走,不烦你。
  明峥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身体先于大脑给出反应,他退后两步,留出让郑观语进来的空间,低低答了句:好。
  第20章
  吃饭的时候,明峥保持沉默了很久。
  郑观语看了他一会儿,思考要说什么。但思考了一会儿,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大好,他索性拿出手机来点了几下,开始外放单田芳的评书,和他们从前吃饭时一样。
  今天听的这段有点精彩,郑观语没一会儿就被故事吸引了注意力,甚至开始停下筷子,聚精会神地听。
  明峥突然开口:怎么还没听完?
  郑观语分着神答他:水浒那么长,这部戏拍完前听完都不错了。
  你倒是有闲心。 明峥回了句,自己拍戏不够,每天还要听别的戏来消遣。
  郑观语正夹起一块西兰花,闻言扭头想了想,把那块西兰花夹给明峥。
  多吃蔬菜。 他慢慢道,降火。
  明峥动作一顿:我降哪门子的火?
  不降火也行,那也多吃蔬菜吧,对身体好。
  明峥算是明白了,跟郑观语这种人置气很没必要,因为对方会以柔克刚,搞得你自讨没趣。
  明峥听着单田芳的声音,逼着自己气沉丹田,调整了一下呼吸吐纳。他慢慢嚼着那块西兰花,等咽下去的时候已经觉得好受多了。
  但多少有些懊恼。大概入静功夫还不到家,居然会这样失了方寸。
  他俩吃饭时都不爱讲很多话,到后来便安静地吃了起来,气氛看起来还挺和平。
  等吃完饭,大概是吃饱了心情也好了些,明峥感觉心里没那么不痛快了。
  收拾食盒的时候,郑观语突然问了句:你身上有橄榄吗?
  明峥点头,从包里摸出来两颗递了过去。
  但郑观语没接,只说:我不要,你自己吃两颗。
  要了又不吃,明峥问他:什么意思?
  不是你说的吗,吃这个可以解气。 郑观语道,上次我吃了两颗,效果那是相当的好,都没来得及感谢你。说起来,你这橄榄疗效还挺多嘛,可以解酒又可以解气,你就该多吃,万能神药啊。
  这是把那天自己气他的话丢了回来。
  有意思么? 他问,不去吃大餐,偏要留下跟我拌嘴。
  郑观语盯了他一会儿:我没有要跟你拌嘴,我在试图哄你高兴。
  哄我? 明峥问,你是气我还是哄我?
  郑观语抬头,认真地看了看他,笑着问:那你要我哄你还是气你?挑一个。
  明峥兴致缺缺道:真是谢谢你了,我都不需要。
  郑观语笑了笑:不然还是哄你吧?我很会哄人的,要不要试试,送你一张体验卡。
  轻浮。
  明峥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跟我讲的这些话,敢不敢让燕茂听见?
  这话郑观语沉默了蛮久。
  最后他很不解地抬头问道:我没感觉错吧,你确实是在跟我置气对不对?
  这一句句夹枪带棒的。
  我哪儿敢。
  这不就是吗。郑观语更不解了:我没惹你吧?
  明峥不答反问:今天导演给我们讲戏,跟我们说要一辈子的感觉,这句话他故意讲给我听,就是要我犹犹豫豫地去演,你当时在旁边听着,心里是不是清楚得很?
  郑观语仔细一想,笑了:你就为这事情不高兴?
  明峥冷笑:他从不给你讲戏,一到我这儿就不是了,恨不得三十六计都往我身上使,区别对待。
  我演了十多年戏,在片场混大的,你跟我比什么?
  明峥不讲话了。
  郑观语叹了口气:李导就是这个脾气。我 14 岁进组拍《朝夕》,那时候才几岁?什么都不懂,天天也是被李志元哄来骗去的。我们那会儿住山上,条件很不好。有一场戏,他为了调动我内心的恐惧,让我有那种魂不守舍的感觉,吃晚饭的时候就骗我说附近蛇特别多,讲得煞有介事的,我特别怕蛇这类东西,当时吓得半死
  哦,对,他怕蛇。之前在《过境》的剧组里也是,看到蛇脸色都变了,原来是以前被吓过。
  郑观语宽慰道:反正吧,这真没什么好介意的。你想啊,这部戏你我是平番,如果导演不认可你,为什么要你来跟我搭戏?你心态放好些,别觉得导演看低你什么的,更别想着跟我争什么高低。
  明峥笑着看他一眼:如果我非要争呢?
  郑观语继续无奈地劝导他:我们演一对儿,你争什么高低,要争也是争个上下,上下我又什么时候跟你争过?高小羽在戏里不是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了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倒没有。
  我只是不太懂陈舟为什么会找上他。 明峥道,我不太喜欢高小羽的性格,搞不懂陈舟为什么喜欢他。
  谁要你喜欢,陈舟喜欢就可以了。 郑观语失笑,不喜欢高小羽,那你喜欢哪种,燕茂那种成熟稳重的?
  又开始了。
  明峥直接转移话题道:吃完了,回去吧。
  他们一同下楼。
  郑观语问他怎么回去,要不要打电话让人来接。明峥摇摇头,说要走回去,想慢慢走一会儿静一静。
  郑观语叹了口气:每天不是跑步就是走路,你不累吗?
  不累。 明峥道,我陪你等车来吧。
  他们一同走到那颗大青树下,那儿已经有一只小黑狗在等郑观语了。
  明峥拿了一根烟出来,跟郑观语要火,点了一根慢慢地抽。即使不喜欢这味道,他最近有事没事也要点一根来抽,这是为了保持状态,毕竟陈舟喜欢抽烟。
  他递了一根给旁边的郑观语,结果对方拒绝了。
  明峥看着自己那盒烟疑惑道:你不爱抽这种?
  郑观语摇头:我正在努力戒烟。
  明峥:为什么戒烟?
  我喜欢的人不喜欢烟味。
  因为这句话,他们沉默下来。
  明峥开始觉得自己又有头晕目眩的迹象,可能因为是吸烟吸得太大口。
  郑观语也不看他,他把目光放得很远,在看远处的落日余晖。
  因为地势偏高的缘故,这里能看到远山和错落的村寨,西边还依稀能看到一座塔。这里的日落异常美丽,是一种粗犷、原始的瑰丽。
  你们这儿怎么每天都这么热,还闷,总感觉憋着一场雨。 郑观语开始没话找话,你能不能预测一下,什么时候会下雨。
  明峥想了想,答他:应该快了。
  又静了会儿。
  郑观语指着远处一个方向问:你去过那里吗?
  明峥抬头看了看:那 应该是有一座佛塔,很老了,也没什么人去。
  郑观语点点头:我拍完戏了想去看看,你能带我去吗?
  明峥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指了指右边那辆缓缓驶来的保姆车道:接你的车来了。
  郑观语听出了明峥话里回避的意思。
  他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蹲下跟那只很喜欢他的小黑狗道别,说明天再来看你。
  明峥看着郑观语慢悠悠地走远。等他快上车了才想起,这个人跟狗都道别了半天,但居然没有跟自己说再见。
  郑观语。
  他远远喊了一句。
  穿白衣服的回过头。
  那是一个值得被摄像机记录下来的回眸,明峥觉得。
  跟我说明天见。
  郑观语一愣:什么?
  我说 明峥提高音量,跟我说明天见。
  隔着一点距离,郑观语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才笑着道:明天见!
  第21章
  音乐教室里,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一台很旧的钢琴前,磕磕巴巴地弹着。
  有放学的几个学生路过,透过落满灰尘的窗台往里看了看,有人朝里面吼了句:高老师,你弹什么啊!
  这里的孩子全讲方言,只有上课的时候会配合老师讲几句口音很重的普通话。
  高小羽停下手里的动作,推了推眼镜,回答道:我在练李斯特的《钟》。
  他每天下课都习惯在钢琴教室里练几遍再走。即使这是一首这儿没人能欣赏、难度也很高的曲子,但高小羽还是每天都练一练,他需要用某种方式对抗自己平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