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6)
  因为会议室里除了坐着几组一直持续跟进教堂案的刑警以外,还有两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他们岂止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两位可以说是不该继续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会议桌尽头,两名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静悄悄坐在角落里,他们身上穿的并不是警服,很快就要入春了,天气还有些微凉,皮肤白到近乎病态的那位身上穿着一件宽大毛衣,双手缩在衣袖里,手隔着毛衣布料、小心翼翼地翻开面前的资料。
  男人过深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最高级别的档案。
  有刑警恍恍惚惚地说:我前几天才参加过他的葬礼。
  谁不是呢,另一名刑警说,我特意买的白菊花,亲手放在棺材盖上的,那天还流了几滴眼泪。
  人死还能复活吗。
  这算什么,诈尸?
  不怪这些刑警,任谁刚参加完某人的葬礼,从捞尸到下达死亡通知书,再到眼睁睁看着这人下葬,这一系列操作都告诉他们池青已经死了,此刻本尊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其实是这样的,池助理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弟弟,角落里另外一名男人也在翻看资料,他动作就显得随意很多,他一只手搭着座椅扶手,只用单手翻页,说话时微微侧过身,微笑着看向刚才在低声耳语的几名刑警,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你们现在看见的就是他的弟弟,池蓝。
  池青翻页的手顿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么蠢的话这么会有人相信。
  然而下一秒就听到刚才偷偷议论他的人惊呼:
  弟弟?
  这长得还真的是一模一样。
  池青:
  解临接着胡扯:像吧,之前没跟你们说过。
  刑警点点头,又看向解临:不过你你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杀了人吗?
  不是在逃吗?
  他们现在是在跟一名通缉犯坐在一起开会?
  解临面对这个犀利的问题,沉吟了两秒然后回答说:如果我说解临是我哥哥,你还会相信吗?
  已经没有时间过多解释了,大家很快领到各自的任务仔细排查天馨小区在租房源。
  但是很奇怪,很快有刑警反馈道,天馨小区总共有十六套房源对外出租,但是没有符合条件的租客。
  解临:他的性格不会在一个地方久住,是小区原住户的可能性并不大,同租的人也都查过吗?有没有可能使用了假身份偷偷和他人合租,有些房东对租客人数有严格限制,生怕自己的房子变成群租房,然而对于租客来说,他们更愿意承担风险,背着房东私底下找一些合租对象。
  没有,刑警坚定不移地回答,全都排查过了,连符合条件的合租对象都没有。
  这不太合理。
  池青皱起眉。
  再把小区原住户名单都过一遍吧,这个好过,信息都在居委会登记过,你们两个也别在会议室里干坐着,帮忙把人员信息翻一遍。
  名单只有一份,解临负责翻,另一只手习惯性伸到桌子底下去碰池青的手。
  他轻车熟路地用指尖挑开对方的毛衣袖口,然后捉到了他的指节。
  池青缩了缩手指,提醒道:我已经听不到了。
  解临:我知道,跟听不听得到没关系,就是想牵你而已。
  天馨小区人员名单厚厚一叠。
  13栋。
  101室,冯德义(父,45岁),冯爱国(子,21岁)。
  102室,陶正(夫,33岁),徐静荷(妻,26岁)。
  一张张普通的证件照被翻过去。
  每一户都是一个家庭。
  上面简单记录了他们的职业,家庭常住人口,以及收入情况。
  解临一边翻一边按着池青的手。
  池青忽然想起来他酒精失效前听到的那句话,但那句话没办法对警局里的任何人说,现在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解临以及另一名留下来帮忙的刑警,他才低声说:当时我听到了一句话。
  解临在他掌心划拉了一下,表示自己在听:什么话?
  池青语气波澜不惊地说:得杀掉一个孩子。
  得杀掉一个孩子?解临重复。
  嗯。
  解临抬起头问边上的刑警:车上一共几个孩子?
  刑警也在翻阅天馨小区住户资料,停下翻阅的动作,回答说:17个。
  17个
  杀掉一个就剩下16个。
  为什么一定要杀掉一个?
  17和16有什么最明显的差别?
  解临和池青两个人同时在脑海里想着。
  然后两个人同时想到这两个紧邻的数字最明显的差别显然是:从单数变成了复数。
  解临停下翻页的手,拿起笔在边上的白纸上写下16和17两个数字,然后侧过头问池青:你觉不觉得有点熟悉?解临顿了顿又说,而且当初在13楼,就是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十年前我哥的死并不是意外,他很了解当年那起案件,那个案子虽然曾经轰动全城,但是档案一直是加密的,他不可能知道内部细节。
  岂止是熟悉。
  全部都是小孩,人数必须是复数。
  池青几乎一下子想到那声凄厉尖叫:啊!
  紧接着是那句十年前听到过的话:
  真麻烦,少了一个人。
  尽管已经过去整整十年,池青回忆起这两句,还是仿佛置身冰窖一般,但此刻让他感到更加寒冷的是和那个人心里说的话居然和十年前这句话惊人的重叠了。
  就好像十年前的案件,经过一个冥冥之中谁也没注意到的轮回,再度席卷而来。
  十年前的案件似乎,在今天重现了。
  就在解临和池青做猜测之际,解临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
  手机震动声很微弱。
  为了防止出门的时候错过那个人的消息,所以他手机也挂着那个用来和他联络的社交账
  号。
  解临划开手机,上面提示有几条未读消息。
  z:我很生气哦。
  z:本来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隔了一会儿,对面发来最后一条消息。
  z:我和他们玩个游戏吧,一个你们很熟悉的游戏。
  第151章 线索
  解临的账号作为唯一可以和z进行交流的途径,被警队重点监控着。
  通过监控屏幕看到这行字的其他刑警不解地问:熟悉的游戏?什么游戏?
  解临和池青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那场游戏
  是一场血腥而又残酷的生存游戏。
  当年那个人绑的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大家普遍都在上初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自己的思考方式,但是这些初中生在游戏里都况且如此,这群年幼的还在上小学的孩子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是杀人吗?
  知道拿起刀意味着什么吗?
  解临沉默几秒后,第一次卸下脸上那漫不经心的风流,难得地正经起来:这些孩子的处境恐怕比你们之前预想的还要危险得多。
  果然,仿佛在印证解临的话似的,第二天警局收到一份匿名视频。
  视频画面一片漆黑。
  那个地方看起来很暗,整个地方像是没有任何光源一样,镜头照到物体上,只能照出一片虚影,肉眼很难从这么黑暗的环境里分辨出照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有声音是清晰的。他们清晰地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某扇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的声音,这扇门被推开后其他声音才跟着钻出来。
  对声音格外敏感的池青在会议室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冷声说:是哭声。孩子们在哭。
  除了或尖锐或隐忍地呜咽声以外,忽然爆发出一阵凄厉地惨叫声,同时还有一阵又闷又钝的声音,这个声音像是一把钝刀,在所有人身上敲了一下。
  是谁在砸东西吗?有刑警愣愣地问。
  是谁在砸?
  又为什么要砸?
  在砸什么呢。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个敲击声,听得一头雾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经历过几桩案件无论凶手作案手法有多凶残、犯罪现场如何触目惊心都面不改色的池青此刻面色有些发白。
  虽然他本来就够白的了,也一向没什么血色。
  池青明明没有碰到任何物体,他的手也很安全地缩在袖子里,但他还是无端端地感到脏。
  某种类似洁癖发作的情绪从心底泛上来。
  他很清楚砸的是什么。
  是人。
  我去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里。
  水流声哗哗。
  池青漫无目的地洗着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一双手从边上伸过来,拧上了水龙头,水声渐止。
  解临没有说什么,作为当年两名幸存者之一,他完全知道池青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沉默着用纸巾擦干池青手上的水渍,然后说:局长叫我们两个过去一趟,办公室里会有几名其他刑警,这个案子和十年前的案子太像了,目前怀疑是模仿作案,所以需要我们配合,把当年的案情经历和他们交代一遍你可以吗?
  解临想说不行你就别去了,然而池青却说:可以。
  解临和池青两个人做过太多次审讯。
  这次也像之前那样坐在桌子另一头,对面的刑警拿着纸笔,房间内气氛逼仄。
  解临和池青两个人都显得不太自在。
  池青动了动手指。
  解临抬手解了一颗衬衫衣扣。
  见其他刑警向他看过来,池青说:有点不习惯。
  解临接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解释:往常都是被当成嫌疑人审的,受害人的身份一时不太能适应。
  怎么还有当嫌疑人当惯了的。
  参与这次问询的刑警只有寥寥数名,他们深知这场谈话的重要性,也知道十年前那起案件的保密级别一直是最高级别,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甚至亲身参与过当年那起案件。
  时至今日,他们都能清晰地回想起十年前全城轰动的情形,夜不能寐,晚上睡梦里都是家长们的哭喊声,这些哭喊声和天馨小区门口的哭喊声一模一样。
  救救我的孩子
  我孩子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凶手还没抓到吗我孩子还活着吗
  当年,问话的刑警没想到当年没有继续向幸存者追问的问题,会在十年后的今天以这样的方式问出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个游戏,又是什么?
  尽管问题的答案,他们心里都有所猜测。
  否则这么多年来不会那么忌惮解临,不会认为解临很危险不适合留在总局。
  半晌,解临说:杀人就能活下来。
  同样的,只要保证自己不被人杀,也能活下来。
  解临当年连那名连环绑架案凶手都没杀,更不可能对同房间里的人下手。
  但是几乎每个室友都向他下过手。
  我半夜被人扼住喉咙过,在吃饭的时候被人试图用筷子戳过眼睛,也被人用偷偷藏起来的鱼刺扎过,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杀人的手法也依旧能有很多种。他们会撒谎,会求饶,会哭着说自己想活下来。
  死在我面前的第一个人没熬过一周游戏时间,在最后一天到来之前,他受不了自杀了,解临回忆起那个黑暗的小房间,从我进去的时候,他精神状态就很不对劲,后来我才知道他目睹了凶手杀掉一个不听话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他的第一任室友。
  后来我进去了,他经常会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好像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一样。
  第一轮游戏快结束之前,那天晚上是他精神状态看起来最正常的一刻,他很认真地问我让我杀了你吧,能不能让我活下去。
  当时的解临心说疯的又不是我。
  我怎么可能让你杀我。
  活到最后一天再见招拆招,总不可能真的杀个人吧。
  解临没有回答,然后室友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抬起头,对着被封死的窗户看了很长时间后说了一句:好久没看到太阳了。
  那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醒来,看到一双在空中摇晃的脚。
  解临顺着那双悬空的脚往上看,发现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撕成了条状,然后把这些布料都绑在一起,制成一根绳子,吊在房间突起的横梁上。
  横梁老化,木头干裂开纹,承受不住重量,所以尸体挂得并不稳当,僵直的腿垂着,脚尖朝向地面方向,整具尸体已经凉透了。
  在第一轮游戏结束前一天。
  他承受不住精神压力,选择了自杀。
  当初得知解临被通缉的时候,池青也在心里好奇过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个问题今天有了答案。
  解临和他一样,他们被迫囚在黑暗里,拿着可以行凶的工具,但是一次都没有动手过。
  十年前的案子真相居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