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他们俩方才争吵的声音并不算小,也不知道这丫鬟听进去了多少,她看着约莫也就十四五岁,相貌清秀,估计是从没见过沈映这般样子,被吓着了。
  现在她也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明明是冬天,她跪在地上却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场面有些沉寂,方才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的气氛陷入了僵滞。
  半晌后,沈映才松开手,指节舒展开,被他握的发红,他舒了口气,收敛了自己情绪,温声道:
  “起来吧。”
  “殿…殿下…,是奴婢失责,您责罚奴婢……”
  沈映打断她:“下去。”
  小丫鬟不敢再多废话什么,忙磕头谢沈映的不罚之恩,匆忙的收拾了东西,就连被瓷片割了手也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逃似的离开了。
  小丫鬟离开之后,场面恢复了寂静,片刻的沉默后,沈映看向容虞,轻声道:
  “外面天凉,回去吧。”
  他说罢便缓缓的牵起了容虞的手,动作仍像往常般温柔,容虞乖顺的被他牵着,侧头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还是往日里冰雪般沉静又清冷的人。
  方才句句逼人的质问像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原谅她以前犯过的所有过错,却也不曾期待过那些问题的答案。
  容虞收回目光,看着地面,他的脚步不快,和她在同一个步子。她的手总是冰凉的,现在他握着她的手,手掌里的热度包裹着她。
  方才的腊梅也被他捡了起来,拿在他自己的手里,枝丫上沾的雪融化成了水,弄脏了他的袖子。
  容虞低着头不说话,跟着他慢吞吞走回他们俩住的地方,她觉得心脏像被什么在挤压着一样难受,鼻头开始酸涩,连嗓子也变得难受,眼睛里迅速起了一层雾气,然后凝结成了泪水,滑出眼眶砸在了地上。
  她没发出一点声音,眼泪无声的掉着。
  包括八年前她端着药碗走近那间破旧的小屋,看见白倾死在床上,这八年间,她没哭过一次。
  她像平常一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一滴接着一滴掉出来的眼泪。
  这段路并不长,没过一会就到了,沈映拉着容虞停在门口,垂眸看着她。
  容虞仰头对上他的目光,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上全是泪水,那双眼睛红红的,但是依旧沉默的同他对视着。
  沈映拿出帕子,拭去了她脸上的眼泪,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开口:
  “别哭了。”
  容虞道:“好。”
  她看着他的目光还是像以前一样,即便是泪流满面的时候。
  像以前一样,从不夹带丝毫的怨怼,失望或者什么其他不好的东西,她看沈映的目光永远赤诚又充满迷恋。
  爱情总是藏不住的,她的人生是肮脏的,但她的爱情却干净又纯粹。
  ………
  夜晚,容虞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一片黑暗中,她静静的睁着眼睛看着窗户。
  沈映走了。
  晚上他们一起回来的时候,沈映没有和她一起进门,他把她揽进了怀里,然后告诉她,他有事情要出去了,晚上不要等他。
  她说好。
  容虞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是了解沈映的,但是这一次她突然不知道沈映是真的有事要出去,还是不想跟她待在一起所以才说要出去的。
  沈映怎么能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呢?
  如果沈映都不喜欢她了,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喜欢她了。
  容虞坐起身掀开被子,赤脚走下了床,坐在了檀木桌前的板凳上,桌子上那白玉花瓶里插着今天沈映带回来腊梅。
  它和摘下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容虞知道,不出七日,它就会慢慢枯萎掉。
  容虞把梅枝拿出来摆在桌上,开始一朵一朵的把上面的梅花摘下来,摘完之后,又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溪南和溪北已经睡了,夜里的奕王府很寂静,风很凉,容虞穿的单薄,冷风像针一样扫过。
  她开始在门前不停的来回走着,有些焦躁,脚步也越来越快,她的动作毫无目的,就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长发被等吹的凌乱,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厌烦,呼吸渐渐加重。
  那些她本曾经杀过的人开始一个又一个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些惨烈的叫声,腐烂的血肉,还有惊慌的目光。
  当时让她觉得兴奋无比的东西现在像是密不透风的布一样一层又一层的掩住了她的口鼻,窒息感传来,她大口的呼吸,冷风灌进胸腔,四肢都像在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动弹不了,她一睁眼,迷茫中好像又看到了些别的景象。
  那只爱在阳光下,揣着手睡觉小胖猫被残忍虐杀,刘娴那张傲慢又冷漠的脸,容围看着他母亲时那粘腻的眼神,寒夜里女人抑制的咳嗽声,还有她走在阳光下,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轻视的目光,第一次看见苏致时,她落落大方,光彩照人的模样,陆长宁指着她说她恶毒的模样……窒息感开始加重,容虞弯下腰摸着自己的脖颈开始不停的咳嗽,她跪在了地上,眼前开始变的黑暗,甚至开始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
  房门开了一夜,破晓时分,容虞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把自己身上裹得厚毯子掀开,然后站了起来。
  她蜷缩在角落里,用一条厚厚的毯子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就这样待了一夜,一夜未眠。
  她捡起毯子,把毯子叠好,放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溪南缓缓敲了敲门,道:“夫人,您醒了吗,可要奴婢进来伺候您洗漱。”
  容虞坐在床上,道:“进来吧。”
  溪南和溪北走进来,除了昨天刚刚拿进来的腊梅不见了,房里一切如常。
  容虞被伺候着洗漱,又梳了头发,上了些粉还有口脂,她长的美,随便一打扮就更显得光彩照人。
  中午的时候,沈映才从外面回来。
  他没有换衣裳,依旧是昨天那身,眉眼间透着倦怠,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容虞走上前迎他,道:“你回来啦。”
  沈映嗯了一声,刚进来就注意到了原本放在桌上的梅花不见了,容虞看到了他的目光,解释道:“我昨天把花瓶碰碎了。”
  沈映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想再猜测什么,道:“想要的话,今天再去摘一些。”
  容虞点点头,说:“那我们一起去。”
  沈映脱下身上的外衫,道:“昨天临时出了一趟城,今天早上你有好好吃饭吗?”
  容虞点头,说:“有的。”
  她上前抱住了沈映的腰,道:“你一宿没睡吗?”
  “我昨天睡得也不好,我们一起睡吧。”
  沈映抚了抚容虞的头发,吻了吻她的侧脸,道:“好。”
  第七十五章 一觉睡醒,已然是日……
  一觉睡醒, 已然是日暮时分了。
  她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会,然后侧头,看向了自己旁边。
  沈映已经醒了, 现在半躺在床上, 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古书,长发垂散着, 一旁的矮桌上燃了朵明黄色的烛火,他微微垂着头,在烛火的映衬下,侧脸像铺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冬日里这样光景忽然让容虞觉得温暖。
  容虞伸手,拉了拉他垂在腰侧的长发,手指把玩着卷弄他的发尾, 沈映侧头看向她, 轻声开口道:“醒了, 饿不饿?”
  容虞摇了摇头, 嗓音还有些沙哑, 说:“我还以为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又不在我身边呢。”
  沈映放下手里的书,道:“只是这些日子有些忙, 琐事很多。”
  容虞继续把玩着他的发尾, 道:“我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你每天只有晚上会回来,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 我不想这样。”
  沈映没有回话,沉默的抱住了她。
  这场情事似乎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沈映还是察觉到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并不想要,所有的都只是在配合他而已。
  事毕,沈映给她清洗了下, 然后把她抱到了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他全程都在沉默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的有些压抑。
  容虞背对着沈映,睁开眼睛。
  今天晚上的沈映的动作并不温柔,她有些疼,但后来沈映给她上了药,现在虽然还是有些不适感,但是相对来说已经好多了。
  往常她是不会背对沈映睡觉的,但是现在她不想再动弹了。
  她睁着眼睛,目光没有聚焦的看着床铺里面。
  以往她和沈映做完这些的时候,纵然她那一天过的再不顺心,这时候也会因为得到了沈映而觉得心情有些许的好转,但是今天她竟然没有觉得开心。
  她躺在那,心绪没有丝毫的起伏,和往常一样。
  沈映吹熄了蜡烛,然后揽过了她的腰,把她翻了一个身让她面对着她,容虞任他动作。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容虞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几分,她试图去想沈映今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之后又做了什么,可她发现她竟然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沈映语调有些低哑:“不要背对着我。”
  容虞声音闷闷的,答应他:“好。”
  沈映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睡吧。”
  容虞又道:“好。”
  她跟沈映一起闭上眼睛,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仍旧是清醒的。
  这种现象在这段时间严重了不少,以往她虽然难以入睡,但也没有像这几天一样彻夜不眠,她明明很累很疲惫,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睁开眼睛看了一会沈映,这样睁着睁着,泪水又莫名其妙的涌了出来,视线模糊了一片,让她看不清楚沈映了。
  容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片湿润才忽然意识到——
  她又哭了。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哭出来了。
  容虞动了动自己的身体,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直冲胸腔,她呼吸加重了些,拳头握的很紧,指甲甚至把掌心掐破了皮,但那股绝望般的烦闷感却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
  她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墙壁,觉得如果她可以一头撞上去的话该有多好,鲜血会溅一床,然后只消一会她就会永远消失,此后她再也不用受这样的痛苦了,可是片刻后,她动了动想要坐起来的时候,却倏然感受到了沈映揽着她腰的手。
  她侧头看了看沈映。
  看他温和俊美的侧脸,她最终还是没有动作,乖顺的躺在沈映旁边,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睁着眼睛看着窗户,就那样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