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小土狗一看,自己没能出来捣乱幽会,如今白来一趟,大出意料,眼下为了不让祁律发现自个儿,还要抢在祁律之前跑回去才是。
  太子林方才已经听说了,不管是谁答应的这门亲事,能够确定的事情便是,祁律会跟随送亲的队伍前往周王室的王城洛师,如果能跟随队伍,太子林便也可以回到洛师。
  小土狗黑亮亮的眼睛来回来去的转,看起来特别灵动,但配合着他虎头虎脑的模样,到底有些憨憨的错觉。
  打定主意之后,小土狗立刻撒丫子便跑,一路吐着小舌头,“哈哈哈——”的往城外的棚舍狂奔。
  但因着小土狗个头太小,还是一只小奶狗,他跑起步来左摇右摆,踉踉跄跄,小爪子都跑疼了,还没看到祁律住的陋舍,真是应了那句话,望山跑死狗……不,马。
  吱呀——
  祁律怀里抱着伤药,推开简陋的棚舍门,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便宜狗儿子。
  “狗蛋儿,有没有乖乖看家?”祁律笑眯眯的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小土狗的脑袋。
  “汪……汪、汪……”
  太子林:放……放、肆……
  太子林很想申斥祁律,寡人乃新天子,并非狗蛋儿,但此时此刻的太子林差点跑断气,俨然一只瘫狗,小肚皮仰着,四脚朝天,呼呼喘着气,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祁律定眼一看,拴狗绳竟然断了,不过幸好,狗儿子没有跑丢。
  祁律并没未在意,将手中的伤药放下来,心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无端端来到了这纷乱的年代,无端端成为了一个地位低贱的小吏,无端端扣上了渣男的帽子。
  还有……
  祁律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旁人或许以为自己一步登天,从亨人变成了少庶子,便是攀上了祭大君子,往后里荣华富贵相之不尽,但祁律心里跟明镜儿一般清晰,合着祭仲的心机,怎么可能如此好相遇?
  祁律不需要想也明了,多半是因着郑姬的缘故,所以祭仲想要怀柔政策,一记鞭子配一颗枣子。
  祁律笑过之后,并不在意,今日这么大的坎子都迈过去了,走一步算一步,他这人最怕麻烦,何必庸人自扰呢?
  祁律背上的鞭伤还疼着,合该上一下药才是,他一面想,一面对小土狗笑着说:“乖儿,爸爸如今也是做官的人了,不知月俸有多少,等赚了钱,给我儿子买肉吃。”
  肉……
  太子林想着,寡人才不稀罕食甚么肉,寡人在洛师甚么没吃过,顿顿牛肉都不为过。
  不过,祁律这个小吏,理膳倒是一把好手,鄙陋的黍米饼都能让他变成如此珍馐,若是能做肉食……
  哗啦——
  太子林正兀自想着祁律会做什么肉类馐修馔,突然一声轻响,似是衣袂的撩拨之声。太子林挣扎着小短腿儿侧头一看,“嗷呜?!”一声,瞬间睁大了狗眼,狗耳朵“噌!”竖了起来。
  就见简陋的粗衣,从祁律的肩头片片剥落,那粗衣分明鄙陋到了至极,就是侍弄水火的亨人穿戴的,再无甚么新鲜,但从祁律的肩头落下来,不知为何,让暮春的夜晚更加燥热了……
  小土狗瞪着眼睛,愣了一会子,立刻撇过头去,一脸非礼勿视的正直模样,胡乱的用小爪子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过因着小土狗身材五短,小爪子也短短的,努力抬了几次,愣是无法捂住自己的眼睛,只好配合的低下头来。
  祁律将破旧的衣衫退下,因着没有“旁人”,且是在自家,也没什么可顾忌的,脱得十分豪爽,还将衣衫随手一扔,等他褪下衣衫,便扭身去够伤药,往自己后背擦药。
  小土狗垂着头,捂着自己的眼睛,还是不自主的用余光瞥着祁律的一举一动,祁律的腰身很细,仿佛暮春的柳条子一样,又柔、又韧,白润滑腻,几条殷红的鞭痕横在那纤细的身子上……
  小土狗不知何时变成了定定的凝望着祁律,心里思忖着,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吏生得的确俊美,怪不得姬妹对他如此着迷,念念不忘。
  祁律看不见背上的鞭痕,大体给自己上了药,转头一看,小土狗张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呆呆”的望着自己,祁律吃了一惊,说:“儿子,你怎的流鼻血了?”
  “嗷呜……”
  太子林:寡人没有……
  第10章 无肉不欢
  祭仲口头允诺了祁律少庶子的官衔,祁律一时间竟变成了风云人物。
  想他一个小吏,先是凭借一碗螺蛳粉,成功堵住了祭小君子的口,随即又得到了郑国卿士祭仲的“青睐”,想不出名都稀罕了!
  很多人眼光都很浅,只能看到表面一层的光鲜,他们并不知道祭仲心里还有另外一层小道道儿,只知道祁律从掌管水火,不入流的小吏,突然一跃成为了少庶子,说不定以后便是祭仲面前的红人,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这一大早上的,祁律昨日回来得晚,还在睡梦中,便听到有人在敲门。
  “少庶子?少庶子可在?”
  “咱们给少庶子道喜来了!”
  “少庶子,您可在?”
  祁律朦朦胧胧的醒过来,伸了个懒腰,经过昨晚上擦药,也不知那是什么金贵的药材,背上的伤口真的好了许多,也不见多疼了。
  祁律从茅草搭的榻上起身,头发散乱,也不见他梳理,就这样“蓬头垢面”,随便把衣袍套上,便起身去开门,说:“是谁?”
  一开门,外面站着几个点头哈腰,笑得十分殷勤的陌生人。
  祁律并不识得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眼,而那些陌生人,也偷偷的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祁律。
  眼前这不修边幅,散着一头漆黑鬓发,身着粗衣,连腰带都没系好之人,便是勾引了祭相妹妹,又得到祭相青睐,一夜之间身为少庶子的祁律……
  祁律散着鬓发,一头黑发犹如乌木,乌黑顺直,披散而下,加之祁律的样貌清秀之中透着清冷,清冷之中透着精致,精致之中又透露着俊美,配合着披散的头发,便更显得温柔慵懒,本该是极好看的。
  本该……
  为何是本该?因着祁律慵懒的鬓发上,还蹭着一缕稻草,而祁律这个人完全没有形象可言,一边系腰带,一边还打着哈欠。
  这等“粗俗”的动作,若是一般人作为,恐怕要被嫌弃死,而祁律这么做,偏偏觉得挺自然,并不会做作,自然的没什么官架子。
  那几个来奉承的人眼珠子狂转,心想难道祭相就看中了这样秉性之人?朴实又不拘小节,所以才打动了祭相?
  祁律可不知他们此时脑袋里拐得有多远,说:“找我?”
  那几个人这才晃过神来,躬身哈腰的说:“少庶子,您贵人多忘事儿,可能不记得小臣们!”
  祁律是穿越来的,也没有本身原主的记忆,自然不记得他们,原这些陌生人其实并不陌生,和祁律是一个“单位”的,都曾在祭家的膳房工作。
  后来这几个人因着在祭家膳房镀了一层金,和别人家膳房工作过的就是不一样,竟高升进了郑宫,成为了宫中的膳夫,其中一个还是膳夫上士。
  膳夫也分三六九等,上士是第一等,也就是膳夫的头头。
  要知道春秋时期的贵族膳房之中,零零总总两千三百余人,膳夫上士管理着这么多人,虽膳夫们都不入流,但权限着实还是很大的。
  膳夫上士却如此卑微谦虚,笑着说:“少庶子贵人多忘事,咱们是来给少庶子贺喜的,谁不知少庶子如今成了祭相眼前的大红人儿?以后若是高升了,可别忘了兄弟们啊!”
  膳夫上士说着,立刻献上贺礼贽敬,他们可是带着礼物来的,来贺喜的,怎么能空着手呢?
  第一批来贺喜的都是一些膳夫,也没有多少金银珠宝能送给祁律,有人干脆提了一只白花花的拔毛大鹅子来!
  小土狗被吵醒了,他堪堪梦到自己被诸侯朝拜,准备登基,一身黑色朝服加身。太子林身材高大,四指宽玉带紧束他挺拔精瘦的腰身,腰别周天子佩剑,整个人俊美不可方物,象征着权利地位的黑玉冕旒轻轻摇曳,撞击出权利的音色,回荡在太子林的耳边。
  太子林的脚边匍匐着各国诸侯、权臣,一一跪拜,山呼“请新天子即位”,山呼之声震颤着朝堂的四阿重檐屋顶,抛向高空,一声声回荡在壮丽的山河之间。
  就在太子林一步、一步,手搭宝剑,步履稳健,带着一身王者之气,步上燕朝象征主人地位的阼阶之时……
  “少庶子,这是小臣的贽敬,不成敬意!”
  “少庶子,小臣的贺礼虽拿不出手,但心意是真真儿的,还请少庶子笑纳!”
  “往后里兄弟们还请少庶子多多提携……”
  谄媚的笑声把太子林从美梦中拽了出来,“嗷呜?”用小爪子蹭了蹭脸,睁开……一双狗眼。
  小土狗很不屑的看着外面伪善恭维的膳夫们,送来的也都是不值钱的物什,竟还有一只拔了毛的大白鹅,太也鄙陋。
  祁律见他们恭维自己,并没有拒绝,谁不愿意听好的话呢,虽祁律知道这些话不真实,但不听白不听,听了也没什么损失,自然照单全收。
  至于这礼物嘛……
  祁律幽幽一笑,说:“各位好意,律今日若是不领,倒显得不恭敬,反而托大,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些膳夫送来的都不是甚么好顽意儿,一只拔了毛的大鹅子,看起来还挺新鲜;一豆腌制好的酸梅,酸香肆意;另还有一些吃食、酒曲等等,因着这些膳夫们都是膳房工作的,所以送来的吃食比较多。
  祁律没有拒绝,上赶着送来的不要白不要,再者说了,家里正好缺粮食,如今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人,虽是狗儿子,但也算是有家室之人,可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儿,需屯点粮食才是,因此一并子全都收下来,笑眯眯地说:“多谢你们了。”
  膳夫们眼看着祁律把东西照单全收,恨不能比收礼的祁律还要欢心,一打叠的道谢:“少庶子不嫌弃,就是看得起小臣,小臣欢心还来不及,您若是说谢,恁的折煞死小臣了!”
  祁律将大白鹅,还有一些吃食全都收了,脑海中立刻想到了一种与鹅相关的美食。来到这里之后,只吃过炸年糕,虽美味是美味,但祁律是肉食爱好者,无肉不欢,嘴里怎么能缺了肉的滋味儿?如今得到一只新鲜的大鹅,正好做成美味!
  祁律看着那只鹅,似乎还有一些不满足,略微为难的说:“不知能不能劳烦几位,律手头缺一样东西。”
  “这……”几个膳夫面面相觑,不知祁律缺的是什么,就怕他狮子大开口,说缺少粮食,或者银钱,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少庶子您太客气了,与咱们还客气甚么?您缺什么,只管开口,只要是小臣有的,您只管拿走!”
  祁律见他们壮士断腕一般咬着后牙,分明十分不情愿,却装作大度慷慨的样子,不由笑起来,说:“不瞒各位,律缺一只鼓风的橐龠。”
  “橐、橐龠?”几个膳夫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懵了。
  橐龠是什么?自然是庖厨之间用得着的东西,是那个年代用皮子做的鼓风器,高级一些的用牛皮制成,不高级的话,随便什么皮都行。
  几个膳夫万万没想到,祁律竟然不要金山,不要银山,不要粮食山,只开口要一个橐龠。
  “好好好!”膳夫本吓出一身冷汗,静等着被祁律敲竹杠,哪知道祁律只要一只橐龠,这就好办了,赶忙两声答应:“一个橐龠,不值什么,小臣这就与少庶子寻来!少庶子且等等!”
  说罢,脚下装了风火轮一般,立刻调头奔走,那架势,活脱脱急着奔丧一般!
  膳夫们这么巴结祁律,其实也是有根据的,膳夫做的再大,那也是膳夫上士,被关在膳房里,没有个出头之日。虽说古来有丞相伊尹,便是出身奴隶膳夫,可见膳夫也能一步登天,然纵观历史五千年,这样的伊尹出现过几个?
  祁律便不一样了,他成功跳出了膳夫的圈子,步入了正式官途,成为少庶子,往后的路那就是平坦大道,前途无可限量!
  要知道在春秋时期做官,可不比明朝做官穷的叮当响,明朝皇帝没威信管不住大臣,很大一定程度便是因为明朝的俸禄太低太低,春秋时期大不一样。
  根据史料记载,春秋时期的俸禄还不是往后的钱财,早期是粮食,而且是食封制,简单来说,就是不发你东西,但是给你田地。
  “大国之卿,一旅之田,上大夫,一卒之田。”用白话文说就是,大诸侯国的一等官员,给你五百顷田赋,而低一点的上大夫,给你一百顷田赋。
  春秋时期的单位度量非常混乱,很多国家已经不可考,但是仍然可以大体换算一下,如果按照一顷100亩地来算,那么祭仲这样的卿士,就能得到5万亩地的田赋。
  这5万亩田地不说种当时贵族喜欢的黍米,就种普通的小米,且算一亩田最低最低的产量,按照300斤计算。折合现在的小米市场价格,平均3元左右。那么5万亩田地一年的小米产出价值大约在——4500万元左右!
  也就是说,像祭仲一样的国之大卿,一年的工资核算成现在的价格,最保守4500万元起跳,这还不算卿大夫的各种补助,要知道古代做官也是有各种补助补贴的,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油水”,根本无从算起。
  可见在春秋时期贫富差距之巨大,真是应了那句话——贫穷抑制了我的想象力……
  怪不得这些膳夫们要立刻巴结祁律,趁着祁律才从少庶子起步,赶紧塞些好东西,往后里祁律若是真的一步登天,想要巴结还需排队,如今简直便是入股不亏!
  祁律看着那些膳夫忙不迭的跑走,摇了摇头,将吱呀乱响,一碰就掉的木门掩上,小土狗正撅着小屁股,极快的晃着天线一般的小尾巴,一双黑溜溜的小狗眼写满了嫌弃,与死鹅眼对峙。
  祁律揉着小土狗的小脑袋,微笑说:“乖儿,一会儿爸爸给你做肉吃。”
  第11章 祁律野蛮
  祁律要的是一只橐龠,又不是金山银山,膳夫们很快就将橐龠拿来,恭恭敬敬的交给祁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