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小当家 第101节
  而酒客之中,皎然认出不少在四季园打过照面的老酒客,说不得心中如有暖流涌过。
  遥想四季园开业时,第一个送礼的是墨书筠,当初谁能想到半年后,墨书筠已成了宫中贵人,不过贵人依旧如春风,墨书筠可没忘记皎然,特意拖人给皎然送来一盏木宫灯,被皎然高高挂在侧门前廊下,本想和当初拿到酒状元时皇帝御赐的那盏凑成一对儿,却又顾虑皇帝未封后,如此恐不合礼法,且皎然还打着另一个算盘,中秋开新近在眼前,旁边的位置,是留给新宫灯的。
  而这回第一个送礼的,是和白师太一行人一道进门的陶芝芝。
  “阿然,这可真是双喜临门,音姨归京,新园开业,可没有再好的庆贺礼了。”陶芝芝把贺礼递给皎然,而后朝皎然身后扫了一眼,“可惜石敬泽在私塾,不然你家就齐人了。”
  可不是,往后石敬泽休沐,陶芝芝也不好成日往小甜水巷跑了,皎然意味深长地笑看陶芝芝,陶芝芝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怕被人看出来,赶紧搀着夜凌音道:“音姨,我们先进去坐下吧。”
  白师太她们自然是要进去坐下的,陶芝芝则被皎然挡住去路,陪她在门前迎客,寻常皎然这个做掌柜的是没有在门前迎客的道理的,但今日刚开业,新人旧友总要相迎。
  一时间凌涵带着小姐妹叽叽喳喳燕子一样蜂拥而至,薛能也备了礼应邀而至,“才过去半载年头,馆子换了宅子,如今又有了园子,样样经手,可你倒是一点没被蹉跎。”薛能笑着道。都说琐事烦人,但看来也是挑人的。
  皎然尴尬地理了理耳边的鬓发,说实在的,她并不想被男子如此直接地称赞,这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声。
  可惜今非昔比,皎然不是那个皎然,薛能还是那个薛能,半年前四季园开业时,他那火热的眼神都快叫皎然烧起来了,这次虽不同以往,但皎然可不敢对他说“你也未变”这种话,一来一回可就成调情了。
  流连花丛久了,薛能大概早不识男女之别为何物,特别是皎然这种民间女子。
  好在装傻这种事情,皎然最在行,是以只捋了捋衣裳欢快道,“可不是没变,去年是这件衣裳,今年还是这件衣裳。”
  夜凌音和丁绮绰一致认为,开业日该穿得喜庆,又觉得去年开业那套粉色妆花锻织联珠锦衣和粉霞罗缎裙是穿对了,寓意吉祥这一年里才能如此顺利。
  做不到力排众议,今日皎然便依然任人打扮,除去冬日的厚棉中衣和外罩的披风,八月穿这套衣裳,倒也不至于闷坏人。
  而实则去了厚棉中衣,本该穿起来松垮些的,但神奇的是,旧衣仍旧衬旧人,上身后远比夜凌音和丁绮绰以为的都要好许多。
  眨眼而过的这年里,皎然似乎长高许多,身段也长开了,夜凌音替皎然束腰时就道,“怎么半年不见,阿然身段显了这么多。”特别是腰带一束,那弧度就越发明显。
  丁绮绰不似夜凌音心细,看着窈窕婀娜的皎然,更多的是老母亲终于将女儿养大的不舍与感慨,“阿姐你真是人老了,却还把阿然当黄毛丫头。”丁绮绰摸了摸皎然的腰,又比了比自己的腰,“前年阿然来了葵水,一年比一年抽条得厉害,可不再是小姑娘了。”
  皎然则本就心虚不已,被两位娘这么一说,脸上难以抑制地晕染上一层粉色,她从未关注过自己身体的变化,被夜凌音这么一提,好像这半年里确实长得厉害,难道是因为成了破戒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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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宫词》花蕊夫人
  第170章 第一七零回
  “二娘乱说!”皎然红着脸,但心里发虚的人,难免就要加以解释,“这小半年里四季园里不少事都交给彩絮儿,我清闲无事,每日陪着皓哥儿多吃了不少,才长得快吧。”皓哥儿正在长身体,白师太穿着上省着他的,但于吃食上从未克扣,一日三顿大的两顿小的,间或还有不少零嘴,这么解释似乎也讲得通。
  夜凌音点了点头,似乎是听进去了,将腰带解下,替皎然重新绑上,绑得比起初松了些。
  但腰带这东西,既然是要贴身合衣的,再松也不能多松,否则衣衫不整又是一大糗事,是以并未多减弱视觉上的玲珑曲线。
  因此夜凌音能看出的不同,薛能这个男人看女人,就更轻易便看出不同之处。腰还是那个腰,可再往上嘛,却是柳腰不长雪峰长,比去年挺拔不少,愈加衬出身段的窈窕婀娜。
  这样的身段在薛能看来正是刚刚好,肥瘦相间才不腻,他虽然也喜欢那种夸张的身段,但那兴趣一阵一阵,宣泄完便只觉索然无味,不比眼前的姑娘,那腰那雪肤好似不论如何压弄,都会像山间绿竹一般顷刻反弹,这种生命力是那些艳俗之物难以争辉的。
  “最近怎么没在堂里见你?”
  薛能将视线移回皎然脸上。也不知这丫头怎么那么会藏,寻常要看她一眼比见皇帝还难,没心没肝的,没想到凌天瑞单了这么些年,居然瞧上这样的祸害。
  但薛能也不得不承认,若非凌天瑞先下手为强,他也想一亲芳泽,只可惜惨遭截胡,如今只能在心里过过瘾。
  朋友妻不可欺,尽管远远算不上,但薛能没有和兄弟共玩一个女子的癖好,且如今皎然入了堂,轻重缓急、大事私事他一贯泾渭分明,这点认知薛能还是清楚的,就像他也没打过楼若的主意一样。
  以前薛能总以为凌昱是慧根未开,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办起事儿来倒是利落得很,比他还放得开。一想到两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四季园里亲嘴,虽然大有凌昱霸王硬上弓的嫌疑,薛能也自叹不如。
  久久未等来皎然的答复,薛能敏感地察觉到皎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皎然并非不想回答,而是不知怎么回答,没法解决皎然便选择逃跑,只微笑着屈身向薛能福了福,转到另一边去接待别的友人。
  一拳打在棉花上,但薛能很清楚这丫头不是甘当棉花之人,尽管总是满脸乖巧,但那张小嘴绵中带刀,可从未有答不上话白吃亏的时候。
  不然薛能也不会一直被吊着胃口,吃不到的才是最香的,薛能心生狐疑,但见皎然这样规避,也只能往里去寻坐。
  若在平日里皎然或许还会和薛能你来我往几句,这厮明显是居心叵测,但现在她是打鼠怕伤了玉瓶,一点玩笑的心思也无。
  鼠自然是薛能,而玉瓶则是皎然自己。皎然倒没有脆弱到因为薛能的话就碎成一地渣渣,但人言可畏,门前人来人往,这对于还未说亲的皎然实在不是好事儿,而如今和凌昱桥归桥,皎然也不想和薛能牵扯过多。
  薛公子即使有心,但那颗心能安放的地方可就太多了,皎然可不是“博爱”之人,也不想被博爱之人爱。
  十二间楼一开业,往常没多瞧出来的人缘,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许多在四季园打过交道的职官吏人都来捧场祝贺,连那些最信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士人,也都很给面子地走进门楼前拱手相贺。
  可见四季园名声口碑确实好,即使从西城搬到东城,这些人依然舍得费点脚力来捧场。
  却也离不开皎然的打点和为人,说来皎然也没有多费功夫,只都客客气气地打交道,并无过多附和谄媚,许正是因着年轻貌美,又不似京城一些庵酒店里当家的却如老鸨儿一样逢迎,才叫这些眼高于顶的人愿意相交。
  当然了,只这两条火候还不足,要让这些自诩为“才子”的人高看你一眼,还是要以“才”置之。
  其实皎然并非才女,来到这世时,在相府里郁郁寡欢过好长一阵日子,学堂里学的是一半一半,所以还是要先感谢一下上一世的教育,让她轻轻松松越过皎兰这个半桶水一大截,在这一世也够用了。
  不过这种学问在这些学富五车,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文人前是完全不够用的,而这些文人士人又分几种,有人是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也有不少只会动嘴皮子,以瞧不起他人为己任。
  或许是不说出些惊天骇闻,不和别人唱反调显示不出他们的“与众不同”和识得几个方块字,而偏偏又是这些人,往往脊背最软,所有硬气都长在嘴上,所以要收拢这些自命不凡的士人,还真不简单。
  这也是皎然因何更爱那些少说多做之人的原因。
  闲话休提。学问比不过,皎然便只能靠智取,在行酒令玩游戏时总是出其不意巧思连连,倒是另辟蹊径,让这些人对她高看一眼。
  世人对能者勤者总自带敬意,从来客到四季园,再到十二间楼,皎然不仅管制酒吃食的活儿,在四季园时,玲珑专司曲乐之事,皎然答应过夜凌音不在人前亮喉,但偶尔兴起替人伴奏,或和玲珑切磋探讨,叫这些酒客听去,无不为皎然的琴声陶醉,物以稀为贵,弹得好又弹得少,身价蹭蹭蹭就往上涨,连带着替这位多才多艺的小当家镀了不少金光。
  所以皎然人缘好,还真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而如今到了十二间楼,这些人要再听仙乐就更难咯。
  十二间楼是专人司专事,开业日皎然自然要巡视一番,后厨依然归姚姐管,添了不少新菜式,掌勺的活计也翻了两倍,这里面还有一位皎然千辛万苦聘来的铛头。
  还是在鲁地乐丰酒楼用午膳时的灵光一现,回京后皎然对那家庖铛头的厨艺念念不忘,一人集众人之长,不就是为十二间楼量身打造的吗?
  但这些家庖各有各的金贵,甚为难请,也是皎然走了花姑的线,千打听万打听,才用一顶四人大轿抬回这位卢桌案,负责各色江湖名菜,姚姐则得皎然真传,专司各类新鲜酒点,独门小菜。
  卢着案这类人,自有傲气,这并非高傲,而是由一身本领养成。
  起初卢着案只道十二间楼和其他大酒楼无甚区别,不过财大气粗,但进了园子后,脚步不由放缓了些,再一品姚姐所出的精致小点,立时如遇知己,要和姚姐切磋厨艺了,这便是能者之交。
  园中凿出道道小渠窄溪,由镜月湖引水穿园盘绕而过,后厨的灶房掩在一片竹林后,一如当初在四季园一般,却比四季园的竹林更密,一来将后厨隐身,二来十二间楼不再像四季园暑日只做酒点不做正菜,如此可遮阴蔽日,也能消减些夏日的闷热。
  走出后厨小院的月亮门,绕出竹林,经过一道三步小桥,桥边的柳潭渔隐已经聚了好几位酒客,正坐在潭边石块上垂钓。
  潭边杨柳垂丝,这小潭是皎然为养鱼所掘,既能蓄活鱼,又能做观赏之用,常有灶房活计出来捞鱼,酒客也可自钓再交后厨烧制,野趣盎然。
  活鱼现做和存鱼备用那是天和地两个味道,这点皎然深以为然,因此有了这道景致。
  巡完后厨,皎然手里持着根草,漫无目的地摘着小叶,一路沿着花园小径悠闲慢走。酒客或是独坐小酌,或是几人一起,或猜枚、或打马吊、或行酒令、或饮酒听曲儿,隐在园林中,肆意徜徉,真是赛过活神仙。
  不过今日皎然当不得神仙,只能是过客般飘过,酒店刚开业,人人皆是新手,还需查漏补缺,闲不得。
  十二间楼的小博士各司其职,每块区域都有专司茶酒点菜的侍者,不过他们并不亲去后厨点菜,而是另有专门跑腿的茶酒博士来回在花园和后厨穿梭,只需在他们来时将酒菜报上,后续的上菜便有另一波人负责,总不能酒客要寻人时不见人影,那十二间楼就真成了园林而非酒店。
  但花园本静雅,小博士只需静立一旁等候酒客差遣,差事简单,而大酒楼那边就不同了,酒客多且杂,差事繁琐易乱,要做到忙中有序不出差错,更考验小博士的应变能力,上手约莫还要些时日。
  除了后厨,皎然心中最记挂的便是大酒楼。
  所以在花园走了一遍过场,皎然便往大酒楼走去,心里想的是酒楼里千万别来些市井泼皮才好,谁知刚踏上云霄梯廊,一抬头就望见迎面而下的花姑,还有他旁边的凌昱。
  云霄梯廊直攀大酒楼,是一道外接梯廊,因着建在酒楼外,所以发挥空间更大,宏伟而宽敞,有顶廊飞檐,从花园中望去,如云梯直通云霄,在梯廊中上下,也能俯瞰花园景致。
  可皎然这会儿并无心思去观景望远,第一反应便是收回刚踩上第一阶木阶的脚。
  这是典型的鸵鸟心态,不过皎然只认是反正没对上眼,她这算不得逃避,花姑和凌昱才刚拐入二楼的楼梯,谁知道有没有看见她呢。
  出于种种意念驱使,皎然还真就将脚收回裙底,一不做二不休的像鱼儿一样连贯自如地摆尾掉头,虽脑中权衡了许多,其实只是一息之间,所以皎然这动作还真是一气呵成,半点看不出僵硬。
  这看在崔子衡眼里,那可就足以改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结局了。
  “然妹妹!”崔子衡没想到还没踏进花园,居然真就叫他遇见皎然,心中那叫一个澎湃。他想着十二间楼开业怎么着都要到场祝贺,可还是来晚了,没充得上场面,本以为在偌大的园子里要一顿好找,哪知刚进门就碰见心上人,可见缘分真是天注定啊。
  崔子衡这厢心潮澎湃,那厢皎然心里可就是如冰山过境,荒凉且荒芜了。
  第171章 第一七一回
  脚底刚刚抹了油,正准备溜之大吉,这下可好,免不得要跟崔子衡寒暄一番。
  “子衡哥哥怎么会来这儿?”皎然没想到会在十二间楼撞见凌昱,更没想到会碰见崔子衡,今日学堂并未休沐,连石敬泽都未到场。
  不过看到崔子衡满头的汗和涨红的脸,皎然差不多就明白了。
  崔子衡闻言才从澎湃的心潮里钻出来,挠着后脑勺羞涩而局促,“要是不来一趟,对着书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所以才干脆在晨课后用早膳的空档,从太学翻墙而出,一身褴衫简直比擦过地的抹布还脏,灰一块黑一块,因着铆着劲赶路,急着想赶在皎然面前献殷勤,又急着要回去,明明是城里来回的路程,走出了风尘仆仆的既视感。
  皎然被这变相的表白惊得都不敢去同崔子衡对视,只低低“嗯”了一声,不敢去回应他眼中的情意。
  又听见身后有脚步踩在木阶上下来的声音,难以控制地就要往旁边走,想将崔子衡带离云霄梯廊,不好堵着上下梯廊的酒客,皎然如是说服自己。
  谁知上天就是爱作弄人,没走两步,就听见花姑在喊自己,“小皎然。”是来找她算账来了,“你这是翅膀硬了就飞了还是咋地,成了大掌柜,见你一面倒比以前还难。”
  都被人找到家门口了,就差提着耳朵理论,皎然再不懂事也知今日混不过去了,视死如归地回过头,就见花姑和凌昱正站在楼梯口。
  皎然往回走了两步,笑着和花姑解释道,“花姑可冤枉我了,园子这么大,要捉个人都难,你知我忙又不赶早来贺我,怎么还怪我?”
  “倒成了老夫的不是了。”花姑哈哈笑道,“我就说你还是你。”
  皎然和花姑说话的空档,崔子衡瞧见凌昱也走下来,忙向他作揖行礼,上次三月踏青一见,帐中探讨马术的点评可叫崔子衡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既然躲不过花姑,自然也避不开凌昱,皎然是打不过就逃,但若逃不了,装也要装得像老虎的性子。且若堂而皇之将凌昱当成透明人,反倒有欲盖弥彰之嫌。
  所以和花姑寒暄几句后,皎然便“自然而然”地越过花姑的肩膀,“偶然”看到了站在花姑后方的凌昱,微微屈身福了福。
  视线相触,凌昱倒没有下皎然面子,和回应崔子衡一样,朝皎然微微颔首,眼底却是没有以往的笑意,整个人淡然而冷漠。
  皎然在他视若无睹的目光里有些无所适从,那眼神就像在看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却又仿佛能将她看出个洞来,又像她是透明的,能看的她身后的东西。这让人不由怀疑往日的种种,是不是皎然自己臆想的,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所以赶在在被看出个洞之前,皎然乌龟地只当他在看空气,然后灰溜溜地迅速将视线移回崔子衡和花姑身上。
  崔子衡就站在凌昱和皎然之间,虽也问候了花姑,但那注意力都放在皎然身上,自然也注意到凌昱牢牢钉在皎然脸上并不礼貌的目光。
  于是趁着和花姑说话的间隙,崔子衡微微斜踏一步,挡去凌昱两分视线,“然妹妹,还不知花园景致如何,不如我们去走走?”
  天知道崔子衡本只打算见到皎然便掉头赶回太学,他走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多迟到一刻就多一分惩罚,且到十二间楼来,连苏氏都蒙在鼓里,要是在园子里撞见就要出大事儿了,可眼下若撒腿就走,崔子衡又怕凌昱纠缠皎然,这才相邀同游花园。
  但崔子衡显然忘记,他对于皎然而言也是外男,这一口一个“然妹妹”和“我们”,听得花姑也疑惑地看向皎然,一个姑娘家,和一个外男走得太近,可并非好事儿。
  皎然脸上直发烧,心想大师算出今日宜开业,却忘记算今日她宜不宜见客了,真是犯了老黄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