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这公私合营不是要占你们家里的便宜,这一片儿哪家没喝过您家里茶叶啊,这合营是为了更好地发展,跟得上时代潮流的发展啊,以后利润可以提高,大家伙儿不是都说了,这国营比合营好,合营比私营好,我们争取合营。”
  西爱正瞧着起劲儿,看着茶叶铺子的老板把人甩开,自己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后面的人露出来了,她一下子顿住了。
  那胖墩墩的一个,穿着一身黑色棉布袄子的,不是小孙是谁啊。
  他站在那里,看着西爱,很快的低下了头,匆匆的就走了。
  西爱跟了几步,最后顿住,她手里的瓜子扔到了地上,扯着嗓子喊,“小孙,你站住——”
  “孙胖子——”
  小孙顿住了,没有回头,她追上去,气势汹汹的。
  后面伸伸以为要打架,却不妨听她喊,“小孙,你吃不吃南瓜子,我家里有好多。”
  小孙诧异的看她一眼,最终也没有去吃,嗫嚅了一声,“我回家了。”
  西爱气的跺脚,她少有的讨好人,碰壁了。
  伸伸在后面抿着唇笑,他越相处,越觉得了解这人了。
  “笑什么笑,有本事跟着茶叶铺子的老板一边儿哭去。”
  横的一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两更。
  第31章 若有战,召必回(捉虫)
  伸伸摊开手,说了一句,“西爱,你跟我发脾气没有用的。”
  “我乐意。”
  拽的二五八千的就走了。
  给刘凤后面听见了,拽着伸伸回家就不高兴,“干嘛老跟西爱玩儿啊?”
  大院里面孩子那么多,可是掐着手指头能让人说一天的,也就这么一个西爱了,你说她淘气吧也不合适,说她聪明也不合适,就是欠。
  有时候说话能噎死你,全看她心情。
  那不刚才心情不好,对着伸伸就开始喷。
  伸伸自己看一眼,坐在椅子上,下意识看一眼炉子,他有阴影了,“西爱挺好的,姑姑你不要说她了。”
  他慢慢的掏出来南瓜子,自己吃了几个,问刘凤,“吃不吃?”
  “你自己吃吧。”刘凤扭头就走了,吃什么吃,她吃气啊。
  等着刘江好容易回来了,自从老婆没了,第一次回来,在海上飘着回不来啊,抱着儿子就哭。
  比划了一下身高,到自己腰了,眼泪刷刷的,“伸伸啊——”
  夫妻多年,聚少离多的,冯佩佩没了,他内疚啊,是真的内疚。
  “我原本打算好的,再干几年就到时间了,转业回来,要她也过几天的好日子,一个人在家里,又是带孩子又是上班的,也没有什么人帮一把,大姐啊,我要是在家的话,佩佩的病不至于拖拉到最后,再也救不回来了。”
  女人呢,都想找个靠得住的依靠,让自己靠着,自己有事儿的时候搭把手,再不济的时候,也能有人陪着,可是一旦身边没有人的时候,自己也能跟一个超人一样的,顶天立地的。
  就跟冯佩佩一样。
  她病很长时间了,一直不舒服,可是就忍忍呗,一来二去的,大问题了,最后愣是没有救回来。
  这个事情,对着刘江打击很大。
  伸伸被抱着半天,看着刘江哭完了吃饭,又看着他继续哭,最后没忍住问,“爸爸,我的娃娃。”
  刘江就很激动了,赶紧打开包,献宝一样的,家里孩子懂事,就这么一回问自己要东西的,他就掏出来了,“你看看喜欢吗?娃娃是女孩子玩儿的,这个是机器人,我还买了小汽车呢,咱们这边没有的。”
  伸伸的嘴角,你说要掉不掉的,拿着那机器人,看了半天。
  最后自己收起来了,这玩意,他觉得西爱也不喜欢啊。
  敲着小孙的窗户,就看孙寡妇气势汹汹出来,“做什么呢?”
  “婶儿,我找小孙的,我爸爸回来了,带回来了礼物给小孙。”
  孙寡妇朝着院子里看了一眼,动了动嘴,最后喊一声小孙出来。
  小孙脸还是胖乎乎的,只是不肯看着人了,他早先的时候,总是仰着脖子看你说话,对着你笑,一板一眼的。
  西爱是仰着下巴看人,那小下巴一点一点的,现在小孙不搭理她了,她下巴竟然抬得更高了。
  “小孙,我爸爸回来了,这个是给你的,你喜欢吗?”
  看小孙不接,塞到他手里去,“对不起。”
  小孙,对不起,要你没有了爸爸。
  要你被人说特务的孩子,说是阶级敌人,要你这么不开心。
  小孙嗫嚅着,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飞快的抬起来瞥了他一眼,像是不知所措一般的,“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过去就过去了。
  “那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吗?一起去上学。”
  小孙摇摇头,“我要回老家去了,妈说铺子开不下去了。”
  公私要合营,孙寡妇看不清这世道,明明是自己家里的铺子,怎么就必须成了别人的呢,她辛辛苦苦了一辈子,靠着自己劳动开了这家切面店,起早贪黑的,养大了小孙,怎么就成了阶级敌人了呢。
  难道铺子给人家了,就不是阶级敌人了?
  不给,就好像是成了人民的公敌一样。
  等着小孙进去了,伸伸看着西爱站在房顶上,朝着这里看,跟个红娃娃一样的。
  然后瞬间就倒下来了,从房顶上,好似是滚了糖霜的山里红,身上在房檐上染了雪,一圈一圈的,坠地。
  她都听到了,小孙要走了,小孙要回老家去了。
  伸伸叫了一声,朝着内院里面跑,他听见彭的一声。
  眼睁睁的看着她滚下来,摔在了地上。
  西爱胳膊摔断了。
  好在人穿得多,没摔死了。
  王红叶看着她,心里一酸,“就那么喜欢小孙,天天儿的去房顶上看着?”
  “不喜欢了。”
  西爱扭过头去,对着窗户纸,泛黄褶皱的,人笼罩在灯光下的时候,好似是走马观花一般的唱了一折子的皮影儿戏。
  小孙趴在窗户前,耳朵动了动,两只手最后垂下,最后把那个机器人,放在了西爱的窗户前。
  孙寡妇拎着包袱,站在门口,喊着他的名字,“走了——”
  外面的板儿车上套着驴,整整齐齐的放着几口大箱子,红木掉漆的四角,还有生了一点儿锈色的黄铜锁儿,小孙坐在板儿车上,转过一道门,驴儿尾巴擦过门口的石狮子,他抻着脑袋看了看,直到再也看不见。
  突然就哭了,抱着孙寡妇的胳膊,“妈,不走——”
  孙寡妇吸了吸鼻子,头上围着花色的围巾,只漏出来一双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不走的话,这个孩子要怎么办呢?
  她就不舍得,孩子都这么大了,过几个月就生了,可是以后难道要人家说爸爸是敌特,她不明事理,可是她知道,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小孙不知道,那肚子里面这一个,就更不知道了。
  铺子也开不下去了,她不如回家种地去,一把子的好力气。
  不怕没有饭吃,她孙寡妇,从来就不怕苦,不怕累。
  这么多年,没吭过一声儿气的。
  咱们的建设,咱们的兴旺,固然是要梅如要张平,可是也要孙寡妇这样的人啊。
  北风呜呜的吹,冻雪被车轮碾过,咯吱咯吱的留下几道褶子,枯枝泼墨一样的向上延伸,天地共情。
  风疾知草韧。
  西爱知道小孙走了的时候,没吭一声,只拿着碗巴拉饭吃,最后吃着吃着,看着王红叶红了眼,里面带着一点委屈。
  “怎么了这是?”大人的心思粗,不曾想过她这段时间不对,是为了什么。
  “今天的饭没有肉。”西爱淡淡的,放下了碗筷。
  张平听了牙疼,这就是你哭的理由啊,“爱吃不吃,别人家的孩子要是都跟你一样,那全国得养多少头猪才够吃啊。”
  他一个月的肉票,张德顺的肉票,还有美如的张建国的,都给寄回来给她吃。
  没办法,西爱自己就说了,每顿都得吃点肉,不吃她就觉得自己没力气,无精打采的,饭吃不此地无所谓,得吃点肉才行。
  哪怕就是指甲大小的,她也吃。
  张平说完,看西爱看过来,张开嘴巴了,就知道要坏事了,这孩子可会告状坑人了。
  果真,下一秒就哭崩溃了,扑在王红叶的怀里。
  什么也不说,问就是委屈。
  “你吃饱了就挖防空洞去,在家里逗孩子做什么,你说她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平日里不哭不闹的,就你惹她,多乖的孩子啊。”
  又对着仰着脸哭的西爱说,好声好气的哄她,“晚上做来吃,你别哭了,当心胳膊碰到了,还得重新弄。”
  胳膊还打着石膏呢。
  张平你说一口气,就呕死了。
  宁宇森嘻嘻哈哈的,“大妈,我也要吃。”
  “给妹妹吃,下个月再买,不然西爱没得吃了。”
  宁宇森撇嘴,戳着西爱的脸,“偏心眼儿。”
  被王红叶笑着拍胳膊,“就你话多。”
  家里条件就这样,家家户户都缺东西,紧着家里最小的那个吃,西爱就占便宜。
  她会哭。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张平自己扛着铁锹就去门口了,现如今,家家户户都要挖防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