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云霄
  聒噪的响声中突然挤入一缕清凉,犹如烦躁的夏日下起了凉雨, 艾斯利绷紧的神经舒缓了许多。
  他扭动脖子, 悠闲地卸下力气靠住椅背。
  他是个粗人,压根就听不懂音乐,真要论好听,他觉得没有什么会比少年一直在他耳边发声让人心情愉悦。
  但他死都不会承认,无论是自己不懂音乐还是图少年嗓子。
  他表面依旧不羁,顺着星远的话道:是, 这种曲子不合我喜好。
  星远似懂非懂, 他笑着对艾斯利说:没关系,正好赶上了。这里的乐器有三分之一我都会使用, 我为您奏曲, 您听听看有没有您喜欢的种类?
  艾斯利的心像是被什么撑开,一时语塞。
  他既骄傲与惊叹他家小孩的博学多识、多才多艺,又为小孩如此抬举他感觉到无措与无奈。
  艾斯利只能不懂装懂, 感谢星远。
  星远摇头表示不用客气,他垂下眼皮颇不好意思。
  您不用客气,我很期待您晚上给我做的食物。
  星远复制了一把类似于琴的乐器, 他试着弹了几首曲风不同的曲子询问艾斯利的意见。
  艾斯利望着星远期待的眼神,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
  他哪儿懂什么曲子?
  为了装样子,艾斯利先是否定了几首, 等星远终于弹了一首没有那么震人脑瓜子的曲子后, 他才终于跟星远表示喜欢这一种。
  他们之间一直用隐密的手势交流, 外人很难注意到。
  贵族们本想继续嘲讽艾斯利,却突然看见那厮正襟危坐,脸上一副享受的模样。
  贵族们:???
  他们才不相信那厮会为了迎合他们故意装样子。
  难道这家伙的品味也随着身份地位而提高了?
  他们猜错了,艾斯利还真的是在装。只不过这世上能有让他迎合到这种地步的人只有星远。
  别看艾斯利表面上人模人样,实际上他的痛苦程度不亚于让星远在剧烈运动。
  艾斯利被弹得脑瓜子嗡嗡的。他努力集中精神看着少年,脸上还得摆出笑,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度日如年。
  慢慢地,他的眼里都是少年。对方神采奕奕的样子倒是为他降了躁,耳边的聒噪渐渐淡去,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世界突然变得清静。
  他调整了姿势,似是在观看指法,双眼却集中在那双手上。
  星远的手除了练习音乐留下的茧子,其余部分白皙光洁。它们五指纤长,青蓝色的血管浮于皮肤上。
  每当手指抬起,手背上筋骨勒起,脆弱又□□。
  艾斯利望着那微微透着粉的指节,他端起酒杯,笑着眯了眯眼。
  星远仰起头望向他,艾斯利能从衣领望见那对白净且精致的锁骨。
  艾斯利偏过了头,喉结滚动,他感觉到热气升腾。
  他伸出拇指按住心口,为了给自己方才的动作找个借口,他握紧酒杯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或许是酒壮人胆,艾斯利敢光明正大看星远了。
  他看着对方柔软蓬松的头发、看不到棱角且柔和的面庞,尤其是那双亮眸,那是艾斯利觉得最好看的地方。
  他的目光从脖颈滑直削瘦的肩膀又向腰肢看去
  在星远的视野里,起初艾斯利的目光虽然含有赞许同时也带着淡淡的疏离,星远甚至怀疑艾斯利是在捧他、迎合他。
  可随着他将手中乐器用得熟练,艾斯利的目光变得不同。
  其眼神越发真切,唇角笑意不断,一看就是发自内心。
  星远放下了心,他更加卖力演奏,艾斯利的眼神越来越热切。
  这原本是件好事,可对方的眼神看得他如同被逆抚毛的猫,差点让星远毛炸了。
  光看艾斯利的眼神,没人会怀疑他不感兴趣。可星远硬是从对方的眼神联想到了他堂表哥的狂热粉见到他堂表哥的眼神。
  星远不好意思了。
  虽然很多人夸他有音乐天赋,但艾斯利眼神表达的赞誉也太高了。差点让星远以为对方会把他的头给咬下来。
  见艾斯利一直是鼓励的眼神,哪怕星远体力不好,他也硬是弹到了宴会毕。
  他活动着发酸的手腕与胳膊,艾斯利笑着向他走来,口型示意。
  [非常好听,你弹的是生平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子。]
  星远弯着眼睛摸了摸头,他谦虚俯身道:谢谢赞赏,如果您需要,我随时为您弹奏。如果您愿意给我做几顿好吃的,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艾斯利被星远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逗得无声大笑。
  说实话,他不再排斥音乐了。
  他想,人们都说音乐让人如痴如醉。
  在今天,他也终于发现音乐的美妙了。
  乘着热闹,他们向寂静中走去。因为星远换了艾斯利的贵族服,他没了能加热的校服,于是他不由缩了缩身子。
  艾斯利常年体热,哪怕此时他的掌心也是暖热的。
  尽管他有无数个动作可以将星远捂热,但他还是问王宫的侍卫要了一件新的大衣。
  星远披上新的大衣后总算是暖和了起来。他向掌心哈着气,脸冻得红扑扑的。
  他们走过昏暗的走廊,同样清脆的少年音越来越明显。
  艾斯利一听就知道是谁,星远却好奇了起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很少听到如此纯粹不含烦恼的少年音。
  在他的记忆里,这里的少年总是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与沧桑。
  带着探究,星远一步一步走到光亮处。
  暖黄色的光由侍从手中一盏盏灯绽放而成。最中心的少年披着绫罗绸缎,其样貌相对于这里的人很是精致。
  他踢着一颗保龄球大小的杂色玻璃球,球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因为地毯摩擦力的影响,球滚得非常缓慢,少年不由恼怒。
  我不需要这张毯子,把毯子给我拿开。
  仆从们跪了一地,紧张地提醒。
  王子殿下,琉璃球是国库的宝物之一,邻国国王曾愿以万缸粮食换取,千万不能让琉璃球有了闪失。
  起初,星远望着前方与他略微相似的少年,还是有着好感与好奇的。
  可随着对方顶着这幅样貌做着如此蛮横的事时,他一下子就对这人不喜欢了起来。
  小王子听闻仆从的话后,他一脚将琉璃球踢进了附近的湖水里。
  仆从们下意识惊呼。
  小王子望着周围人慌张的模样,他倒是捧腹大笑。
  哈哈你们都是胆小鬼。再说,我又饿不着,我要粮食有什么用?
  星远听到这话,他被气得心梗住。
  艾斯利靠在暗处的柱子上,他望着与自己亲近的少年和全帝国最尊贵最精致的王子渐渐靠近。
  往日众人眼中璀璨的明珠像是遇到了真正的宝物被衬得像枚鱼目。
  可即便如此,艾斯利的心里生出了一丝莫名的紧张。
  他知道这小王子有多么的废。
  可即便这是枚鱼目,也比他这块粗糙的枯木要精致的多。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们好歹还都是圆的。
  或许星远遇到同类,会比和他呆在一起自在的多。
  星远果真凑近了小王子。
  他望了望对方的头发,又伸手自己松软的发顶。
  在意识到他们发质差很多后,星远又低头看着小王子的瞳孔。
  是的,低头。
  小王子远没有星远高。
  小王子的瞳孔是茶色的,尽管其眼中还带着少年的天真,但傲慢与无礼也是尽在其中。
  星远皱着眉,他瞅了瞅自己的皮肤,又瞅了瞅小王子。
  眼前这人比他黑多了。
  星远从不喜欢以貌取人,但眼前的少年的言行实在过分,这让他不得从整体来衡量这个所谓的小王子。
  星远并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什么,尽管他再怎么不满,却还是回到了同伴的身边。
  艾斯利见星远撇眉一步一回头向他走来,他能看出在对方潜意识中已经将他当成了归宿。
  而且,看星远神情,他显然是对小王子不怎么满意。
  艾斯利的心放下了。
  星远直到挨艾斯利很近时才停下,显然他将艾斯利的周围视为自己的安全范围。
  艾斯利不动声色,唇角却挂起了难抑的笑。
  他望向前方蛮横无理的小王子,星远却踮起脚尖悄悄凑到艾斯利耳边。
  艾斯利耳廓发痒,他目光不动,只听少年用清朗的嗓音对他说:你很信奉你的君主吗?
  尽管有些话不能乱说,但色令智昏,艾斯利被逗得心痒,他侧过头望着那对湛蓝色的眸子,压低声音几乎默念。
  我不会因为人们的习惯去信奉任何一个人。
  望着斯利颇有深意的笑,星远瞬间领悟。
  这下他不再顾忌,他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个王子当得很失败,如果他将来成了皇帝且不改变自己的性格,那对于这个国家将是一场灾难。
  说完,星远抿着嘴唇撇过头,嗓音微沙道:我很不喜欢他。
  艾斯利非但没有因为自己国家的储君被贬低而生气,反倒是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少年对小王子感观不好了,于是他弯腰靠近少年却始终保持着他认为的距离。
  他轻声道:你不必对他上心,他本身脑子就有些问题。
  星远惊讶地偏过头,他认为艾斯利是在说小王子的坏话。
  当然,他不会因为艾斯利不好的言语对其产生恶感。
  谁知,艾斯利正经道:我没有在骗你,也不是在嘲讽他。你要知道他已经十七八岁了,思维与处事还是这么的幼稚。
  十八岁的星远:
  他知道艾斯利不是这个意思。
  艾斯利继续道:他是陛下与王后的孩子,但是陛下与王后是亲兄妹。
  艾斯利看着星远震惊的眼神,他想星远也是知道了近亲不能有后代。
  艾斯利神色复杂,这个国家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这也是几年前我在攻打一个小国时才知道的。
  第四十一章
  或许是艾斯利的目光让人不自在, 也许是艾斯利根本没有想过隐蔽,小王子自然发现了他。
  小王子蹙眉瞥向艾斯利。虽然艾斯利常年在外打仗, 但小王子还是见过他几面的。
  更何况前几日他父王和大臣们专门商讨过这人的事,光艾斯利这个名字,父王他们都念了好几遍。
  小王子突然累了,他将鞋踢到一边,毫无顾忌地躺到了石柱边的鹿皮椅上。
  一想到父皇会关注这个卑贱的平民,他越是看这人不顺眼。他甚至撇过头, 不让这人污了他的双眼。
  站在艾斯利身旁的星远看见小王子的动作后睁大了鹿眼。气愤的情绪从他的心底渗了出来。
  他转头望着他家身材高大的艾斯利,回想起进入王宫遭遇的一切,莫名的委屈涌了上来。
  艾斯利神色倒是平淡, 显然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只是余光中, 他瞥见小孩不太好的面色,他将手蜷住, 背到了身后。
  小王子任性惯了, 艾斯利在他心目中就像是原本光滑的平面突然凸起的一枚石块,越发碍眼。
  他本就不喜欢身份低的人越过阶级,即使眼前的人在莱特耶帝国担任要职, 可煤炭就是煤炭,突兀地混在宝石中央只会让人不舒服。
  他知道王廷对这人产生了忌惮, 可人的出身在他心目中成了一道标尺, 即便有人再出色, 他还是看不起那些人。
  他侧躺在宽大的鹿皮椅上,金色的软发贴着光洁的面颊, 他抬上唇, 慵懒地对艾斯利指向一旁冰冷的湖水。
  麻烦您帮孤将琉璃球捡回来, 想必您也知道了, 琉璃球很贵重。
  星远闻言,眉毛下压,鹿眼成了半圆。这人的话太过无耻,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星远停在原地,片刻他第一次握住了艾斯利的手。
  对方粗糙的掌纹,滚烫的温度让星远颤了颤。他心底升起了微微的怪异,但又被他以他们都是男人的想法给压了下去。
  然,少年坦荡,某老男人早就弯成了蚊香。
  少年忽然的动作早在其抬手的第一秒便吸引了艾斯利的全部注意力。
  他望着之前演奏时被他看了不知道千百遍甚至每一条浅纹都被牢牢刻在他心底的那双手,就这样握住了他。
  记忆中幻想无数次的场景与现实重合,即使他们之间的接触隔着遥远的屏障,可当白皙的那双手握住他的一瞬间,艾斯利的脑海里掀起了骇浪。
  恍惚间,他感受到了微凉细腻的触感,那仿佛是一块美玉贴住了他。
  星远见艾斯利神色不自然,甚至撇头不直视他,他也能猜到艾斯利的想法。
  的确,两个直男握住手是挺怪的。
  但想法仅是一瞬,星远便仰起头,湛蓝色的眼睛对住了艾斯利垂下的双眸。
  他望不见艾斯利的神情,星远说出了他的忧虑与期盼。
  您可以不过去吗?
  星远的双眼很清澈,艾斯利俯视这双眼睛时,总是觉得它是水润的。
  尽管艾斯利在努力集中精神,可他不免想到夜晚做过的梦。
  梦中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腻的气息。他一只手撑着床,一手拖着少年的后脑勺,柔顺的深棕色发丝从他的指缝露出,他俯身啃在了少年紧闭的眼皮上。
  但他可不敢乱动,只敢围着眼角轻咬。直到泛红的双眼打开,湛蓝色的双眸泪汪汪的,豆大泪珠直流。
  他咬住他的喉结安抚,轻声劝慰别哭了,哪知少年哭得更凶了。
  他内心获得极大满足,低声笑了。
  记忆回笼,艾斯利喉结滚动,他目光回避。
  原本可以不用去,现在不得不去了。
  艾斯利在原地脱下外衣,随后跳入了冰凉的湖水中。
  艾斯利位高权重,仆从们自然不敢坐以待毙,他们跟小王子请示。
  小王子虽蛮横,却也知轻重。他说了一句随你们,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