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第21节
  他沉默片刻,然后也拿起了牙刷,两个人对着镜子刷牙,镜子里一高一矮两个脑袋,看起来莫名有些滑稽。
  春和弯着眼笑,想起昨日的惊险,更不知门外是否还有人在盯,这片刻的欢愉,颇有种苦中作乐的感觉,更觉得乐,“明哥,你传授我一点长个子技巧吧!你说你怎么这么高。按说不该是基因问题呀,我爸妈也都不矮的。”
  他笑了笑,拿手按了按她头顶,比划了一下,刚刚到自己肩膀,“你还小,还会再长的。”
  “都十七岁了!”春和不满地嘟囔了声。
  他还是笑,“说得好像十七岁年纪很大似的。”
  “也不小啦!”春和拿手擦了擦被水溅了的镜子,看见自己那张半成熟半稚嫩的脸,“再有一年就成年了。”
  很快就高考了,很快就要上大学了,很快她就可以暂时脱离父母的安排,自己对自己做主了。
  可是知夏已经不在了,长大好像突然就没了意义。
  洗漱完,程景明出去买饭,春和留在屋里。
  等他回来的时候,春和正在翻相册,冲他招手,“你看,你穿西装多好看。”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倾着身子去看相册,是两个人在影楼时候照的,春和穿着婚纱,个子小小的,脸上还透着稚气,化了妆,也像是个小新娘了,“很漂亮,”他夸她,“以后该迷倒不少小男孩了。”
  “能迷倒你吗?”春和歪着头看他。
  他随口答着,“自然能!”
  春和撇撇嘴,“一点都不真诚。”
  然后把相册递到他手上,“给你一份,我说过要送你的,至于你要不要留,我就不管啦。”春和笑了笑,“你将来若是真的有了女朋友,这可万万不能留着,你知道,女孩子醋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是吗?”他也笑了。
  吃完饭也才六点钟左右,程景明说:“没人盯了,待会儿我送你去学校。”
  春和“嗯”了一声,靠在沙发上,这短暂的闲暇,让她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想什么。
  “那件旗袍的信息,你解出来了吗?”春和忽然想起。
  他“嗯”了一声,“但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春和并没有多问的意思,点了点头,“你说,坏人什么时候能抓住?”
  他回答,“快了!”
  春和胡乱点点头,但其实心里并没有底。
  出门的时候,一个实心的圆木突然从背后投掷过来,春和下意识躲了一下,却没完全避过去,圆木砸在小腿上,她一下子跌到在地上,疼痛顷刻漫上来。
  春和扭过头的时候,那个扔了圆木的傻子冲着春和嘿嘿地笑着,手舞足蹈地叫了句什么,鼓着掌小跑进了巷子深处。
  春和想起那个疯子砸掉佳佳乐超市电脑的事,顿时觉得后背发凉。
  “他真的疯了吗?”春和蹙着眉问。
  程景明没顾得上听她讲话,跪在地上看她的腿,握在手心轻轻动了下,看她疼得满头大汗,五官都皱在一起的样子,顿时也蹙起了眉,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说让快点儿开车过来。
  巷子很窄,车是进不来的,程景明小心地抱起她,“应该是骨折了,忍一忍,我带你去医院。”
  他抱着她走到巷子口也不过七八分钟的时候,车已经开过来,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戴着一个硕大的墨镜,春和觉得有些熟悉,却迟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程景明也没心思解释,只抱她到车上,对着开车的人说了一声,“开快点儿,去医院。”
  那人举起手指,在额头上碰了一下,“放心,明哥!”
  然后车子便冲了出去,春和觉得疼到麻木,程景明握了她的手,将她揽进了怀里,“忍一忍!”
  春和有很多话想问,可这是在外面,开车的也不知是谁,于是所有的话都忍下了。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程景明带她去拍片子,的确是骨折,然后打石膏固定,开了药,一切办妥当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
  “还要去学校吗?”程景明面带愁容,似乎对这件事很意外,也很愧疚,“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去?”
  “不要,祖母身体不好,她要是照顾我,我会良心不安的,”春和说,“要不我这两天住在你那里吧!”她趴在他胳膊上,“不用你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的,借住一下就行。”
  “祖母那边怎么交代?”
  “就说我又住校了,周末回滨海家里了,让我妈去跟祖母说。”
  “那你母亲那里怎么交代?”他又问。
  “实话实说。”春和勉强笑了笑,“放心,她不会来打断你的腿的,她很忙,顶多骂我两句。”她这玩笑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好,他眉目依旧沉着。
  “你还是回家的好,我的意思是,你祖母从旁人口中得知的话,可能会更担心。”他解释说。
  春和敛了笑,“我宁愿她担心,也不想她出事……明哥,我觉得早上我被砸的事,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而为。”春和轻声说着,“如果我在和平街那边……我不敢想。”
  程景明蹙了蹙眉头,他知道她说的对。
  “那就先住在我那里!”他说。
  春和“嗯”了一声,“现在,去学校吧!”
  两个人从医院出去,那个开车送他们过来的男生,依旧在外面等着。
  程景明说:“送我们去学校!”
  春和上车的时候,从后视镜里又看见那个男人的脸,硕大的墨镜摘了,能清晰地看见眉眼,她忽然找到了记忆。
  那天在皇庭地下场子里,秦泽凯身边一直站着的人。
  第25章 我不信
  春和是被程景明背着到教室的,那时候第三节 课刚刚结束, 学生们聚在口字楼的走廊上聊天打闹, 激烈地讨论着早上刚刚发生的事故。
  陈淮死了。
  他并非死在废弃的艺术大楼, 而是死在派出所门口,他因哮喘病发被江县最精英的律师们保释出去的时候,刚出派出所门口就被一辆失控的车撞死了,车主也没能活下来,经调查, 是发动机故障引起的悲剧, 最后警察将其定性为意外事故。
  这真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据说陈宏志先生在派出所门口老泪纵横, 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
  而在陈宏志痛哭失声的时候, 警察火速抄了皇庭俱乐部的老底,早上路过皇庭的走读生们,都看见皇庭俱乐部外停的大小十几辆嗷嗷叫的警车,姐儿们穿着吊带和内裤就被揪了出来,排队抱头蹲在警车旁。吸毒的小年轻们睁着迷茫的双眼,暴躁地挣扎着, 试图对警察拳打脚踢, 最后屈服在警棍下, 老老实实地蹲在了地上。地下赌场彻底被掀了,没收了大额的赌资,一个神志不清的赌徒砍伤了一名刑警,双手反剪着被按在地上, 脸贴着水泥地面,骂骂咧咧地说要杀了警察全家。更多的人哭诉,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请求国家宽恕。
  场面混乱不已。
  更加可怕的是,从地下场子里捉出来一只走私来的东非猎豹,全身绑满了铁链,后腿还有一个十几公分的刀砍样的伤,似乎是在地下待久了,被放在铁笼里带出来的时候,十分暴躁地撞击着笼子,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吓到了不少人。警察联系了林业局,至于后续怎么办,就不知道了。
  这次行动前期开展的很隐秘,也很迅速,皇庭被彻底翻了个底朝天,估计今后也再难翻身了。
  只是行动后免不了吸引媒体的目光,记者们像是喷泉池里嗅到鱼食的金鱼,一波一波的涌上来,对这场行动做三百六十五度的解读。
  学生们激情澎湃的讨论着,这出戏太过跌宕起伏,在江县这样小的地方,几乎很少看见这样让人激动的场景,所以大家都很兴奋。
  春和趴在程景明背上从一楼一路爬上去,然后沿着走廊到教室,这短短的片刻,就已经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她有些惊讶,任何人会死,陈淮都不应该死的,春和一直觉得,在知夏死亡的事件里,他就算不是主谋,也至少是个间接施害者。
  他的罪状还没被揭发,可现在竟然死了,太过突然。
  陈淮死亡这件事情没有进行过多的调查,直接定性为意外事故,无论从那个哪个方向看,这都很合理,可是春和莫名觉得不对劲。
  九月份,江县暑热未消,烈日灼晒下,显出一种让人烦躁的闷热来,春和在这样的天气里,无端端出了一身冷汗。
  胖子远远看见程景明,吆喝着,“哎呀,明哥,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都打算劫狱去了。”
  程景明斜了他一眼,“老子又没坐监,劫个屁的狱!”
  胖子哈哈大笑,然后看着程景明背上的春和,挑着眉问,“嫂子这是怎么了?”
  “骨折。”
  “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春和点点头,没有多话,事实上是她说不出话来,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死亡如影随形,整个人像是突然被冻住了,思维都突然迟缓了起来。
  频繁的死亡让她觉得异常的恐惧。
  可大家好像完全没有觉得这有多不寻常,依旧笑闹着,走廊上的人在谈论着昨日的电视剧、球赛、还有那场被称作意外事故的死亡,一些人唏嘘,一些人大骂活该,心软的女孩子们说无论如何人死了,不该用这样的言语对待死者,两方人吵起来,几乎要动手。教室里的人依旧是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吼叫着待会儿去超市谁组队,摔着书埋怨老师布置什么狗屁作业。
  春和觉得这一场活力无限的日常大戏,苍白又遥远地传到她耳朵里,恍惚让人觉得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抱紧了程景明,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明哥,我有点儿害怕!”陈淮的死绝不是个偶然,皇庭被抄了,抄的如此简单,好像事情渐渐明朗了起来,可是一切都显得太简单了,简单的让人恐慌。
  他偏着头,在她脸上蹭了蹭,“别怕,有我呢!”
  只是春和看不见,他脸上亦有担心。
  春和“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脑子里在思考着陈淮意外的可能性和被他杀的可能性到底哪个更大。
  她心里更偏向陈淮是被害的,可好像又说不通。
  发动机故障,导致车子失控,车子撞上了碰巧出来的陈淮,如果这是蓄意谋杀,也太过巧合了。
  刚刚好车子走到那里,又刚刚好陈淮出去。
  陈淮死了,而车主也死了,谁也没活下来。
  很多念头交织在一起,春和觉得脑袋似乎要炸裂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又有新消息传进来,皇庭被查封后,陈宏志被抓了起来,以经营非法业务和走私罪名拘押,同被抓住的还有一个在逃多年的通缉犯,在皇庭赌场做保镖,身上背负多条人命,他承认,陆知夏是他杀的,受陈淮的指示。
  在清查皇庭监控资料和各种书面资料的时候,也发现很多不正当的交易往来,顺势揪出了一批毒贩,可江县一直是毒品交易的重灾区,像这样规模的打击,一年要进行多次,就像割韭菜,这一茬割了,下一茬马上就又冒出来,只要那根还盘踞在土壤里,就永远没有尽头。
  那根在在哪里?尚且不明。
  记者把警局围了个彻底,多次申请采访相关负责人案子的进展,也得到了一些消息,但是并不是很清晰,倒是不少自称知情人士多次爆料,一些不负责任的媒体开始大肆无根据地报道。
  “听说以前陈宏志就是个带魔术团的,养了些姐儿做不入流的生意,走南闯北赶乡下的会场,扎一个特别大的蒙古包,外面训猴子、喷火、吞玻璃渣,里面收门票,进去是一些姐儿穿着比基尼在跳舞,如果有客人出大价钱,那些姐儿们会把衣服脱光,外面有人放哨,基本没逮住过。
  “后来人民群众的审美提高了,他那些低俗的东西自然也没噱头了,生意做不下去了就去开洗脚店,他养那些姐儿就变成了洗脚妹,私底下依旧做些不入流的事,倒是捞了一些钱。不过后来还是做不下去了。
  “陈宏志没老婆,听说他那儿子就是跟一个姐儿生的,他想要一个儿子很久了,就把那姐儿娶了,不过陈淮长到四岁的时候,那姐儿就死了,据说是病死的,也有人传是陈宏志不想要老婆给偷偷杀死的。
  “洗脚店做不下去之后,收拾收拾财产,发现攒了不少钱,就远走他乡,当起了民间企业家,开了这么个俱乐部,江县是个小城市,这是第一个娱乐性质的俱乐部,最开始的主体项目就是桌球和歌房,还有室内游泳馆,开在东城,主要面对的就是青少年年轻群体,后来慢慢做大了,挣了不少钱,就开始扩大,把老本行足疗馆也开了进去,加上吃住,皇庭成了吃饭娱乐睡觉一条龙服务的大型娱乐场所,钱越赚越多,然后就不满足于经营一家俱乐部,开始洗白自己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民间企业家,做起了公益,资助昭阳中学成立宏志班是最大的一个项目,江县人对皇庭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
  “我看啊,特么的这姓陈的就是个不要脸的,当了□□还要立牌坊那种,现在好了,皇庭算是彻底完了。我早看他不是好人了,看他儿子就知道了,听说就是陈淮指示手底下的人去杀的陆知夏,那人都认罪了。”
  春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前排胖子和周围人侃侃而谈,吃着程景明带回来的茄子烧饭,味同嚼蜡。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拉了一个合适的线索,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那个轨道进行着,毫无破绽。
  春和觉得可怕,在蒙昧时代,人人信奉神佛,敬畏它,恐惧他,春和觉得这只手就像是上帝的一只手,看不见,摸不着,却强大到让人只能跪在地任凭摆布,恐惧如形随形。
  下午第一节 是英语课,朱朱老师状态似乎很差,她提着录音机走到讲台上的时候,眼眶红的像是渗了血,连说话声都是低的,“请翻开课本第一单元的单词……”
  今天没有人给她闹,不只是因为程景明今天在这边,而且因为大家同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