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没待她反应过来,沐禾凝便提起裙裾跑了出去,径直穿过碧落亭的月洞,朝外匆匆赶去。
  一出门,就撞上个胸膛。
  沐禾凝抬头,看见来人的面孔,一时惊讶了:“表哥?”
  来人正是梁景尧。
  从他那日在选妃宴上听从皇后的命令选择了宁远侯府的嫡女之后,心中便一直内疚自责。
  这么多年沈意羡对他的好他不是不知道,可却因自己的软弱,一次又一次伤害了她。
  在听闻沈意羡的离开后,他隐约能感觉到,他们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就如那日在皇宫门前的诀别。
  他开始有些慌了,后悔与自责的情绪在心中交织,无论做什么都心绪不宁,总是不能忘记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所以他在拒绝了陈家小姐,拒绝了皇后之后,亲自赶来了江南。
  他只想亲口求得她的原谅。
  梁景尧骑马奔波了数日,已经疲惫不堪,他抹着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道:“表妹,我问你,意羡在哪?”
  沐禾凝早已在来的路上听闻了梁景尧和沈意羡的事情,又想起昨日意羡在房里那样决然悲凉的醉饮,下意识后退了脚步。
  “表哥,你就不要再来打扰她了吧。”
  “表妹,求求你,带我见见她吧,我只想亲口跟她道个歉。”梁景尧苦求。
  沐禾凝看到表哥这样,心中愈发为沈意羡不平起来,难道不就是因为他一次次所谓的道歉,沈意羡才一次次的退让委屈自己吗。
  “你不就是因为仗着意羡不会离开,才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吗?”沐禾凝质问道。
  作为同样失意受伤的女子,沐禾凝此刻最会为沈意羡鸣不平。
  这会儿,她也不顾着眼前之人是自己的亲表哥了,反正全天下的狗男人都一个样。她冷脸转过身抱胸道:“我不管,你自己爱怎样怎样吧。”
  梁景尧见沐禾凝不帮他,干脆自己跑到了沈意羡的厢房前,拍门求道。
  “意羡,是我,我想见见你,我有话和你说。”
  可这次,无论他再怎么苦苦哀求,沈意羡的屋里都没有动静了。
  沐禾凝观望了会儿,心中也清楚,经过昨日那么一醉,沈意羡怕是早已放下他了。
  拥有时不知道珍惜,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又有什么意义呢?
  梁景尧还在坚持不懈地守在门前,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希望能求得心上人的原谅。
  “六殿下?”
  院门外忽然传来惊讶之声,沈意羡的侍女从院外走进来,看见梁景尧很是不解。
  “我们家小姐一早上便出门,和顾家的公子去碧潭上划船了。”
  她这话一出口,院内骤然安静下来。
  梁景尧的面色变了几变,似乎是不确信道:“顾家的公子?”
  “是。”侍女回道:“便是江南巡抚顾大人家的长子,从三年前起便一直追求我家小姐。”
  “……”
  沐禾凝清楚地看见,她那表哥脸上的表情变得很精彩。
  男人先是不可置信,而后面色变得苍白无力,像是骤然失去了神采,整个人都跌落下来,神色变得空空洞洞。
  沐禾凝嗤笑了番。
  这便是给她那表哥的教训吧,他不珍惜的人,自然会有人视若珍宝。
  冷眼旁观了会儿,沐禾凝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她默默转过身回了房。
  褪下珠钗衣物,她又重新钻回了被窝里,枕在软枕上发呆。纵然旁人的生活起起伏伏,她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连表哥都冒着危险来了,他都没有追来……看来是不会再来了吧。
  沐禾凝将头深深埋进锦被之中,有几滴泪默默划落下来,晕湿了被褥。
  “王妃,王妃!”
  甘棠突然从门外闯了进来,飞奔到沐禾凝的窗前,上气不接下气道:“王爷、王爷好像来了——”
  沐禾凝一愣,随即板起了脸,冷冷道:“别再骗我了。”
  就是因为她方才燃起过希望,才会那么失望。
  她不想再让自己失望了。
  “真的!”甘棠站在床前跺脚,焦急道:“王爷已经往碧落亭赶来了!”
  沐禾凝心中愈发烦躁,干脆背过了身去,放话道:“就算他这回真来了,我也不会理他了。”
  须臾间,她感觉到背后的床榻忽然软下去,一双大手从被中覆上她的腰间,紧接着,是男人在耳后熟悉的声音。
  “真的不理我了,嗯?”
  第39章 一生一次
  沐禾凝的身体顿时就僵住了。
  意识到这回是真的沈叙怀来了,她冷着脸轻哼一声,身子朝里侧挪动两下,撇开了他的肢体接触。
  “你来做什么。”
  甘棠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屋子里安静到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冷淡,微微叹一口气,随后借着她挪出来的那点地方,脱下鞋袜躺在了她的身旁。
  那晚他将沐禾凝送走以后,一个人落寞地回到府上。
  满屋子都还残留着她的气息,虽然小姑娘住进来的日子也没多久,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东西已经占据了大半,桌上还堆着她没看完的账本,窗下的青花瓷瓶里还插着她最爱的三色堇和万寿菊花枝,床幔被褥用的都是她最爱的藕粉色,梳妆台也上留着些她未带走的胭脂水粉。
  就好像,她还在这里,还在他身边一样。
  晚上,沈叙怀躺在他们共枕过的那张床上,做了个梦。
  梦里,小姑娘蹲在他面前,不停的哭,双膝埋头,肩膀耸动,她抽抽噎噎地问他,为什么要赶她走。
  沈叙怀不忍心,想伸手去抱她,可一转眼间,小姑娘就冷冰冰地站在他远处,目光凛然地看着他,沉声道:“沈叙怀,是我不要你了。”
  他想伸手去抓,可远处的人影早已飘散。
  沈叙怀冒着冷汗从梦中醒来,心里空落落的。
  午夜的山月居里是一片死寂,连下人都已不再守在门前,沈叙怀怔怔地望着另一半空荡的床铺,心中怅然失落。
  他才知道,不是她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她。
  他以为自己经过了边境十年孤寂清苦的日子,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独,可这会儿他才发现,女孩子在身边的欢笑和热闹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割舍不掉,也难以忘怀。
  后半夜,他靠在床头的青墨缠枝引枕上,回想着和小姑娘相识的点点滴滴,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在心中做出了决断。
  若是无法保全她在京中,那他就和她一起去往江南。
  横竖现在虎符已经给了皇帝,京中再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所谓的权势地位,如今在他眼里看来也不过都是浮云而已。
  等到天一亮,他便起身进宫,去向皇帝请辞。
  如今皇帝手中刚拿到了虎符,自然一时半会不会再针对他什么,听闻他要辞官回江南祖宅,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
  于是沈叙怀便骑上了马,连夜往江南追,终于赶在今天早上,到了沈家祖宅。
  此刻他躺在沐禾凝的身旁,连夜奔波疲惫的身体也得到了一丝放松,他轻手揽过小姑娘的腰,额头抵在她的后脖颈处,哑着嗓子道:“真生气了?”
  感受到脖颈后的温热呼气,床榻里侧的小姑娘沉默了片刻,声音闷闷的:“你来做什么,小心我又连累了你……”
  她仍对那晚城门口的话耿耿于怀。
  “不……”男人低声否认,而后将唇贴在她的脖后,印下一个满含歉意的吻,“是我是连累了你。”
  沐禾凝因为这个动作,整个人身子一怵,脖颈后的那处就像是发了烧一样,滚烫滚烫的,思绪也跟着混乱起来。
  紧接着,她听到来自身后低磁到几近气声的嗓音:“禾凝,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受这些委屈……”
  她原是被整个家族娇宠长大的女孩,自小顺风顺水什么苦都没吃过,可因为他,跟亲人闹僵了关系,还受了牢狱之灾。
  “是我没能力……护不住你。”男人在身后的声音无力颓唐:“我答应你的事,终究是食言了……”
  新婚之夜里,他曾答应过她的,会宠着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会护着她,不让她吃一点苦,终究是没有做到。
  沐禾凝心一软,顷刻间转过身子面对着他,这才看见他眉目中的疲惫和苍白。
  “什么拖累……”小姑娘皱眉,不满地看着他:“我都不曾怪过你,你又何必这么想,你们老男人心思都这么复杂的吗?”
  “嗯……对不起,禾凝。”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孩,男人终于眼中终于闪过些,将慰藉头贴近她,哑嗓道:“你不是拖累,你是我的宝贝。”
  沐禾凝沉积许久的眼泪终于扑簌簌地落下来。
  她依偎在男人怀里,双手轻锤着他的胸膛,颤声道:“你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不能再这么莫名其妙赶我走了……”
  “好。”沈叙怀揽过她,将她的双手一并收纳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我也是第一次做人夫君,有什么不够好的,你别介意。”
  小姑娘在怀中斜睨他:“难道你还想做几次不成?”
  “不敢。”沐禾凝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而后带着低沉的笑意:“一生一次,就足够了。”
  心中介怀多日的两人,终于在这一刻彼此依偎,被窝中升了温。
  半晌后,小姑娘有些遗憾地抬头问他:“虎符……怎么办啊?”
  虎符到了皇帝手中,仍然让她十分担忧。
  男人愣了愣,拥住她的双臂又紧了几分,他道:“无碍,左右我也不靠那东西维持地位。”
  他一直认为,虎符只是一个政治上的象征符号而已,真正能使众人信服的,是统治者的能力与声望。他调兵遣将,带兵打仗,也从来不靠虎符展现权势。
  虎符之于他唯一的意义,只是当年先帝临终前对他的托付,先帝不放心新帝的治理之才,才给了虎符让他制衡他,辅佐他。
  有悖于先帝的嘱托,是他唯一的遗憾。
  *
  谁也没有料到,京城的渊政王和六皇子会在同一天突然降临沈宅,尤其是六皇子的到来,倒是让五老爷和五夫人都措手不足了。
  人都来了,不留下来吃顿饭是不合礼数的,因此沈宅五房的晚膳桌上,倒是难得热闹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