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小山从前也是个喜欢哭的男孩子。
  穆雪回忆起往日情形,小山哭起来很好看,不像夏彤这样眼泪鼻涕一把的。他总是噙着一点泪花,拉住自己的袖子,请求自己不要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一起带着他去荒野狩猎。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安慰他的?
  穆雪伸出手,在夏彤脑袋上揉了揉,“没事,你还小呢,等过几年再上山也来得及。”
  丁兰兰捂住了脸。
  直到他们跟着领队师姐,向内山走去。
  夏彤才跺着小脚,大声喊住了穆雪,“都是骗你的,我一点都不讨厌你。你要等着我们,再过三年,我们就去内门找你了啊。”
  胖墩墩的圆子也一并挥手:“如果内门的东西比较好吃,记得悄悄带点下来看我们呀。”
  一行人排着队,向更高的山峰走去。
  穆雪回过头,半山腰上,那两个朋友的身影已经变得很小,她们还在那里向着她挥手。
  虽然心里或许有一点的不舒服,但她们似乎没有将这份不舒服化为仇恨,还是把自己当做朋友来送别。
  此刻心里的感觉和兄长送自己上山那天好像,又似乎有些不同。
  曾经,朋友对穆雪来说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
  如今在这里,她却拥有了不少的朋友。
  山路很高很陡,爬山的人却没有一个抱怨的,人人精神振奋,抹着脸上的汗,脸上都还带着笑。
  哪怕坐在山道边休息的时候,也有人克制不住兴奋继续议论。
  “终于上来了啊,想了多少年的事,我恨不得大笑几声,让所有人都听见。幸好没放弃啊。”
  “不瞒兄台说,四十岁的时候,我就想着该放弃了,始终舍不得,咬牙忍羞和一群娃娃一起考至今,终于等到拨云见雾的这一日。”
  “哈哈哈。”
  “真好,真是好啊。”
  这里的山景和化育峰又有不同,仙草玉树随处可见。时而有瑞兽拖着长长的翎羽,几乎压着他们的脑袋飞过去。
  林间突然传来一声虎啸,一时林木摇动,阴风四起。
  唬得所有人从山道上站了起来。
  “不妨事,是付师兄。”领队的师姐安抚他们。
  一只吊睛白额的花斑白虎,从上空飞过。看见他们一行,白虎在空中停下,白虎上坐着一位身着白袍,神色冷淡的年轻修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一行人,淡淡开口道:“这是这一届新收的弟子?”
  那位师姐叉手行礼,笑盈盈回复:“是的,付师兄。本次收录外门弟子一共三十八人呢。其中新人十五人,其余都是老学员。”
  那男子点点头,不再说话,踩着他的老虎腾云驾雾,直上山顶去了。
  穆雪这才发现自己见过此人两次。
  上山的第一日,她阳神梦中出游,在庭院中便是被此人发现,吓了回来。观心入静的第一日,入了魔障,也是此人念诵静心咒,唤醒了噩梦缠身的自己。
  穆雪悄悄问身边丁兰兰,“这位师兄是谁啊?”
  “他你都不知道?”丁兰兰十分吃惊,“他不就是你逍遥峰的师兄。姓付单名云字。付云师兄修为极高,容貌又生得俊美,被公认为门派内金丹之下第一人呢。”
  “就是性子冷了点,冷冰冰的不爱搭理人。谁让你去逍遥峰的,逍遥峰基本全是怪人。”丁兰兰似乎不太喜欢这种性格的人,“不过门派里有许多师姐倾慕于他,高领之花嘛,人人都想折一折。其实这种人难相处得很。”
  一行人进了内门之后,为了表示对师承的重视,还在掌门所在的清净峰举办了十分隆重的拜师仪式。
  弟子们向各自的师父行三拜九叩大礼,敬茶,奉拜师贴和手作的礼物。
  穆雪跪在师父苏行庭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礼,奉了师贴和自己做的卵中天地。
  苏行庭接过手去,来回倒转几次,晶莹的小球内,银雪纷飞,三片薄薄的金钱在乾坤中翻转,十分有趣。此物虽然毫无灵力,算不上法器,但金钱起卦本就讲究自然二字,是沾不得灵力操控的,用这个东西最是合适。
  苏行庭拿在手中,给坐在左边的丁慧柔,“唉,我徒弟少,就收了这么一个礼物。比不得丁师妹收了那许多。”
  丁慧柔眼看着跪在眼前的一群小萝卜头递上歪歪扭扭的荷包,木簪之类的玩具,差点被苏行庭的嘚瑟气得破了修为。
  苏行庭还在拿给右边的空济看,“小徒弟嘛,送得就是个心意,哪有什么用处。凑巧我就喜欢占卦,这才勉强能拿着用用。”
  空济看着一群上了年纪的新徒弟孝敬上来的金银宝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苏行庭嘚瑟够了,方才收敛出师尊的模样,伸出一指,在穆雪的眉心轻轻一按。
  那指腹冰凉,触及肌肤犹如醍醐灌顶。
  在那一瞬间,根本不需要任何言语,穆雪心中仿佛开了一条道,前方的路该如何行走,豁然开朗。
  就好像师父手把着手,将大道之上一路所用的主要心法口诀,都牵着手领她走了一遍。
  即便如今不能明白之事,等将来走到那个步骤的时候,有了今日师父这醍醐灌顶的一指头,也会自然而然地明白起来。
  “此为灌顶之术。因你已开了黄庭,元神逐渐清明,才可用此术传法。”苏行庭温声同她解释,“许多功法口诀,非言语能述说。这也是为什么外门弟子不传秘法,并非是师门不愿传之,实乃不能为也。”
  苏行庭的手指离开穆雪的头顶,带出了细细一丝灵光。他将那一点灵光小心收入一盏琉璃宝灯内,琉璃灯内蓝色的火苗立刻窜起,朝气蓬勃地跳跃着。
  这是为穆雪点了魂灯,置放在师门内,可以知道每一位弟子的状况。
  “行啦。”一旁的叶航舟兴奋地将穆雪拉起来,“终于有小师妹了。我总算不是最小的了。”
  逍遥峰只收一名弟子,仪式简单。师徒三人告别众人,向自己的逍遥峰走去。
  “咱师父什么都好,就是不爱收女徒弟,整座山上就几个大老爷们,一位师妹都没有,也太无聊了。”叶航舟走在逍遥峰顶的庭院中,“幸好小雪你选了逍遥峰,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紧张死了。就怕你不要我们。”
  苏行庭收起衣袖:“怎么没有女徒弟了,你苗红儿师姐不是吗?”
  叶航舟听见这个名字,好像被针扎了一下,苦着脸道:“苗师姐就别提了,打起架来比我还厉害,我可怕她了,哪有小雪这样师妹软绵可爱。”
  院子里传来一道爽利的女声:“谁又在后面编排我的坏话。晚饭不想吃了是嘛?”
  紧接着碰一声巨响,一个重物被丢进庭院,扬起一地尘土。
  那是一只巨大的五色牛妖,一身肌肉虬结,头顶锐角狰狰,可惜已经死了。
  一位身劲装的红衣女子从天而降,踩在牛身上,眉目带笑:“师父,苗红儿回来了,这是新来的小师妹?正好,晚上可以吃烤牛肉庆祝。”
  这位师姐穆雪竟然也有印象。
  她筑基成功,开了黄庭的那一日,元神出游被招往魔灵界,当时守在屋顶上吃蚕豆的师姐,就是这位苗红儿。那时候她吃着豆子,完全看不见自己,穆雪只得从她身边飘了过去,因此记住了她的面容。
  苗师姐能独自解决这般强大的牛妖,已是修为不俗。可她依旧看不见自己,由此也可那位能发现自己的付云师兄,确实修为了得,难怪被称为归源宗内金丹之下第一人。
  “我说师姐,”叶航舟道:“人付师兄去己土之森狩猎,抓回来一只神兽,驯为坐骑,出入都威风凛凛,多长脸啊。你这去了一趟,就给搞了顿晚餐啊?”
  苗红儿在牛身上坐下来,手腕架着膝盖:“这世间还有比吃更重要的事吗?鲜嫩的小牛肉,晚上正好煮火锅,有本事你别来。”
  叶航舟立刻堆上笑脸:“来来,火锅谁不吃?这还得给小师妹庆祝呢。”
  苗红儿白他一眼,“听说师尊让你去东岳神殿,到时候,看你能带什么好东西回来。”
  叶航舟嘚瑟,“我肯定能带很多好玩的回来,到时候咱山上人人都有。小雪双份!”
  第22章
  逍遥峰上的弟子真得十分稀少, 生活也是真得十分逍遥。
  险峻的青山空落落的,只有几座小小的庭院。
  屋里有围着被子的暖桌,柜子里填满着各式各样好吃的点心。
  庭院里的植被很恣意地四处生长, 落了满地的叶子。穆雪从那里飞奔而过,一路留下踩碎了枯叶的咔滋声。山上的春天来得比较晚, 零星开着点点粉色的桃花和洁白的玉兰, 带着几分野径无人花自开的意趣。
  除了几位外出远游的师兄之外,整座山囵囤就这么点人。不要说周围的副峰,连主峰都住不满。
  穆雪很快地熟悉了这里的一切。
  苗师姐是一位典型的吃货,她所有的精力似乎都放在了倒腾好吃食物上。每一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带来各种奇奇怪怪的吃食。
  “小雪,来。张记的臭豆腐, 分你一点。”
  “啊,不要, 不要。”穆雪连连摆着小手。
  “小雪,快来帮忙。今天抓到了蛊雕, 晚上吃。”
  “来了, 来了。”穆雪飞快地跟上去, 半路上疑惑地问,“可是师姐,这个真的能吃吗?”
  叶航舟是一位人缘很好的师兄,十分善于交际, 基本每一个主峰上都有他铁杆的兄弟。他的飞行法器是一片叶子, 自从穆雪来了之后,他自觉将穆雪划归为自己责任之内。时常用那片叶子载着穆雪在群山之间到处闲逛。
  “看到没?这是我小师妹,如今我也是有师妹的人了。”
  “行了, 知道你小子不是你们峰最小的了。”
  “杨师兄, 兄弟我有师妹了, 你怎么也不拿出点东西,意思意思?”
  “你走开,你有了师妹,为什么要我意思意思。”
  整座逍遥峰,就只有那位高冷的付云师兄对穆雪比较冷淡。有时候穆雪觉得这位师兄看自己的目光总带着点莫名的疏离和戒备。不过她对此并不介意。
  别人不喜欢自己没什么,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喜欢自己。何况,不疼不痒的,比这更大得多的恶意她都体验过。
  师尊苏行庭看起来儒雅俊逸,持重端方。但实际上性格十分开朗,不拘小节。弟子们都和他喜欢和他亲近,也没有过于拘束。全山只有付云恪守着正统的师徒礼仪,每日清晨一板一眼到书斋请安听训。
  拜师父后的一日,苏行庭将穆雪唤到身边,“我听航舟说,你筑基的那几日,突然耳边响起钟声?”
  穆雪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同叶航舟请教过此事。
  当时她也并不知道这事是小山造成的。
  仙魔两界各为一方天地,彼此并无勾连之处。小山到底是耗了多少力气,才能将一个人的生魂,从仙灵界这样遥远的地方,召唤到魔灵界去的?
  小山料想并不知道,现在的穆雪修为低下,元神离体出游,又是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其实十分危险。
  穆雪张了张嘴,想和师父讨教一个能够隔绝外音,稳固神魂的术法或者法宝。
  如今的她既然已经转世,就应该静下心来,在这个安逸的仙灵界潜心修心,彻底断了前尘往事才对。
  何况小山也长大了,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那话已经到了喉咙口,滚了几滚,却始终没说出来。
  眼前了出现那张总在自己面前晃悠的笑脸。
  出现了那扶着门槛,死死盯着她的剪影。那时,即使背对着光,都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眸高兴地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