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随着姬慕月直起身,本就凌乱的深红色宫装大幅度下滑,现出平坦的胸膛。他似乎也懒得遮掩,只似笑非笑看向来人。
  只一眼,便让他瞳孔骤缩,下意识戒备了几分。
  十步开外的院落门口,满墙垂花藤下,正站着一个身着广袖白衫,脸罩神鬼面具的神秘人。
  他衣衫雪白,身无半点坠饰,脸上也是一副最常见的祭祀面具,看不出任何来由。
  日光大盛,那人脸上白底金纹的神鬼面具光辉熠熠,左半边脸圣洁庄严,右半边脸鬼魅妖异,映衬着那白衣乌发,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异气质。
  “朗如秋月照水时,皎若玉树临风前。古人诚不我欺!”
  姬慕月倏然轻叹一声,眸光流转间牵出一缕暧昧笑意:“众所皆知……公主府上面首三千,美人儿主动来此,莫非是想要自荐枕席?”
  他举手投足间有种惊人的魅意,声音雌雄莫辨,叫人酥到了骨子里。
  晏危楼心中又生出一抹淡淡的怪异感。头一次有些无法维持自己的人设。
  ……以往的他不管披上什么马甲都能分分钟入戏,现在却是险些被这位九公主膈应得破功。难道这就是对方的目的?
  ——故意这样膈应自己,想要引动他的情绪,从而夺得主动权,在接下来的对峙中占据上风?
  心中对自己的猜测肯定了几分。晏危楼一身气息愈发冰冷,他目光一厉。
  姬慕月只觉身上骤然一寒,被一股突然降临的冷意笼罩在全身上下,像是万千缕无形剑芒在肌肤上切割而过,又像是有一座看不见的无形泰山自头顶倾压而下……他心灵之中涌起一股无边无际的大恐怖,稍有不慎,立成齑粉。
  ——似乎只要再多说一个字,今时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只凭神魂中自然而然泄露出的气息,便能对他的心灵造成如此恐怖的压迫。这人神魂境界之高简直不可思议!
  姬慕月心中大震。
  低头不再去看那人,他伸手为怀中少年披上衣袍,将身边男宠尽数挥退:“乖,你们先下去吧。”
  他嗓音宠溺,动作温柔。
  一名新近收入府中的男宠被这假象所迷惑,满含敌意地望了一眼不远处垂花藤边的晏危楼,又扯着姬慕月的袖子撒了撒娇,做出不舍之状:“殿下……”
  却见这位原先还万般柔情的殿下双眸一瞬冷如寒冰:“听话,退下。”
  他的语调甚至更温柔了几分。
  那名男宠情不自禁一个哆嗦,踉踉跄跄间便被神色大变的同伴直接拖走了。
  “砰!”
  几人将将走出院门,但听一声轰然巨响,紧接着便是一声悠长剑吟,刺骨冰冷的寒意如芒在背,让他们再也顾不得考虑其他,拼了命似的往外跑。
  院落中那张宽大华丽的软榻再也承受不住压力,一瞬间四分五裂。
  “咳咳咳咳。”
  姬慕月从一地碎屑站起身,全身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刚刚被呛得咳了两声,一道冰冷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长长哀叹了一声,他的语气颇是惆怅,“美人如此待我,着实教人伤心难抑哩。”
  他那张美得超越了性别的脸上含怨凝愁,流露出自然而然的怅惘之意,足以让任何人心中大生怜惜之情。
  淡淡的神魂波动如涟漪般荡漾开。
  “这是……”晏危楼目光中露出几许惊讶。
  他将手中长剑往前一送。一抹淡淡的血丝自对方白皙的脖子上浮现出来。
  姬慕月脸上的笑意微僵。
  “《姹女功》。”
  晏危楼嘴中吐出三个字,姬慕月神情微微一变,显出几分警惕。
  ……面前这位九公主殿下一举一动之间的痕迹都是如此熟悉,分明便是北斗魔宫七殿之一摇光殿的神魂秘法《姹女功》,修炼有成者一举一动间都可诱人于无形之中。
  且不提姬慕月明明是男子,怎么会身怀揺光殿心法,单说这部《姹女功》,留给晏危楼的印象委实深刻至极。
  前世他被太上道门追杀,好不容易脱身而出,隐姓埋名做了个平平无奇的面馆老板,似乎在厨艺上颇有天赋,难得安稳了一段时间。
  却有一位路过的摇光殿弟子莫名其妙对他施展精神魅惑之法,本就心存警惕的他下意识抄起擀面杖将之捅了个对穿。
  后来晏危楼才得知,那人是北斗魔宫瑶光殿殿主的独生女。他也因此彻底得罪了正魔两道,被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想起当年那桩莫名其妙的官司,晏危楼至今仍是一头雾水,只觉得摇光殿中人多是莫名其妙之辈。
  ——这样想着的晏危楼显然没有意识到,他这位“平平无奇的面馆老板”之所以能够凭借色香味俱不全的手艺养活自己,很显然依靠的并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的厨艺,而是那不低的颜值。
  而那见色起意的摇光殿殿主之女,恐怕到死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会栽在一个普通的面馆老板手里。
  有此前车之鉴在先,察觉到姬慕月身上《姹女功》的痕迹,晏危楼心中大生警惕。感觉这位男扮女装的九公主似乎也和当年的女子一般莫名其妙。
  晏危楼一针见血点出了《姹女功》的存在,难免回忆起了当年凭手艺吃饭的那段经历,时间虽短,却很是愉悦。一时沉默下来。
  这份沉默却带给姬慕月强大的心理压力。
  “咳。”姬慕月干咳两声,感觉到脖子上冰冷的寒意和隐隐约约的刺痛,最终还是选择从心,“阁下既能认出《姹女功》的存在,又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府中,究竟为何而来?”
  神秘人手中之剑又寒三分。
  “为了谈一笔交易。”
  他握剑的手很稳,说话的语调冰冷,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睛同样是一片漠然,似乎面前的根本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棵草,一朵花,一块石头。
  这天差地别般的气质变化,即便是逍遥楼中那些同“燕无伦”打过不知多少次交道的执事们看见,也绝不会认为这是同一个人。
  姬慕月毫不怀疑,自己若是选择拒绝,就会被对方毫不留情砍成两段。
  “至于交易条件……”面具之下,他似乎笑了笑,“你的命如何?”
  “这可真是桩不公平的交易。”姬慕月苦笑一声,脸上的调笑之色尽数收敛。
  “你可以选择拒绝。”
  “想不到,阁下还会说笑。”姬慕月怔了怔,随即正色道,“那么,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眉宇之间一片自信从容之色,似乎没有什么要求能够将之难倒。
  晏危楼没有回答,反而突然开口:“昨夜飞羽卫搜查荣凤阁,发现北斗魔宫中人踪迹,并收获兵甲弓弩数百具。”
  “什么!”姬慕月猝然一惊,一时动作幅度过大,脖颈处在剑锋上划过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飞溅而起。他却满不在意,只追问道,“当真如此?”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飞羽卫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探查荣凤阁?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件事情他毫不知情?
  ——难道皇帝已经不再信任他了?
  想到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姬慕月双目中透出凶光,似乎思索着什么。
  身为罪魁祸首的晏危楼丝毫没有坑了人一把还想把人卖了数钱的心虚之感。只是淡淡说道:“皇帝已经起疑,想来你该明白。”
  被人坑了还毫不知情的姬慕月脸上却是露出感激之色:“如此,却要多谢阁下提醒哩。”
  寥寥几句话下来,他态度已是大变。
  “阁下但有所求,本宫必定为你达成。”
  他眨了下眼睛:“便是想要春风一度,本宫也很是乐意哦。”
  晏危楼:???
  ……果然修炼《姹女功》的人都不太正常吗?
  他无视了对方的话:“我的条件很简单,想来你应该对齐王有些了解……”
  ·
  半个时辰后。
  望着那道转眼间消失在原地的背影,姬慕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回过身看向院落另一边。
  “刚才你怎么不出手?”
  一道全身包裹在黑色纱衣中的人影慢慢浮现出来,身姿曼妙无方,双眸如秋水般动人。
  她缓缓摇了摇头。
  “这人实力莫测,我拦不住。何况他好像察觉到我了。”
  “对了,他刚才提到的消息……”低低女声略带嘶哑,“倘若是真的……”
  “那就尽早行动。”姬慕月的声音很是果决,“准备了这些年,早几天也无妨。”
  “……我可是迫不及待……要送我那位好父皇上路了。”
  第25章 动风云(9)
  主动找上姬慕月, 是晏危楼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决定。
  前世他脱离阴魁门重新踏入江湖已是三年之后, 大雍这场事变已然尘埃落定。
  天下人这才知晓,一直以来, 看似不能修炼又喜怒无常的九公主姬慕月才是雍帝背后的智囊, 早就通过不为人知的方法不知不觉欺骗了雍帝,夺取了朝堂中大半权柄,甚至拥有着飞羽卫等特殊机构的指挥权。
  等到齐王起兵,东黎入侵, 盛京城的诸多高手尽数被调往前线。姬慕月便趁机入宫, 想要让雍帝不知不觉意外身亡, 哪知运气实在太差,居然刚好遇上皇室供奉的一位天人出关。
  天人者,超凡入圣, 近乎仙神。其种种神异手段, 绝非普通人可以悉知。
  姬慕月的一切图谋,在绝对实力之下,顷刻间土崩瓦解,自身反倒成为了不自量力的笑柄。
  此前晏危楼还有些不理解,这位九公主虽是中宫嫡出, 但既不能修炼, 性别上也不占优势,本可以通过笼络皇帝一步一步蚕食权柄, 又为何要行险一击杀父弑君?如今得知了对方的真实性别, 他倒是隐约猜到, 其中或许另有内情。
  反正彼此不过互相利用的关系,晏危楼并没有心思去深究对方的过往经历抑或心路历程。
  他只将部分可以透露的消息告诉了对方,还顺便从姬慕月那里打听到了更多齐王起兵的内幕——姬慕月筹谋多年,恰好趁着齐王起兵出手,倘若说他丝毫不清楚其中内情,晏危楼绝不相信。
  不出他所料,这一切与北斗魔宫有关。
  自八百年前碧落天消失,魔道势力土崩瓦解,正道三大圣地镇压神州,这天下便呈现道长魔消之势。
  而北斗魔宫自诩魔道正统,自现任宫主渡九幽崛起以来,便一心恢复魔道曾经的声势,为此无所不用其极。挑拨三国之间的战乱也不过是其手段之一。
  摇光殿选择在姬慕月身上下注,而北斗魔宫另一殿开阳殿则选择齐王,确切地说,是选择在东黎与齐王之间牵线搭桥,暗中串联。
  有北斗魔宫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到处煽风点火,一切自是顺理成章。
  “呵,想来就连齐王本人也没想到,他自诩水泼不进的王府中早已混入了魔门中人,他自以为隐秘的情报,如今一场交易,便被远在京城的九公主尽数抖露了出来——”
  “这么说来,若论与北斗魔宫之间的联系,还是姬慕月更紧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