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苏阮醒过来的时候, 她睡在芊兰苑的架子床上, 旁边站着平梅, 圆桌绣墩上坐着陆朝宗。
  那厮正端着手里的茶碗吃茶, 慵慵懒懒的半阖着一双眼, 手边是一本苏阮极为熟悉的小账本。
  苏阮瞪圆了一双眼, 身子立刻就从架子床上直了起来, 浑噩的脑袋一冲,眼前一阵发黑,把她吓得不轻。
  “二姐儿。”平梅眼疾手快的托住苏阮, 然后小心翼翼的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
  “没事。”朝着平梅摆了摆手,苏阮撑着身子从架子床上起身,然后猛地几步跨到陆朝宗面前, 裙裾绷得笔直, 再迈不开。
  “王爷,这是臣女的东西!”用力的拉拽着那被陆朝宗捏在手里的小账本, 苏阮红着一双眼故作凶狠, 但眼眸深处却泛出一股子心虚来。
  “哦?这上头写着本王的名字, 本王还当是自个儿的东西呢。”
  陆朝宗一手端着茶碗, 一手捏着手里的小账本, 任凭苏阮怎么拉扯都不放。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那张原本就涨红的脸更是晕红了几分, 她咬着唇瓣,被陆朝宗噎的哑口无言。
  那小账本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写的陆朝宗的名字, 当然, 基本都不是好话,偶尔添上一两句好话,还被苏阮气呼呼的用墨汁给涂了去。
  “啧啧……”陆朝宗一边盯着那小账本看,一边摇头,“阿阮姑娘的字,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其实苏阮的字还算是好看的,但放在一众才情女子中间便高下立显。
  “这是我的私密物。”苏阮见拉扯不回小账本,双手一遮就把那小账本给挡住了。
  看到苏阮那颤巍巍覆在小账本上的青葱玉手,陆朝宗突兀勾唇笑道:“这让本王看的是阿阮姑娘,不让本王看的也是阿阮姑娘,阿阮姑娘到底想要本王如何呢?”
  “谁,谁让你看的,我根本就没有……”
  “二姐儿。”苏阮结结巴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旁的平梅给扯住了罗袖道:“确实是您把这小账本硬塞给摄政王的。”
  苏阮剩下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她瞪圆了一双眼,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平梅,小嘴微张,神色诧异。
  现在苏阮细想过来,她自出了姚玉园之后,那后头的事便一点子都记不清楚了,懵懵懂懂的就像是雾里看花似得,知道那是花,却不知是什么花。
  她记得陆朝宗,却不知与陆朝宗做了些什么。
  “呵。”陆朝宗轻笑一声,单手一抽就把那小账本给抽了回来,然后慢条斯理的收进宽袖暗袋之中道:“既是礼,那本王就收下了。”
  “不是礼不是礼,只是给你看看的!”苏阮瞬时回神,头冒虚汗的上手想去拿那小账本,却是被陆朝宗给挡住了手。
  “阿阮姑娘怎如此小气?这送出去的东西,还想着要回来?”
  “我没有想送……”苏阮哭丧着一张脸,脑袋里头浑浑噩噩的还没回过神来,被陆朝宗拉扯着左右乱带,根本就说不过他。
  “没有想送?那先前说想嫁与本王的话,也是胡言,消遣本王了?”
  “……哈?”苏阮一愣,满以为是自个儿脑子出了事,或者是还没睡醒。
  “王爷,您,您刚才说,说的什么?”抱着手,苏阮猛地往后一退,连那小账本都不记得要了。
  “本王说,先前阿阮姑娘说的,想嫁与本王的话,如今看来也只是在拿本王玩乐?”
  陆朝宗难得有耐心的将这一番话又重复了一遍,他一字一顿的说完,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苏阮那张煞白小脸,嘴角轻不可见的勾出一抹笑。
  “……平,平梅……”苏阮扭头,急切的拽住一旁平梅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得,“我,我刚才说,说过这种话?”
  “二姐儿。”平梅握住苏阮的手,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看到平梅点头,苏阮瞬时崩溃,她猛地一下瘫软下身子,恨不得把刚才脑子糊了的自己塞进水池子里头好好洗洗。
  “阿阮姑娘刚才,哭着抱着本王的腿说要让本王负责,现下却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本王甚是心寒。”
  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白皙指尖轻略过清冽茶面,俊美面容一瞬绷起,看着有些让人心怵。
  “臣女,臣女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别与臣女计较了,臣女就算是像天借个胆子,也不敢拿您玩乐取笑呀。”
  苏阮讪讪的笑着,愈发攥紧了平梅的手。
  “这浑了几个时辰,就这般会说话了,阿阮姑娘还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啊。”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拢着宽袖从绣墩上起身,那挺拔的身躯笼罩而下,将苏阮纤细的身子罩进暗影里。
  看着面前压迫感十足的陆朝宗,苏阮用力的仰头,掩在裙裾里的双腿哆嗦的厉害。
  “罢了。”突然,陆朝宗挺身,取出一对花中花慢慢盘玩道:“今日之事,本王可以不计较。”
  “多谢王爷……”
  “不过。”陆朝宗话锋一转,看着苏阮那瞬时又紧张起来的脸,声音低哑道:“半月后三秋恰半,为仲秋月圆之夜,所谓胡饼邀蟾蜍,本王不沾荤腥,想吃个干净些的宫饼沾沾口。”
  “王,王爷的意思是……”苏阮小心翼翼的抬眸,现在的她每说一句话都要掂量一下。
  “本王的意思是,想吃阿阮姑娘亲手做的宫饼。”
  陆朝宗想吃宫饼,这宋陵城内有的是人会帮他做,可他指明了要吃苏阮做的,苏阮只能硬着头皮上。
  苏阮从没进过厨房,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未碰过庖厨内的东西,所以她不是手艺不好,是根本就没有手艺。
  不过好在,这距离中秋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苏阮还能细细的学,不说做的多好吃,起码要能入口。
  “二姐儿,您还是先歇会儿吧。”平梅上前替苏阮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心疼的开口道:“这都做了半日了,连口水都没喝上。”
  “没事。”苏阮垂着脑袋,将手里的月团子塞到模具里压实,白腻小脸上满是细碎的白.面粉。
  “对了。”抬眸喊住平梅,苏阮睁着一双眼在空落落的小厨房里看了一眼,然后才悄悄的开了口,“那日里,我到底在陆朝宗的面前说了些什么?”
  平梅面露犹豫神色,静默片刻后道:“您抱着摄政王的腿,哭着喊着说摄政王毁了您的名声,要摄政王做主负责。”
  在苏阮心底,那日这厮把她推进泉水池子里的事她还记着仇,身为女子,即便苏阮嘴里说不在意,但心中却还是忍受不了他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不然上辈子的她也不会活得那般窝囊。
  “……还有呢?”
  “还有您说,这世上的人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看着您的脸,看不着您的心……”
  说到这里,平梅面色一红,有些难以启齿。
  注意到平梅的面色,苏阮奇怪道:“怎么了?后头呢?”
  苏阮想着,反正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还能如何?但事实证明,这破罐子也是能碎成渣滓的。
  “您拽着摄政王的手,硬是要人……摸您的心。”平梅凑到苏阮耳旁,极其艰难的吐出这最后的几个字来。
  听到平梅的手,苏阮手上一个用力,模具里面的月团子就挤了出来,扁扁的压在那里,软糯的红豆馅粘在苏阮的掌心里,稠腻的紧。
  苏阮垂眸,面色一瞬涨红,她盯着自己的心口看了看,那里挽着系带,鼓鼓囊囊的被短衫撑起,哪里摸得着心口?
  小厨房内一瞬沉静下来,苏阮哑着嗓子开口道:“去,去帮我倒碗茶来吧。”
  “是。”平梅应声,赶紧出了小厨房。
  苏阮独自一人站在小厨房里,用力的搓揉着模具里的月团子,那黏腻的豆沙和粉白的面団子混在一处,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心绪杂乱的苏阮又揉了个月团子塞进模具里,但却没了心思继续,她净完手,就转身回了主屋。
  靠在美人榻上,苏阮习惯性的想从软枕下抽出那个小账本,但在摸到那空空如也的下头时,脑中一阵恍然。
  那小账本被陆朝宗给拿走了。
  所以她到底在小账本上记了多少东西呢?
  抱着怀里的软枕,苏阮仰头盯着一旁的绮窗,脑中断断续续的想起小账本上记着的一些东西。
  那小账本是苏阮用针线,将一张张麻纸叠缝起来的。
  麻纸上面零零散散的记着苏阮的事,有些不知所云,但却都是她的心里话。
  如今被陆朝宗拿走了,苏阮心内升腾起一股明显的羞耻感。
  她觉得,现在的她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陆朝宗面前一样,那小账本外头的兔皮套子是她的衣裳,里头写的东西就是苏阮的皮,而陆朝宗现在正在看她的肉,抚她的骨,把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剥离了出来。
  苏阮想的出神,一眨眼却是突然看到窗绡上印出一张人脸,吓得她一个哆嗦,扬手就把怀里的软枕给扔了过去。
  窗绡细薄,苏惠德那张脸使劲的嵌在上面,眼睛,鼻子,嘴巴,都清清楚楚的拱起来。
  被软枕砸了,她也不动,就那么静悄悄的盯着苏阮看。
  苏阮赶紧打开窗绡,看着面前苏惠德那张满是横横条条的脸,无奈扶额。
  她这四妹妹到底是怎么找到她的芊兰苑的?从姚玉园到芊兰苑,坐马车可还要一炷香的时辰呢。
  浑身松软的小白狐跳上窗棂,然后极其熟练的窝到苏阮的美人榻上。
  苏阮看了一眼那小白狐,又看了一眼趴在绮窗上的苏惠德,想着她这四妹妹莫不是跟着这小白狐过来的?
  “狐狐,瞎摸。”睁着一双眼,苏惠德趴在绮窗上蹬着腿想进来,被苏阮按住了肩膀,“从门走,从门走……”
  一旁房廊处,传来半蓉惊恐的喊叫声,“谁啊,哪个野蹄子干的?这刚结出来的小茄子,又没了!”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苏惠德嘴角的茄渣子,赶紧帮她擦了擦。
  幸亏吃的不是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