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风雪
  行程既定,杨广即刻动身,然而从建康回大兴的道路并不好走,再加上冬季严寒,天气恶劣,即便杨广快马加鞭,行进的速度也不及杨广心中期许那般。
  过江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杨广一行人困在了郊外的小栈之中。
  此处并非交通要塞,过往的路人并不多,即便杨广只带了郭衍等三人回程,出现在这样地处荒僻的地方还是有些扎眼。
  杨广与郭衍同席而坐,见郭衍要用银针试毒,他即刻阻拦道:“不必。”
  “当以公子安全为首要。”郭衍还是对桌上的饭菜进行了检查,确定没有问题才请杨广享用。
  杨广拿起筷子正要用膳,却总觉得这小而破落的客栈里隐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快速将周围的环境扫视一周,凝眉问郭衍道:“确实不能再走了么?”
  郭衍大步去到客栈门口,又看了一眼此刻正纷纷扬扬的大雪,回禀杨广道:“雪太大,天又冷,如果强行赶路,只怕会被困在山中。”
  杨广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却还是动手吃起了桌上的饭菜。
  匆匆用过膳,杨广与郭衍在客房中密谈道:“当初率军南下,孤就觉得连接南北的通路走得艰难,天晴还好,若是遇上此等风雪天气,通道阻塞,路不能行,不光出行困难,对南北货物的运输和对江南的治理也大有弊端。”
  “殿下不是已经在整理关于兴修南北水利和修葺陆路的计划了么?”郭衍见杨广若有所思,又问道,“殿下还在担心什么?”
  “孤其实不想留在这儿。”窗外的北风呼啸而过,犹如婴孩哭泣之声,灌入杨广耳中,搅动着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风雪不止,暗藏杀机。”
  杨广浸淫朝政多年,对危险的察觉总能快人一步,因此听他如此说,郭衍立即打起精神道:“臣和护卫今夜一起守护殿下安全。”
  杨广摇头道:“对方人多。”
  郭衍惊道:“殿下已经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了?”
  杨广将自己方才在大堂中观察到的情况回忆了一番,眉头皱紧道:“这里不是重镇关要,却是我们回大兴最快捷的一条路,如果有人意图不轨,在这里埋伏,截杀到孤的可能极大。此处又人烟稀少,为保万一,你觉得他们不会广布人手么?”
  郭衍此时才想起,杨广在踏入这家客栈的第一刻便顿住了脚步。当时他还以为是栈内环境简陋,杨广不甚习惯,现在回味竟是杨广在当时就感觉到杀机所在了。
  “孤刚才看过,所有在大堂中的人都很安静,你见过即便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从头到尾都不说一个字的么?”杨广披上斗篷道,“这就是为什么,孤一定要你们住在楼下的原因。”
  杨广推开窗时,呼啸的北风瞬间冲入房内,卷着冰冷的雪珠雪子,拍打在杨广紧绷的脸上。他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道:“上路。”
  杨广直接翻窗出去,足见点地时,他才知道郭衍为什么不愿意继续赶路——雪已经足够覆盖住脚背,加上此时风劲雪疾,他们强行要走很可能挨不过夜半最冷的时候。
  郭衍本想劝阻,可杨广动作太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走出了一小段距离,他只能跟着翻窗出去,却又想起一个问题,忙跑上前拉住杨广道:“还有两名侍卫呢?”
  “如果四个人都走了,不就露馅了么?”杨广顶着风雪往前走,“孤带了必要的东西,今夜要辛苦郭大人跟孤一起彻夜赶路了。”
  郭衍本就为护卫杨广而来,自然不会畏惧这场风雪。可他始终担心杨广素日锦衣玉食,不知是否能够挨过这一夜的跋涉,也担心不久之后,那些埋伏的杀手就会发现他和杨广已经悄然离开客栈,从而展开追捕,那对他们而言就当真情况危急了。
  之后的一路上,杨广都没说过一句话。郭衍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能从他略显缓慢的脚步中猜出杨广必定正在思考什么,或许是在想谁要在半路截杀他们,也或许是担心着大兴的情况。
  北风席卷着白雪铺天盖地而来,杨广被吹得脸上发疼,冰冷入骨的感受让他不由停下了脚步,听着穿梭在山林中的风声,道:“有人跟来了。”
  郭衍即刻按住腰间的长刀,往杨广的身边站了一些,警觉道:“那我们走快些。”
  “既能让孤感觉到,说明他们已经距离我们不远,再往山里走一走,也许能想到办法甩开他们。”杨广望着与原定目标存在偏差的方向,有些艰难地抬起腿。
  郭衍确实听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尽管那些声响隐没在如同野兽怒吼般的风声里,但越来越浓重的杀意是不可被忽略的。
  “殿下,再往山里走我们很可能会迷路,到时候更危险。”郭衍提醒道。
  杨广顿首,握紧了掌中的那枚玉佩,权衡利弊之后,抬眼望着深不可测的山林道:“进。”
  两人徒步进入深山雪林不久,便被一道划破飞雪的寒光阻拦住了去路。随之而来的,是斩破此时寒冷雪夜的凌厉又几道凌厉刀光。
  郭衍拔刀与那些对他们追得锲而不舍的刺客对抗,还顾着杨广的安全,在此时又见细密的落雪中显得十分困难。
  杨广也拔出了自卫用的短刃,在冷夜疾雪中与那些杀手展开殊死搏斗。
  杨广和郭衍一面抵抗刺客袭击,一面往山林中退,周围本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光顾着眼前杀人饮血的刺客,并没有留心脚下的路。
  一脚才空之际,杨广眼见就要滚下高地,郭衍伸手去拉,竟被杨广一块拉了下去。
  两人在雪地中不知滚了几回,最后杨广浑身发疼,四肢也没了力气,就此不省人事。
  因为杨广并没有命人将离开建康的消息传回去,所以身在大兴的萧夜心等人不知他正身处危险之中。
  这一日独孤命人送来了为萧夜心制作的嫁衣,还有为婚礼当天准备的首饰用品,可侍女们捧着东西站了很久,萧夜心都只是坐在梳妆镜前,没有分毫动作。
  兰陵得了独孤的允许,特意过来看望萧夜心,一见这种情形,她即刻将所有人都打发了,道:“东西放下吧,我亲自来。”
  侍女们有些为难,并不敢遵从兰陵的吩咐。
  兰陵柳眉倒竖,沉下脸对那些侍女发怒道:“我堂堂兰陵公主的话,你们都敢不听了?信不信我去告诉母后,将你们一个个都打入掖庭做粗活苦役去?”
  侍女们这才不得不放下东西,快步离去。
  终于清静之后,兰陵叹了一声,却怕让萧夜心更加伤怀,她故意背过身去,也压低了声音,稍后才走去梳妆台前,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去通知晋王哥哥了,他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萧夜心却忽然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有十天了。”兰陵心中生疑,“奇怪,如果晋王哥哥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应该到大兴了,怎么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兰陵见萧夜心忧心忡忡,以为她觉得杨广动作太慢,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所以才这样忧愁,便安慰道:“兴许是真的有什么急事耽搁了,说不定他明天……不,今晚就到了。”
  “我更希望他不要回来。”一旦知道了这件事,萧夜心的心里就再也难以安定下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在心头,可她根本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兰陵生怕萧夜心对杨广失望,忙拉着她道:“萧姐姐,你千万不能放弃,我相信晋王哥哥也不会放弃你的。你知道么,在建康的时候,我每一次看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萧夜心从没注意过杨广的看待自己时的目光,因为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那一份爱意便浓得化不开,她清清楚楚地了解杨广对自己的心意,可她无法回报。
  为了说服萧夜心继续安心地等待杨广归来,兰陵可谓苦口婆心地进行劝说,道:“以前我看晋王哥哥看任何人都是平平淡淡的,也就只有在母后面前,他才像食人间烟火一样,甚至会在母后面前落泪。那一次你被劫持在天法寺,晋王哥哥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你被抓了多久,他就在外面站了多久,就怕两边一打起来会伤及你,他是真的不愿意看见你受到一丝伤害。”
  “我知道,他为了救我冲进火场,我们差点一起葬身火海,我都知道。”一旦想起那场大火里杨广奋不顾身地抱着自己,保护自己,萧夜心总是有所触动的。
  “你既然都知道,就不要怪晋王哥哥这一趟回来得晚,他一定正在拼命地赶回来,他不会就这样看着你嫁给太子哥哥的。”兰陵笃定道。
  “可这是圣旨,他不能违抗。”
  “谁说的?”兰陵反驳道,“我觉得他会为了你违抗圣旨的。”
  萧夜心被兰陵对杨广的信任所惊讶,她没想过杨广对自己的感情居然能够感染到兰陵。看着兰陵坚定不移的目光,她好像也被说服了,相信杨广会为了她不远千里地赶回来,会为了她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见萧夜心已经不想方才那样愁眉深锁,兰陵渐渐展露了笑意,可她此时才发现,萧夜心的手腕上居然抱着纱布。她惊道:“你什么时候割的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