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结
  一阵劲疾夜风猛然吹过,房外的树影随之剧烈晃动,混合着杂乱的雨声发出扰人心烦的声响,惊动了烛火下呼吸交缠的身影。
  杨广朦胧的视线因这突来的声音清亮了一些,他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窗纸上犹如人影摇动的树影,烦躁得想要命人立刻将其砍去。可怀中温香软玉,情意正浓,她不想断了兴致,便不欲理会这恼人的秋风急雨。
  然而当视线落回怀中的人影,看着泪眼婆娑的宁愿,杨广尚余酒气的眸光陡然变得冷厉,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宁愿被杨广骤变的神情吓得不知所措,红着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又怕惹恼了他,便不敢做声,努力克制着身体不自觉发出的颤抖。
  事态虽能挽回,但杨广看着暴露在自己眼前的香肩酥胸,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扶着桌沿,费了好些力气才从宁远身上撤开,无心安慰,揉着太阳穴道:“你回去吧。”
  宁远胡乱地将衣裳扯了扯,哭着跑出了书房。
  窗外的大风仍在继续,风声古怪,和着树枝摇晃的声响似是对杨广刚才的行为发出了无情的嘲笑。杨广越听越觉得气恼,立即召人,连夜将房外的书全都砍了。
  日此萧夜心酒醒,想起昨夜杨广的陪伴,她正想去致谢,却在半道上听见有侍卫窃窃私语,说的正是昨晚杨广和宁远在书房春宵一度之事。
  萧夜心一直认为杨广是正人君子,就算不是不近女色之辈,也不会做出这种狎昵侍女的行为,可听那些侍卫津津乐道地说着,又想起他素来对自己的示好与温柔,便由衷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怕是杨广也逃不出色欲二字。
  萧夜心正要转身离去,却遇上了高颎。
  昨日萧夜心赶到建康,从大兴从来的杨坚的召命也一并抵达,因此高颎已经知道了她和杨勇的婚事,并且在之前也见到她和兰陵一起回了大兴,却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地再见萧夜心,不免心中惊疑。
  “萧小姐不是回大兴了么?”高颎问道。
  “临时想起一些事,赶着回来处理,稍后就立刻动身回去。”萧夜心回道。
  “找晋王?”
  萧夜心迟疑片刻,道:“不,只是既然回来了,就来向晋王打个招呼。”
  高颎露出惯有的三分假笑,道:“陛下为太子殿下和萧小姐赐婚的旨意已经送到大兴了,想来晋王已经知道,将来做了叔嫂便是自家人,萧小姐若有难处,寻晋王想想办法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高颎言辞间的警告让萧夜心非常不悦,可她无法辩驳,只能忍了这口气,问高颎道:“高大人要去找晋王?”
  “既是陛下的旨意,要晋王尽快处理江南事宜早日回大兴准备太子与萧小姐的婚礼,老夫自然是要督促的,免得晋王专心于江南,忘了大兴的喜事。”高颎眉眼间透着几分得意。
  “既如此,我不耽误高大人和晋王商讨正事,告辞。”萧夜心快步离去。
  高颎看着萧夜心匆忙的背影,心下为杨勇赢了一仗而高兴,正要去见杨广时,和方才的萧夜心一样,听见了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流言。
  萧夜心本想不告而别,直接离开建康,可当她驾马经过天法寺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相见弘宣,可并不知道见面还能说什么,不论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如今外头的局势,他们都不可能有将来,只是她的心结未解,还在执着而已。
  寺中种有一棵百年古树,建康城中的百姓多会来这棵树下许愿祈福,因此树上垂挂着许多写满愿望的许愿牌。
  萧夜心顺着人群到树下时,发现弘宣刚刚挂了一块许愿牌到树上。她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等弘宣离开之后才上前,看一看他写了什么。
  愿阿柔尽忘前尘,此生安康。
  所有的无情都是因为他仍是一个心中有情之人,只是并非男女之爱,不可以一生相许而已。
  萧夜心一时感慨,也去写了一块许愿牌挂在树上。
  “你为何不辞而别?”杨广看着萧夜心意外地转过身,他大步上前道,“就算要走,你也非来这里不可么?”
  “我只是路过。”萧夜心抬眼去看杨广,“殿下昨晚休息得好么?”
  不知为何,杨广从萧夜心的眉眼里感受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尖利,她就像是故意挑衅一般盯着他,就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古怪。
  杨广凝眸注视着萧夜心,眉头微微皱起,未曾作答。
  萧夜心淡漠地垂下眼,道:“我来建康的事已经办完,殿下应该也已经收到从大兴传来的旨意,还是遵旨照办,不要浪费时间了。”
  萧夜心刚要离去,却被杨广拉住,听见他问道:“你当真愿意就这样嫁给太子?”
  “家人都在大兴,不敢不回。”萧夜心正要抽回手,却被杨广往身边拽去,她注意到杨广似是蕴怒的眼神,却不敢肯定,因为他每一次注视自己的眸光都如水温柔。
  “不敢不回,是么?”杨广问道。
  “是。”
  萧夜心再次垂下的眼睫证实了她的无奈,杨广松开手,道:“孤知道了,你回去吧。来往道路不易,孤让人护送。”
  “不必了。”萧夜心就此离去。
  杨广未曾多望萧夜心一眼,而是抬头去看方才她挂去树上的许愿牌——愿我尽忘前尘,此生安康。
  大兴城不若此时的江南,秋雨连绵,反而晴空万里,秋高气爽,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
  落在太子府窗台上的信鸽被眼疾手快的家奴一把抓住,家奴取下信筒交给杨勇。
  杨勇悠然地查看着高颎从建康送回的密信,笑道:“孤这个二弟真不是一般人,前头跟张丽华在临春阁小聚,如今又和南陈公主不清不楚,亏得他自诩清正寡欲,没想到一离开大兴,私底下能干出这么多事来。”
  杨勇将字条交给身旁的柳述,柳述不敢打开,取了火折子就将密信烧了,道:“难怪晋王流连江南不肯回大兴,原来是因为这些。”
  “他不回来也好,孤看着他往日在母后面前装贤伪孝的模样就心烦。”杨勇呷了口茶,继续道,“他一个并州总管,成天窝在江南那种烟花之地,从这就能看出他究竟是个什么脾性。”
  柳述跟随杨勇已久,深知这位当朝太子非常不喜杨广,如今得了杨广的把柄,必定会好好利用,便奉承道:“既是晋王本性,太子就应该早点揭穿,免得陛下和皇后总被他蒙蔽,误会太子。”
  杨勇以为柳述所言在理,心道不如趁热打铁,即刻进宫召来元氏,说要一起进宫去看看独孤皇后。
  杨勇入宫时,独孤正跟张氏闲聊,他殷勤道:“没想萧夫人也在,打扰了母后的谈性,倒是儿臣来得不是时候了。”
  “你怎么有空今日过来?”孤独道,“你和萧小姐的婚期还需商讨,难道当真如此着急?”
  “儿臣就是过来看看母后,难道儿子探望母亲非得有个理由?”杨勇转头问张氏道,“听说萧小姐去建康,还遇上了兰陵,此次他们是结伴回来的。”
  “正是。”张氏回道,“这或许就是缘分吧。”
  “孤这个皇妹天生好动,没想会在这种时候跑去建康,好在跟萧小姐遇上了,否则真让人担心。”杨勇暗中将视线抛去独孤身上。
  自从杨广被派领军伐陈,孤独便又是高兴又不免担心。即便这场战争的结局早就定下,但烽火无情,杨广是独孤最疼爱的儿子,当母亲的如何能不日日记挂。如今被杨勇一提,她忍不住感慨道:“阿摐也在建康,不知何时能回来呢。”
  “二弟在江南诸事繁忙,父皇已经下了旨,他应该不至于太晚回来吧。”杨勇言辞迟疑,似是有所隐瞒。
  独孤见状便知蹊跷,略略沉下眉眼道:“有话就说,都是自家人,不用吞吞吐吐。”
  杨勇犹豫再三,向独孤行大礼道:“儿臣本不想说出来惹母后不高兴,但又觉得不能隐瞒,所以儿臣若是说了,还请母后别生二弟的气。”
  独孤看不上杨勇这种惺惺作态之举,催促道:“说吧。”
  “儿臣也只是听说,二弟留在江南迟迟不肯回来,除了军务缠身,还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杨勇观察着独孤已经显露怒容的脸,心中一横,将头垂得更低,道,“儿臣听说,当日在建康,我军已经拿下了南陈妖妃张丽华。照理说,如此祸国殃民之女,应当立即斩杀,以儆效尤。可二弟偏不让杀,还与之独处多时,导致流言四起。高颎高大人未免有损大隋声誉,不顾二弟之命,将张丽华杀了。”
  杨勇顿首,见独孤没有喝止自己的意思,便继续道:“南陈皇室本该早就随陈叔宝进入大兴,但是有传闻说二弟特意留下了陈叔宝的妹妹,宁远公主。如此,二人一起逗留建康,不肯回朝。”
  猛然想起的拍案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受到了惊吓,张氏和元氏纷纷跪下,请求独孤息怒。
  “即刻将阿摐诏回来。”独孤道。
  杨勇却劝说道:“母后,儿臣以为这些留言或许不能尽信,二弟在江南确实兢兢业业,有目共睹。况且父皇已经下诏,相信二弟不敢违抗,一旦处理完手头诸事,他必定快马赶回。母后若是现在强诏二弟回大兴,反而让外人看着奇怪,招惹更多流言蜚语。”
  杨勇劝说得越多,独孤的怒意反而更甚。最后,众人只见那一朝国母愤然起身离去,未留下只言片语。
  余人惶恐,唯独杨勇暗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