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苏九卿伸手拿过玉佩,又取出自己腰间的那一枚凑到一处。
  两枚玉佩均是雕刻成蝴蝶形状,质地相似,显是从同一块玉石上取下。
  “你的玉佩到底从何而来?”苏九卿抬头问道。
  宋玉璃听苏九卿问起玉佩,心中咯噔一下,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也有这样一枚玉佩?总不会她拿他扯大旗的事情被他察觉了吧。
  想到这,宋玉璃愈发紧张起来。
  “这玉佩是我母亲给我的。”她硬着头皮编道。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宋子元手里会有一枚和苏九卿手中一模一样的玉佩。
  上辈子,宋玉璃还是入了苏府以后才发现这件事的。她当初也曾旁敲侧击问过苏九卿,苏九卿只说是亡母遗物,并不多言。
  而那时候宋家旧人大多故去,宋玉璃也没人可问,这件事便一直留在她心里。前两日她为了镇住宋福,这才命人将玉佩取出来,谁成想竟这么快便惊动了这位大魔王。
  “你母亲?”苏九卿挑了挑眉。
  苏九卿的身世在上京的世族圈内,有几分微妙,只因他的生母莲姬并非名门闺秀,甚至不是良家女子,而是一名舞姬。
  莲姬有一半戎狄血统,舞姿动人,在上京城一出现,便引得众人追捧。她曾在教坊挂牌,后来突然有一天,却被苏九卿的父亲苏昭接入府中。
  嫁入苏家第二年,莲姬便生下了苏九卿,此后不久,她就病故了。
  有人说,她是戎狄的奸细,因此被秘密处决了,也有人说她桀骜不驯得罪主母,杖毙而亡。
  苏九卿向来视自己的出身为耻,更不知道这块玉佩的底细。
  宋玉璃看着苏九卿刹那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继续说道:“我母亲说她年少时曾与令慈交好,我出生以后,令慈来探望我母亲,她因此将这玉佩赠与令慈。”
  此话一出,苏九卿便神色古怪地看了宋玉璃一眼。
  “我娘在我三岁时便已病故,那时候宋大小姐好像还没出生吧。”苏九卿的口气甚至带了一丝讥讽。
  宋玉璃听此,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那大约是我记错了,待我回家问过母亲后,再与大人答话吧。”
  至此,苏九卿已然知道宋玉璃是在耍他,他怒极反笑,瞧着宋玉璃慢慢道:“不着急,宋小姐若是想不起来,可以到皇城司去慢慢想。”
  宋玉璃心头一凉,难得露出心虚的神色。
  “苏大人,我知道那玉佩的来历。”宋玉璃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宋子元突然开口道。
  苏九卿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他转身走到宋子元面前,隔着铁栏看向他。
  “宋大人知道?”
  宋子元点了点头,无奈地拱了拱手:“还请苏大人不必为难小女,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九卿点了点头,笑道:“宋大小姐但凡嘴里能多几句实话,我也定不会为难她。”
  宋玉璃尴尬地看了苏九卿一眼,心下却忍不住泛着嘀咕,她怎么总觉得苏九卿对她特别没好气呢?
  她似乎没怎么得罪过他吧?
  便是他知道了她谎称二人有婚约的事,那说起来吃亏的好像也是她宋玉璃吧?
  宋玉璃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看着宋子元接过那两枚玉佩。
  只见他摩挲着两枚玉佩上的花纹,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的遗憾。
  “这两枚玉佩乃是闻家祖传之物,是我与玉璃母亲的定情信物。后来,我妻子与莲姬相识,义结金兰,便将其中一枚转赠,约定日后若宋家有女,便嫁给苏大人为妻。”
  宋玉璃:???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宋子元,只见他神色温和,眼中尽是追思,丝毫不像是作伪的样子。
  “这件事是你母亲与内子私下商定的事,苏家并不知晓,也做不得数,是以你母亲病故后,我们便没有再提,只将玉佩收着,算是留个念想。”宋子元笑了笑道。
  苏九卿神色阴沉地看着宋子元:“宋大人可是当真。”
  “女儿的婚姻大事,我又岂会妄言。”宋子元镇定道,他拱手朝苏九卿认认真真行了一礼道,“若苏大人未曾发现此事,我本不欲多言,但如今你既都已知晓,还望多多照拂小女一二。”
  苏九卿看着宋子元,半晌才轻笑一声:“那是自然。”
  他从宋子元手中接过玉佩,将其中一枚还给宋玉璃,说道:“这枚玉佩物归原主,宋大小姐可要好好收好了。”
  宋玉璃接过玉佩,十分尴尬地不敢抬头去看苏九卿的脸色。
  这突然之间,她真的成了苏九卿的未婚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说的是真的吗?宋玉璃心中充满着疑惑。
  “夜深了,我送宋大小姐回府。”苏九卿突然说道。
  宋玉璃回过神来,下意识答道:“不必了……”她话未说完,便见苏九卿手里玩味地拿着宋子元写的名单。
  “嗯,这么晚了,难免路上有些麻烦,我还是同苏大人一路吧。”宋玉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说罢,宋玉璃又走到宋子元面前,她双手抓着天牢的栏杆,依依不舍地看着父亲道:“爹爹,女儿走了,等过两日,女儿定还会来看你。”
  宋子元温和一笑,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宋玉璃的手,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划了几个字:“你且放心,爹爹在这儿不会有事,回去以后照顾好你母亲。”
  宋玉璃瞪大眼睛看着宋子元,只见宋子元平静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
  方才宋子元在她手背上写的字是:婚约有假。
  第8章 周易安
  宋玉璃做梦一般上了马车,只觉脚下发软,一路沉默不语。
  苏九卿则歪在榻上,将宋子元写给宋玉璃的名单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宋玉璃毫不在意,讥讽道:“这纸上写着什么,皇城司只怕靠猜也猜得到,苏大人何必惺惺作态。”
  苏九卿抬头看她一眼,将那纸条还给宋玉璃道:“不瞒宋大小姐,皇城司确实有这本事,且十分擅长监听和刺探情报,是以苏某有一事不解,宋大小姐是如何知道断肠散的出处?”
  宋玉璃心中咯噔一下,她至此才终于确信,宋家也有皇城司的眼线!她这两天扯虎皮谋大旗的事,苏九卿早就知道。
  “是我母亲寻来的,想来是我的外祖父有些法子吧。”宋玉璃避开苏九卿的模样,装模作样道。
  闻家世代从军,懂一些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倒也说得过去。
  宋玉璃这慌扯得并无不对,若苏九卿不是那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大约也就被他蒙混过关了。
  “是吗……”苏九卿拉长了声音道。
  宋玉璃难得乖觉地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如若不然,我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知道这些。”
  苏九卿笑了笑,心中更确信了三分,不再追问宋玉璃。
  宋玉璃见终于蒙混过关,忍不住开口问道:“今日既见到苏大人,我便忍不住想问您一句,如今宋家的局面,到底要如何来解?”
  苏九卿抬眼看了宋玉璃一眼:“宋大小姐何以见得苏某人知道解法?”
  宋玉璃笑了笑,讨好地说道:“苏大人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最能揣测皇上的心意。现在朝中两位皇子斗的厉害,我父亲这一遭说白了就是被殃及池鱼。如今他想要从天牢里出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是具体要拜哪个山头,还苏大人指点一二才是。”
  “宋大小姐聪慧,但却不够心诚。所谓无利不起早,我皇城司向来只忠于皇上,要我帮宋家,大小姐还是得给我个理由才是。”苏九卿瞧着宋玉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样子,便觉得小腹隐痛,又怎会轻易随了她的心意。
  “这个……这个……苏大人,你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帮帮自己的丈人,这还需要别的理由吗?”宋玉璃厚颜无耻地朝苏九卿笑了笑,“您说是吧?”
  “婚约?”苏九卿玩味着这两个字,看向宋玉璃。
  他于这个所谓鬼扯的婚约其实是半信半疑的。
  苏九卿母亲早逝,自他记事起,便是有父亲和苏家大夫人抚养长大,苏家大夫人无法生育,对他一直是不咸不淡,只父亲苏昭倒是对他寄予厚望。
  苏昭与宋子元关系平平,更从未提及过所谓婚约,若不是那一对玉佩为证,苏九卿根本不会认这件事。
  而若当真有这婚约,上辈子为何无论是宋子元还是宋玉璃都丝毫不曾提过此事。这两枚玉佩只怕另有出处,不过苏九卿并不着急,只要宋子元活着,他总能查清楚的。
  不过此时,他看着宋玉璃那小心翼翼的目光,突然觉得如今这般,也算有趣。
  苏九卿微微一笑:“是啊,如此说来,我帮一帮宋家也是理所当然的。”
  宋玉璃点了点头,笑道:“更何况,这笔买卖苏大人不吃亏,宋家如今落魄,但我父亲才华横溢,胸有丘壑,难保日后不会被启用。苏家如今虽负圣恩,可花无百日红,有我宋家做盟友,于苏大人的仕途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啊。”
  “宋大小姐口才了得。”苏九卿随手将名单铺在马车的小几上,将宋玉璃下一步该如何行事一一摊开说了,又补充了许多细节。
  宋玉璃竖着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甚至还从袖中取出一小盒胭脂,用手指沾了,在不同人的名字旁边留下不同的印记。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一脸认真的模样,神色间不禁流露出一丝微妙的怅惘。
  宋玉璃自小聪慧,又十分好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当初她入了苏府,但凡苏九卿闲来无事,当着她的面说过任何与朝局政事有关的,她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的记下来。
  这个世道,女子本无权参与这些,更没人会想知道。后宅女子,大多精于管家,只宋玉璃却始终对前朝事耿耿于怀。
  他曾问她为何要记这些。
  她说,当初父亲出事,她正是因什么都不懂,才没能帮上什么忙,如今有机会知道一些,自然要抓住机会。
  苏九卿很想说,你如今便是知道,也用不上了,但那些刻薄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马车到了宋家门口,宋玉璃将那名单小心翼翼叠好,收进怀中,而后朝苏九卿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
  “无论如何,今日玉璃谢过苏大人了。”宋玉璃真挚地说道。
  苏九卿面色不变,只道:“宋大小姐不必多礼,若宋家日后翻身,别忘了苏某便是。”
  宋玉璃点点头,下车离开。
  待宋玉璃走后,苏九卿将腰间玉佩取下来细细摩挲半晌,才微微一笑:“还真是有些意思呢。”
  “大人可当真要娶宋小姐?听说老太爷在边关给大人说了一门亲事。”顾烟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苏九卿脸色一冷:“顾烟,你近来关心的事是不是有点多了。”
  “说的是西北大营林将军家的二女儿。”顾烟继续道。
  “闭嘴!回府!”苏九卿随手丢出一枚核桃,顾烟闷哼一声,终于不说话了。
  夜色漫漫,马车自宋家大门前转了个弯,往苏府的方向慢慢离去。
  这一夜注定漫长。
  回到宋家的宋玉璃顾不得休息,一进屋便寻了纸笔,将方才苏九卿告诉她的事一一记录下来。
  这朝廷里谁与谁要好,谁和谁有旧怨,哪些人贪财,哪些人讲义气,宋玉璃终于摸了个大概。
  她连夜按着名单上的人员,定了个章程出来,只等明天天一亮,便挨家挨户的上门。
  直到三更天,眼看天都快亮了,宋玉璃才放下纸笔,疲惫地揉了揉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