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节
  只是时常会忧心自家那些兄弟姊妹,尤其是下面那几个小的,担心他们还未来得及长大成人,人生都还没过出个什么滋味来,就被自己给连累了。
  四娘这几年已经越来越能担事,渐渐有了大人模样,对于这一点,罗用也是很欣慰。
  五郎他们几个现在还没有什么方向,尤其是五郎,今年虚岁都二十了,若是搁在别人家,这时候肯定便要开始谈婚论嫁,他倒是不着急,上边还有阿兄阿姊顶着呢,也没有什么压力。
  罗用曾经找五郎谈过话,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五郎说他也没想好呢,无论是当官还是做生意,他都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
  在罗五郎眼中,当官的都得是罗用这样的,做生意的都得是四娘她们那样的,都是比较彪悍的人,跟他们比起来,五郎就觉得自己差远了,别到时候事情没做好,反给家里人拖后腿。
  在长安城生活了这么久,今年二十岁的罗五郎,也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小子了,他知道这长安城并不好混,若是不去与人争抢还好,一旦想去争点什么,那人与人之间的倾轧,就会很残酷。
  当然他也不是想当缩头乌龟,主要还是没想好自己能做点什么。
  罗用听完他的想法之后点点头,实龄才十九岁的小孩子,没想好自己将来要干什么也是正常,于是便道:
  “那行,那你就先当个闲人吧,甚时候想好了,甚时候再来与我说。”
  不过五郎这个闲人倒也没有真的那么闲,平日里他还是要到白府那边去上课,再加上他朋友又比较多,常有一些少年人找他一起玩,他们有时候会出去外面,有时候就在县主府待着。
  前些时日有几个少年合力抬了一口半人高的陶釜过来,说是想了一个新配方,要自己动手做一锅羊脂皂,别个家里怕有大人要说,于是便来找五郎,然后他们就在县主府前院的一个角落里砌了一个土灶,在那里做起了羊脂皂。
  一群少年捋起袖子撩起衣摆,七手八脚地把买来的羊脂放在陶釜里熬煮,有搬柴的有烧火的有负责搅拌的,玩得还挺热闹,罗用回来的时候见着了,也没管,只让负责做饭的刘婆她们多做几份饭食,不需十分精细,罗家人吃什么他们便吃什么。
  后来那一锅羊脂皂做出来,脱模之后,这些人又坐在罗家廊下雕花皂,刘婆等几个洒扫做饭的打趣他们,道是不知这些小郎君们雕出来的花皂要赠与谁。
  最后雕出来那一地的皂屑,就被刘婆她们扫一扫,各自分了拿回家洗衣裳去了。
  这长安城不比常乐县那边,羊脂皂并不便宜,寻常人家大多都用得比较节俭,有那实在很省的,一年到头都用不了一两块,家里的媳妇子若是用得多了,当婆婆的便要不高兴。
  五郎和他的这些朋友们,时常也会带着六郎七娘他们出去玩。
  七娘本来就是个爱玩的,基本上这年头男孩子们会玩的把戏她都会,有时候也是有点玩疯了,罗用却并不怎么管,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叫她再玩两年便是。
  六郎性格腼腆些,个性敏感要强,读书很是不错,待人也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看起来很是靠谱,罗用寻思着他将来也许能走仕途。
  于是就这般,罗家罗大娘他们每日忙着自己的事业,五郎他们几个每日依旧到白府上课。
  这一日,白府这边来了几个客人,乃是白二叔他们的朋友,也是相熟的世家。
  这回过来做客的这位郎君颇有学识,在长安城中也算有些名声,就是为人略有几分刻板,他有一双儿女,亦有才名,不少人都说他这一双儿女教得好,时常拿来教育自家小孩,典型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一日他们来做客的时候,五郎他们和白家后辈们正在上课。
  这位郎君姓石,他有心想要炫耀一下自家儿女的才学,于是便让他们和五郎等人交流一二,他的这双儿女确实也很争气,平日里显然都是很刻苦的,经书典籍熟记于心。
  这交流着交流着,年轻人们很自然就说起了时事,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绝对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说法,有想法有见地对于年轻人们来说也是很重要。
  说到时事,近日这长安城中的郎君们,便没有不说那几所小学的。
  那石家小娘子言道:“长安女学虽好,却到底有违正统。”
  十几岁的小娘子,哪里又知道什么正统不正统,不过都是她那迂腐的老爹给教出来。
  长安女学乃是罗用弄起来的,这时候听她这般说,五郎他们几个肯定就不太高兴了。
  白家大人与那石家郎君自然也知晓这种情况,猜想接下来肯定会有一场辩论,只等着看这些年轻人会如何辩。
  倒是没想到,这回率先发声的,并不是年长的罗五郎,也不是性格外向的罗七娘,而是一向都表现得彬彬有礼的罗六郎。
  只见这个长得颇好看的少年郎抬了抬眉毛,对那石家小娘子言道:
  “你倒是十分维护正统,只那正统又待你何?”
  这话就很扎心了,这石家兄妹颇有才名,以她二人的出身,她那兄长将来必定是要出仕的,混得好一点的话,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被载入史册,为后人所传颂,而她自己呢?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都存在在这个小娘子心里,只是一向都被压抑着,今日被六郎这一句话,就把她平日里辛辛苦苦的压抑给掀了个底朝天。
  这石家小娘子越想越委屈,不知不觉竟是落下了泪珠子,只见她抬起衣袖擦了擦自己的面颊,恨恨地盯了六郎一眼,然后便大步出了学堂,任凭她老子在后面怎么呼喊,头也不回就走了。
  又几日,罗用他们听五郎的那些朋友说起,那石家的小娘子,近日忽地变得十分叛逆起来,书也不肯好好读了,整日里骑着一个燕儿飞在这长安城中瞎逛,把她老爹给气得够呛。
  第430章 石八娘
  长安城中这几所小学热热闹闹开办起来, 面向城中所有家庭开放招生,男学学费低廉,女学甚至是学杂费全免, 这件事对于长安城百姓来说, 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大事件了。
  然而近来许多世族大家却似乎并不十分关心这件事,这几日, 就连在朝会上弹劾罗用的官员都少了许多。
  原因就出在那新式织布机上面。
  早前有消息流传出来,说是工学那边已经把新式织布机给造了出来,这个消息很快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最后在众人的要求下, 圣人命工学诸人,对这个新式织布机做一次展示。
  有幸参观这一次展示的人员,大多都是朝廷命官, 这些人在结束了当天的朝会,又吃过一餐廊下食之后,一同前往工学。
  工学这边, 衡致等人也是早早开始准备, 待人都到齐之后, 便发动机器开始织布。
  这台蒸汽织布机个头十分大,看起来相当笨重,而织布又是巧妇才能做好的活计,初时,众人十分怀疑眼前这个大块头是否果真像传言那般神奇,竟能织布。
  待它隆隆运转起来, 众人面上便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这个看起来十分笨重的大块头不仅能织布,而且竟还织得十分快,尤其是那个梭织,穿来穿去速度飞快,真真就跟要飞起来一般。
  这台机器毕竟还是不够完善,在织布的过程中容易卡线断线,织出来的布面也比较粗糙,显然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整改良。
  但众人已是十分震惊了,只因这新式织布机织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而且只需烧些石炭便能运转,着实省工省力。
  听工学内部的人说,近期他们除了要对这台新式织布机做调整改良,另外还打算要造一台纺纱机,乃是一种多锭纺纱机,同样也是烧石炭就能运转。
  这个纺纱机他们是要与罗氏机器坊一同研发制造,早前那罗氏机器坊就曾经为罗大娘的面巾作坊打造出了一批器械,在这方面也算比较有经验。
  “那些女子能造器械?”有人面露不屑道。
  “眼前这台织布机,便有女子的功劳。”侯蔺这时候说道:“后面的调整改良,少不得还要请她们帮忙,毕竟这织布一事,女子总要精通些。”
  侯蔺在这工学之中管理后勤以及财务,这活计也没那么好干,毕竟这时候能进工学的,个个都有背景。
  好在有罗用支持,衡致等人又都十分配合,斗败了几个跳的最高的刺儿头之后,侯蔺在这工学之中渐渐也就伸直了腰板,这种日子过的久了,也就越来越不爱看人脸色了。
  今日他们工学做这个展示,这些个官员看就看了,有些人还非得给他摆个高高在上的挑剔劲儿。
  这么好一个机器造出来,说几句表扬人的话怎么了,能少了这些人身上一块肉么?
  倒也并非人人如此,说好话的人也有,主要都冲着罗用和衡致他们那边去了,因为众人皆都知晓,他二人才是真正手握技术的核心人物。
  待人都散去之后,罗用便忍不住对侯蔺吐槽:
  “那曹司直和程舍人,前两日在朝上还骂我呢,今日便跟没事人一般与我说话,真当我被人骂得多了就记不住他们了?”
  罗用近日着实挨了不少骂,主要便是为了那两所女学,反对他的人很多。
  初时在朝会上被人一通乱批,一个批完又来一个,接连几轮下来,直批得他整个脑门嗡嗡作响,很是头大,后来渐渐也就有些习惯了,就跟这长安城中夏日里的蚊蝇一般,习惯了也就觉得没什么。
  侯蔺自然也知晓这种状况,这长安城中的官员,有那刚正不阿的,也有那没脸没皮的,昨日翻脸今日便又能贴上来。
  “你若是不能自己看开些,早晚被这些人活活气死。”侯蔺笑道。
  不过这些人之所以态度变化这般大,自然还是因着那新式的织布机。
  在得到了罗氏机器坊也会参与纺纱机的研发这个消息以后,之后的日子里,想进机器坊的小娘子一下子便多了起来,因为男的太难进去了,于是那些人就专门安排一些小娘子去报名。
  结果机器坊那边近来因为人员趋近饱和,对于新入者的要求已经提到很高了,倒不会因为这些小娘子们是哪一个家族安排过来的就刻意为难,主要还是那个每旬一次的入学考试太难,寻常人都考不好。
  四娘曾经问过罗用,明知那些家族安排人到机器作坊那边,必定是别有用心,因何还要收?
  罗用回答说:“让他们千方百计塞人进机器坊,总比让他们无所事事,整天都想着怎么弄死我来得好啊。”
  “那我们机器坊的技术若是被人窃取了呢?”七娘小可爱在一旁问道。
  “无事,阿兄这里还有很多。”罗县令老神在在。真要这么玩,就他那一空间的书籍,玩一辈子都没问题。
  这便是堵不如疏的道理了。
  既然罗用那个机器坊肯收人,他们这些家族也都有机会可以弄到一点关键技术,就很少再有人会想去把他们整锅端了,毕竟整锅端了之后究竟哪些人可以分到好处,又能分到多少好处,那也很难说。
  所以长安城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家族势力,近日都想着法儿往罗氏机器坊塞人呢,手里头若有那一两个好苗子的,轻易便能进去了,也是很简单,问题就是那好苗子难找啊。
  那石氏一族亦是如此,与白二叔有些往来的那位石家郎君,在这个家族里原本并非十分要紧,也是他本人比较争气,勤勉好学,硬是在这长安城中挣得了几分名气,又教出了一对十分优秀的儿女,因此近年在家族之中也算说得上话。
  近来他们家族里的人也想往罗氏机器坊塞人,奈何没有合适的人选,原本找了两个,上一旬送去那机器坊参加考试,均都落选。
  后来族中便有人说:“眼下那罗氏机器坊的要求那般高,他们这族中上下,怕也只有八娘那样的,能够考得进去。”
  他们这里所说的八娘,便是那一日被罗六郎一句话给怼哭了的那个小娘子了。
  这小娘子的父亲初听闻这件事的时候,那是说什么都不同意,这人迂腐啊,最是看重出身层次,他的女儿,怎么能让她和那些匠人女子混在一处,那岂不是要污了她的名声,损了她的光芒,让她的人生从此有了瑕疵!
  后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他们族中第二次又选了几个人去参加机器坊那边的入学考试,还是没考进。
  加上那石八娘近来着实很叛逆,那石家的当家主母就寻了她耶娘过去,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是八娘性烈,如今你二人亦是管不住她,若是再让她这般整日在外乱走,哪一日若是出了什么事,后悔可就晚了,不若还是送去那机器作坊,听闻那作坊里头管教极严,也好磨一磨她的性子,几年后待她从那机器坊出来,若是能够学得一身好技艺,论及婚配之事,这长安城中的家族,还不是任挑任选……
  八娘的耶娘也知晓这一次不好再忤逆族中的安排,再加上自家女儿近来着实很不听话,叫人头疼,想想老人的这一番话确实也比较有道理,最后心中即便还有一些不愿,口头上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言是待八娘回来,问一问她自己的意思。
  结果那石八娘听闻这个事,竟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甚至还感到很吃惊,自家阿耶向来最看重身份,怎的如今竟肯让她去机器坊了?
  想想也是有些高兴,她学那些经史子集又有什么用,将来又不能出仕,还不如整点实用的,将来再搞点大动作出来,定是要叫家里的这些男子们惊掉下巴!
  既然她自己也同意了,石氏夫妇便再没有了推脱的由头,只好任由族人见她送去罗氏机器坊参加考试,结果那一靠之下,果然过了,而且还被安排进了甲班。
  石家族人很是高兴,八娘的母亲也挺高兴,与她夫君说起这个的时候,却被他夫君一口给怼了回去:“我辛辛苦苦教她这许多年,若是连个作坊都考不进去,岂不丢人?”
  这句话后来不知怎的就被人传了出去,也是得罪了许多人,因为那些人也把自家女儿送去罗氏机器坊参加考试了,却没考进去,按照那世家郎君的说法,就是很丢人了。
  不过听说也有那原本在家族中并不十分受到重视的女子考进了罗氏机器坊的,有那家族旁支的,有那庶出的,甚至还有一个年近三十的小妾考了进去,说来也是新奇。
  但凡是这些考进了罗氏机器坊的,不管她们家族中人是怎么想怎么看待她们的,既然将来还要指望她们从这机器坊弄技术出去,那么眼下肯定就要好好对待了,连带她们的父母兄弟也都跟着受益。
  这罗氏机器坊之中的学习生活并不轻松,对石八娘那种底子很好又从小苦读的人来说倒也还好,很多从前没吃过苦的小娘子,初来时难免就要掉几颗泪珠子,倒是没有中途打退堂鼓的,也算难得。
  五郎他们几个并不打算往技术领域发展,所以也就没想过要来机器坊这边上课,只是得空的时候会时常过来看看,好歹对这机器坊中的各项技术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这一天下午,五郎他们早早从白家那边回来,再家里待了待,觉着没什么意思,便说要去机器坊那边看看,七娘听闻了,连忙说自己也要去,又问六郎去不去,六郎想了想,也说要去,于是他们三人便一起出门了。
  “这般冷的天,竟也在家里待不住?”大娘两口子这几日也在这边。
  “年轻人就得叫他们到外头多走走。”罗用捧着一本账簿歪在炕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
  话说这年头别说手机电脑,就连个电视机收音机也无,一般人在家里闲得无聊了肯定就要往外跑,尤其是这些十几岁的小年轻,没几个人能在家里待得住的。
  飞儿那小丫头现在是岁数还比较小,来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随便给她几个小玩意儿,都能乐呵呵玩上小半天,待她再大一些,肯定也要往外跑。
  像罗用大娘这样的,也是平日里事情太多,这时候难得空闲下来,于是窝在这屋子里便不爱动弹了。
  稍晚一些时候,四娘也从南北杂货那边回来了。二娘一直不见人影,她的面巾作坊那边近来很忙,一时便回不来,若是忙得晚了,今天晚上可能就在那边住下不回来了,也是常有的。
  这时候时节已经入冬,兄弟姊妹几人坐在屋里,难免就要讨论一下今年这白叠花的行情,因着那木轨道的便利,今冬陇西那边会有许多白叠花运到陇东,也就是凉州城那一带,再从凉州城运来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