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她拿起裹着她的那条毛巾擦起来头发来,洗完澡后她头发,身体都是香香的味道。头发乳和沐浴露都是同一个香味,就是她闻到的那个在她身上的香味。
  不知道是什么花香。
  她边擦头发边看周围,床很大,白色的床笠,浅灰色的被子,深灰色的枕头。床头边有架很高的黑色探头台灯。
  床头的柜子有相框。她认出其中一个是言蹊,还有三个男的。一模一样的高个子。言蹊扎着高马尾,视线落在前方,笑容灿烂,明眸善睐。
  被她眼神一看,感觉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言蹊出来后,发现安之小手抓着相框,看得异常认真仔细。
  “那是我和我哥哥们。”
  安之转头,“三个?”
  言蹊走过来坐下,接过相框,摇头道:“我有四个哥哥,三哥四哥是双胞胎……”
  她顿一顿:“我五岁时,四哥和爸妈过世了。”
  她刚洗完澡,穿了条睡裙,头发半湿地披着肩上,身上和她是同个味道。长睫微敛,没有往下说了。
  安之的小心脏揪了揪。突然有点无措。
  “那个……香味。”安之涨红脸才蹦出这几个字。
  言蹊被她吸引了注意力:“什么?”
  “洗头发的,还有……洗澡的,香味是什么花?”
  “哦……是这个……”她拿来白色的瓶子。上面浅绿色的字体“kai ”,挤出一点乳液,抹开,“我们洗头发洗澡的都是这个牌子,栀子花。”
  安之并不认识这种花,言蹊又笑笑道:“是一种白色的花朵,这是我妈妈很喜欢的一个牌子,而我喜欢栀子花。”
  她微微凝神,似乎想起来什么往事。眼神有点飘渺,也只是一瞬,她笑着对她说:“楼下就有种的,不过现在过了花季,以后给你看。”
  其实还没到言蹊睡觉的时候,她给安之吹头发时小女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慢慢慢慢地歪向她,言蹊把她接住,摸一把她的头发,把她放好睡着。
  她其实并不习惯跟人一起睡,更别说是同个被窝了。另外拿了一张大毛毯,将小女孩严严实实裹在里面,掩好被角。
  本来想看点台里的视频资料,想想还是算了。亮着灯怕她睡不好。
  在她旁边躺下来,言蹊一手枕在脑后,肢体放松,精神上却没有。
  “我在想什么呢...把别人家的孩子就带回家了....”
  你是不是有想清楚之后要做什么?她父母是不靠谱,可是……由得你做主吗?难道你要把她带在身边么?
  这怎么可能呢……
  言蹊这些天在编导的这个岗位实习,跟在导演们的后面团团转。上周确定好了选题,下周就要拍摄了,编导的这个岗位不仅上佳的文笔,良好的沟通能力,以及耐心,细心,最重要的是需要体力,因为非常高强度的工作,每天至少12个小时,通宵达旦是经常的事情。跟她一起实习的几个同龄人,每天晚上靠喝咖啡和公牛撑下来,干脆就住在了台里分配的宿舍。
  她都不能保证每个月的休息时间。怎么带一个孩子呢……
  这怎么可能呢……
  言蹊按按头,侧过去看安之。小女孩睡着了,很安静,呼吸声细细的。
  言蹊一点都不了解儿童的世界,她的两个侄子又吵又熊,又爱粘人。她二哥和三哥不胜其扰,搬了出去。她倒不会讨厌,只是觉得“小孩子这种生物太麻烦了,尤其是男孩。”
  她大嫂要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孩子就好了。一定又乖又可爱,淘气一点也没有关系的。言蹊之前也这样想过。
  没想到会遇到安之。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言蹊又想起这句话,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奶声奶气地说着这么沧桑的话。她需要比别的小孩子更多的呵护还有爱护。
  她可能做不到……
  说实话,言蹊有点后悔冲动把她带回家,她根本就没有想清楚后面怎么办,只是当时觉得不能由着她这么一个人回去。
  每个小孩的内心都有一座属于她们的公园。也许大部分的小孩,如同她的熊孩子侄子们,他们的那座公园可能是阳光,秋千,晃动的小马,摩天轮。有父母一起陪伴着的笑声。
  而安之,她内心的公园里也许有这些事物,而她站在外围,只是静静地看着别人家庭玩耍。
  言蹊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种这种感觉,光想着就让她心艰涩起来。
  她希望她带她回家这个举动会让她开心,又隐隐担心她会对她有太多的盼望。
  因为她不愿让她失望。
  言蹊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也罢……先在家里呆着吧……至少有心姨照顾,她放心多了。
  暂时先这样吧。
  安之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是在老家的小床上,还是在陶臻臻的住处,还是在那个冷冰冰没有人会理她的大房子里?
  她坐起身来,揉揉眼睛,扫了一圈周围,才恍惚想起这是yan xi的房间。
  她摸摸盖在身上的毛毯,又看了看旁边叠好的浅灰色的被子,愣了愣。她坐在床上发了一小会儿呆,才去摸床尾给她叠好的衣服。
  下床,到卫生间,小心地观察了下,发现有给她的牙刷和毛巾,她心定了定。踮起脚刷牙,洗了下冷水脸,梳好头发。
  她在房间里等了一小会儿,也不见有人来。不知道应该想什么,只好起来开门出去。
  三楼静悄悄,她在门口站了站,回忆下楼梯的方向。
  言蹊刚走到三楼就看到小女孩站在那里发愣,穿着浅黄色的衣服和裤子,看到自己,她轻吐了一口气,朝她微笑起来,有点怯生生的。
  “来,”言蹊不由得把声音放轻,“肚子饿了吗?”
  早餐很香,小米粥,豆浆,油条,肉包子,鸡蛋饼,还有小菜。
  一楼的厨房有很长很宽的原木餐桌,大大的落地窗门,门外还可以看见很大一片的绿色的草地。
  这是个陌生的环境,安之有点忐忑,坐在桌旁没有动。桌面上的食物有着温暖的香气,她目光略略扫过,也不主动提出要吃什么东西。
  言蹊眉头不经意地蹙了蹙,松开,主动给她盛了一碗小米粥,把油条和鸡蛋饼推到她面前。
  “会拿筷子吗?”
  安之迟疑了一下,点头。
  言蹊给她拿了一对儿童筷子,勺子。她小手抓起来,道谢,仿佛想起什么问:“心姨,爷爷和奶奶...他们吃了吗?”
  言蹊看看她,“嗯,他们都吃过了。我也是。”
  安之默了默,小声道:“我起晚了...”
  言蹊揉揉她头发,“没有,爷爷奶奶本来也不在餐厅吃,他们起得早。心姨也是...”
  “快吃,要不然肚子里的青蛙要叫了。”
  安之这才放心,小口小口地吃起东西来。她吃相很乖,舀一勺粥,吹一吹,含到小嘴里,咽下去。咬一口鸡蛋饼。再吃粥。
  像只小兔子一样,连咀嚼的声音都很小。
  而且只吃放到她眼前的食物。
  这样她仿佛就很开心了,偶尔抬头,小酒窝扬一扬,对她笑。
  言蹊心里一瞬间的波澜起伏,不知道怎么该对她说她今天就要回市里去工作。但还是要对她坦白。
  等她吃完,她们在客厅坐着。
  “安之...”她刚尝试着开口,小女孩听到她的语气就坐直了,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就像兔子受惊一样竖起耳朵。
  言蹊抚抚她的耳侧:“你安心的住在这里,没有关系的,心姨和我爷爷奶奶都很欢迎你,还有过几天我侄子们就回来了,他们跟你差不多大,你们可以一起玩......”
  安之抿了抿嘴,右颊边的酒窝黯然地陷进去。她问:“你不在这里吗?......”
  言蹊:“我在市里工作,会比较忙,不能每天晚上都回来.....”
  安之看着她。
  言蹊:“我下个月...嗯...下下周回来。”
  安之还是看着她,离得近了,看得见言蹊的皮肤很白,双眼皮深,眼形是偏狭长的,尾端自然微翘,天生的一对笑眼。
  安之小肩膀矮了矮,头发细软地伏在她脸颊。她垂下眼睛,言蹊在家穿了件灰色的大卫衣,阔腿牛仔裤,安之盯着她袖口看,有一圈白色的压线。
  突然,耳朵被暖腻的手捂住。安之被动地抬起头,言蹊的眼神温柔剔透,弯起唇角,嗓音清和:“安之,我下周回来。跟你保证。”
  回市里的路上,天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言蹊心情莫名有点低落。
  她离开的时候,跟心姨多聊了一会儿,请她千万多照顾一下安之。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心姨是照顾他们兄妹几个长大的,看养小孩经验丰富。
  可是安之……
  那个小女孩听她说完,突然问她,“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言蹊微微一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问,但是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好,“言,语言的言,蹊,这个字比较难……”
  她拿来纸笔,尽量写慢给她看,“就是小路的意思。”
  她的字秀气又沉静,带着大人写给小孩看的那种端正和规矩。安之细细地观摩着,把纸捏在手心。
  她又问,“为什么叫你小五?”
  言蹊:“因为我在家里排第五呀,小五是我的小名。”
  安之小嘴微张“哦”一声,墨亮的瞳仁泛起笑意。言蹊借机逗她,“那你有没有小名啊?”
  安之道:“有的,外公叫我陶陶。”她嗓音糯软,“......只有外公这么叫我。”
  几颗大点的雨滴砸到玻璃上,言蹊拉回思绪。天空飘起了密密的雨丝,入秋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