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那你去买。”田大花说,“我回去看福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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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茂松买了一袋面包回来,刚进大门,就看到了张二柱站在病房楼门口探头探脑。
  “张二柱,你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姜茂松跟这个愣小子说话总有些没好气儿,张二柱却丝毫不觉察似的,立正,敬礼,一本正经地回答:“报告政委,我顺路送姜奶奶来的。”
  原来昨晚张二柱他们因为搜山抓土匪,天太晚了,就留在山下扎营,今天一早跟着连队回城时,老奶奶正好要带着茂林和小石头要进城看福妞。张二柱就一起把他们带进城来了,进城后其他人回了营房,他则热心地帮着把奶奶他们带路送到了医院。
  这个时间,老奶奶就已经到了,肯定天刚蒙蒙亮就动身赶路了的,恐怕因为担心福妞,一晚上都没睡好。
  姜茂松回到病房,便看到田大花和奶奶站在病房门口正在小声说话,小石头亲昵地靠在田大花身边,茂林则站在一旁,很和谐的一幅画面。
  “烧已经退了,医生刚才来查房,说也该醒了,应该没有其他问题。”田大花小声跟奶奶说着,安慰道:“奶奶,你别担心,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没大碍的。”
  “兴许就是吓着了,小孩子胆子小,容易吓掉魂儿,我昨晚给她收惊叫魂了,让她睡吧,睡足了魂儿就回来了,就好了。”奶奶说。
  姜茂松走过去,摸摸小石头的脑袋,拿面包给他吃,又拿了一个给奶奶。小石头也是头一回见到面包,薄薄的牛皮纸袋,里头几个巴掌大的方形面包,松软喷香,还包着一层半透明的油纸。小石头就拿了一个,说剩下的都留给小姑姑。
  奶奶对面包挺好奇,拿在手里看,姜茂松便给她讲这是面包,烤熟的。
  奶奶拿在手里看了看说:“这东西,不就是乡下的馒头,城里人花样多,加上糖,拿火烤熟了的,味儿倒是很香。”
  奶奶看完了却没舍得吃,说这都是小孩子的零食,给福妞留着。
  “太奶奶,这东西好吃。”小石头咬了一口,就送到奶奶嘴边,非让她咬一口,奶奶咬了一口,摸着小石头的脑门夸他懂事。
  一家人怕在病房里吵着福妞,就站在门口的走廊里小声说话。尽管田大花一再安慰,奶奶还是担心福妞,一直念叨着这孩子本来就胆小,生下来身体就弱,让土匪这么一折腾一惊吓,可不就病了。
  “我怎么听说,姜根保家的丫头给咱福妞使坏呢?让土匪抓咱家福妞,好把她放了。大花你回去也不跟我说,我可都听你三婶说了,你说姜根保这个闺女,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坏心眼儿呢,要不是她,咱们家福妞恐怕也不至于吓得病倒。等我回去非得数落她家大人,这样的孩子不好好教,长大也不会是个厚道的人。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想保全自己没人说她,可她不该把咱们家福妞推出去当替死鬼!这事情,他们家大人做事也越发不经讲究了,自家孩子做错了事,昨天晚上都没人过来看看咱福妞,你说多气人。”
  提起姜丫头的事,奶奶很是气不顺。
  “奶奶,您别气了。”田大花说,“昨天我去揍了她一巴掌。我这个人不喜欢积怨,有气我当场就出,至于她家里人怎么教孩子,我就管不了了。”
  这件事姜茂松听说了,可并不知道田大花去吴翠芬家里“报仇”的事,闻言不禁眉心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看她垂在身侧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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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妞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钟,奶奶几次不放心地进屋去摸她的额头,小丫头还动了动脑袋,把脸蛋贴在枕头上,睡颜十分满足。
  奶奶却又添了一层担心,她听说昨天干坏事的土匪当场就被打死了,接着福妞就昏睡不醒,会不会……
  奶奶挪着小脚,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小石头:“石头啊,你在这儿守着你小姑,看起来光收惊没用,怕是沾上脏东西了,我得想法子再给她驱驱邪。”
  她挪着小脚往外走,田大花赶紧跟上去,伸手扶住她。姜茂松在旁边劝道:“奶奶,那都是封建迷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这是在医院里有医生呢,你就别张罗了。”
  奶奶把眼睛一瞪,摆摆手呵斥他:“你要不信,也不许乱说话。”
  奶奶在病房前边的大院子里四周转了一圈,没看到她要的桃树枝条。乡下流传的驱邪法子,是要用到桃树枝条、黄表纸和大香,这几样东西眼下都找不到。
  老奶奶担心福妞,心里着急,就挪着小脚继续往远处找。
  “奶奶,你歇歇,我去给你找吧。” 田大花看着她那双小脚走路费劲,就招呼茂林扶她回去坐着,自己沿着医院病房往后头走了一圈,也没看到一棵桃树,只好先回去。
  她拐进病房楼,沿着走廊走过去。病房楼里很安静,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匆匆走过,田大花沿着走廊往前走,忽然从前边拐角走出一个人来,在田大花前边几步停住了。
  田大花原本随意看了一眼,目光一顿,居然是那个小林,穿一身白大褂,怀里抱着个本子。
  田大花的目光在小林身上停了一下,便目不斜视,脚步不停,继续走自己的路。擦肩而过的时候,小林却跨过来一步拦住了田大花。
  “你好,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田大花意外地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笑笑说:“不能。你是什么东西,要跟我说话?”
  第16章 得意(修改)
  “你……”小林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有事,没工夫理你,你有什么话找姜茂松说去。”田大花随手把她往旁边一扒拉,便径直往楼上走。
  小林涨红脸愣在当场,看着她的背影,气得泪花都冒出来了,跺跺脚恨恨地小声骂道:“乡下泼妇!”
  她声音本来很小,可田大花长期生活在山林,耳力却比一般人尖,闻言一转身,神情颇有些困惑,平平问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羞耻吗?我家福妞还病着,我真没工夫理你,你自己安分些。”
  那语气,就像呵斥一只小狗小猫似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留下小林站在那儿羞恼气恨,被蔑视得彻彻底底,感觉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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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大花走回病房,小石头远远地跑过来说福妞醒了。田大花赶紧往病房跑去。
  田大花跑进病房,奶奶、姜茂松和茂林正围在床前,病床上的福妞果然已经醒了,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小孩子惊吓又发烧,蔫巴巴的,有些没精神,看着很让人心疼。
  “醒了?”田大花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触手是正常的温热,田大花嘘了一口气,笑道:“哎呦,你这小孩儿,你好歹也醒了,把一家人都担心死了。”
  “福妞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快让奶奶看看。”奶奶也伸手摸摸福妞的额头,安慰道:“别害怕,土匪都被打跑了,不会再来啦。你呀,昨晚发烧,你大嫂连夜把你抱到医院来了。”
  “饿没饿?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肚子都该饿扁了吧?”田大花给她倒了杯水,一边端到她嘴边,一边问:“先喝口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看看,这是面包,爸爸给你买的,可香了,快吃一个。”小石头把那袋面包送到福妞跟前。
  “大花,还是先别给她吃东西,让医生先来看看。”姜茂松拦了一句,快步走出去叫医生。
  病床上的福妞却一直没说话。田大花看着她蔫巴巴的样子不禁担心。
  “福妞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妞看看她,慢吞吞摇摇头。医生很快来了,检查了一下,又问了几句,然后说没其他问题,让再观察一下,可以吃些食物。
  田大花拿了个面包给福妞吃,又叫茂林去大门外的饭铺买些热粥来。茂林很快用店家的粗瓷大碗端着一碗白米粥回来,说等会儿吃完了,再给人家把碗送回去。
  “小孩子惊吓了,恹恹的没精神。等回到家里,再给福妞驱驱邪。”奶奶说,“茂松啊,你问问医生,福妞醒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奶奶,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一下吗。”姜茂松见福妞醒了,看起来情况正常,便放下心来,就劝奶奶再等等,要是福妞确定没大碍了,下午再送他们回去也不算晚。
  临近中午的时候,姜根保居然来了,手里拎着两样点心,身后还跟着谢白玲。两人都是一脸关切的样子,说是来探望福妞。
  因为姜丫头的事情,老奶奶看见姜根保就没有好脸色,她是村里的老长辈,老人家要撂脸谁也没法子,姜根保叫了几声奶奶,询问福妞怎么样了,奶奶却板着脸不搭理他,田大花当然也没搭理。
  姜根保有些摸不着头脑,脸上讪讪的,求助地看着姜茂松。
  姜茂松默默把脸转开了,奶奶和田大花,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福妞是他妹妹,还那么小,他也心疼啊,只不过姜茂松估摸着,看样子姜根保还不知道姜丫头那回事,他应该是听谢白玲说福妞进医院的。
  姜根保被晾在那儿讪笑,场面就难免尴尬了。他身后的谢白玲察言观色,走过来去扶奶奶,自以为体贴地说道:
  “奶奶,是不是小妹妹情况不太好?您别着急,我就在这医院工作,医生们我都认识,我可以去拜托医生,叫他们好好照顾福妞。”
  “呸呸,我们福妞好着呢,没啥不好的。”奶奶看看谢白玲,问姜根保:“根保啊,你带来的这是谁呀?”
  “奶奶,她就是小谢,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姜根保话音一落,奶奶推开谢白玲扶着她的手,了然地看看谢白玲:“哦,这就是你新换的小媳妇?”
  田大花心里一乐,天知道,老奶奶最是个厚道人。
  再看看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张脸,颜色红红白白真是精彩,姜根保张了半天嘴也没接上话来。
  “你呀,要是来看福妞的,咱们福妞福大命大,好在没出啥事儿,你就回去吧。你要是来赔礼道歉的,那也免了吧,你回去好好教教自家孩子就行,你就算离了婚,也还是亲爹,孩子你该管的,你自己可别忘了。”
  奶奶数落完,就挥着手叫他们走。
  姜根保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话听音,他琢磨着一准是他乡下的儿女闯了什么祸,并且还跟福妞有关系。姜根保本能地就想到了儿子铁蛋,根本就没往女儿姜丫头身上想。可他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好带着谢白玲告辞离开,临走时悄悄拉了姜茂松一下。
  “茂松,到底发生啥事儿了,我听说,福妞不是让土匪劫持给吓的吗,奶奶这怎么不待见我呢?”姜根保把姜茂松拉到门外走廊,小声问茂松。
  姜茂松没回答他,反问道:“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回家看看?”
  “嗐,我一早听说村里进了土匪,不是说都解决了吗,还没顾上回去。中午小谢回去告诉我,说福妞进了医院,我赶紧过来看看。”姜根保解释了一下,问道:“是不是铁蛋那个小混蛋欺负福妞了?这个小王八蛋就是个反骨,不听话,我回去揍他。”
  “你……”姜茂松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具体情况,你还是回去问问张二柱吧。这事情,奶奶担心福妞,肯定会有些生气。虽然都是小孩,年纪小不懂事,可该教育还是要教育。”
  战争年代,像姜丫头这样的,就算是小孩也会坏大事,何况她都十四岁了,该让她懂得道理。从姜茂松的立场看来,这要是搁在部队,一准是个叛徒,都够枪毙了。
  “那……我去问问。”姜根保只好匆匆离去。
  病房里,奶奶赶走了姜根保,见福妞看起来好多了,想起什么就问她:“福妞,你昨天怎么会跑去七婶家?我记得,你原先没跟姜丫头玩过啊,她比你大了六岁呢,我记得她原先没找你玩过啊。”
  病床上坐着的福妞刚吃饱,显得憨态可掬,自己摸摸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她最近忽然喜欢找我玩了,昨天我正在家门口玩,她来喊我一起去七婶家剪花样玩儿。”
  “好像,从爸爸回来以后,她就开始来找小姑姑玩了。”小石头在旁边说。
  小石头的话让奶奶和田大花沉默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交换了个眼色。十四岁的小姑娘,就有这势利的心思?
  “这个小孩,心眼儿也太多了。”奶奶气呼呼对福妞说,“福妞啊,你听话,往后在村里看见她,躲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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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妞既然好了,田大花就打算给福妞出院。
  可恰好是在中午休息时间,问了护士,说要等下午医生上班才能办出院,于是只好再等等。姜茂松于是说,趁着这工夫,他要先回部队一趟,他一上午不在,怕有什么要紧事。
  “大花,我看这样,你跟我一起出去,到门口买一些午饭回来。”姜茂松说,“你们先解决午饭,等下午医生上了班,我回来结账出院。”
  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从楼上下去。中午时间,医院的大院里还算安静。田大花怎么也没想到,刚走出病房楼大门,就迎面遇上了小林。她出现的实在也太巧了吧,田大花有理由怀疑,她今天自从发现他们在医院,就一直在附近窥视。
  果然,小林看见他们,目光哀怨,就在几步远站住了。
  田大花真有些困惑,一个女人年纪轻轻,脸皮到底能有多厚?她瞟了身旁的姜茂松一眼,这样的“偶遇”,让他脸色看起来很不自然。
  “找你的,你自己解决。”田大花示意姜茂松,“都跟你说了,别让她到我眼前膈应人。你们两个,脸皮能有多厚?”
  “大花,你……”姜茂松无奈地窒住。再傻他也知道,他这个时候真要留下来跟小林说会儿话,别说田大花,任谁也会多想了。
  他跟小林的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该牵扯,当断则断,不然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姜茂松心里很清楚。
  “大花,你等我一下。”姜茂松说,“你别误会,人家小林只是在这家医院工作,她会在这儿很正常。我跟小林,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们原本也没有太深入的关系,她是个聪明理智的姑娘,她不会想不通的。”
  姜茂松这话说给田大花听,更是说给小林听,他跟小林已经当面说清,断了之后,小林还是找过他,不甘心,可他总不可能再回头,这么纠缠下去,对她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她怎么样关我屁事。”田大花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说道:“你自己的烂账自己管好,再让她到我跟前膈应人,我会生气。”
  “小林,不好意思,大花她误会了,那个……你忙你的。”
  姜茂松一边尴尬难堪,抱歉地对小林点点头,一边只好匆匆跟上田大花。人总是此消彼长,再说他自己亏欠短理,他现在真的深有感触,他惹不起田大花,却慢慢地开始习惯她的强势直白。
  可惜,未必有人明白他一片苦心。他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小林带着压抑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