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老子今天非得给她点教训尝尝,省得她忘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和本分。”
  李叔一靠近,杨吱便嗅到了刺鼻的酒气,她眼疾手快,抄起地上的板凳扔到李叔面前,李叔不及防被绊了一跤,跌坐在沙发上,
  杨吱连忙拽着母亲,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门,两个人的呼吸都没能平静,彼此惊悚地对视了一眼。
  那天晚上,母亲睡在杨吱的房间,任由李叔在楼下发着酒疯,砸碎东西,咒骂着所有的一切,咒骂命运的不公平。
  小床上,杨吱紧紧抱着母亲,不再像小时候母亲抱着她,给她挡风遮雨,这一次杨吱让母亲靠在她的怀里,她要保护母亲。
  “妈妈,你离开他吧。”
  杨吱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她和母亲谈及这个话题,你离开他,我们一起生活,我们不需要他。
  母亲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我们能去哪里。”
  杨吱赶紧坐起身来,看着母亲,调子拔高了几分:“出去以后我才知道,天大地大,世界不仅仅只有一个红水镇,未来有无限种可能性,妈妈,你应该要勇敢迈出这一步,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妈妈老了。”母亲的声音有些疲倦:“经不起什么折腾了,你还年轻,未来是属于你的。”
  “你一点都不老!”杨吱固执地说:“我们可以...”
  “小吱儿,其实你李叔就是喝了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平时对我还是很好的。”母亲拉了拉杨吱的手:“你不要总看到他不好的地方,也应该看看他好的地方,你念书的学费,生活费,大部分都是他出的呢,他工作非常辛苦,而且腿又那样了,我不能抛下他...”
  杨吱恨铁不成钢地丢开了母亲的手:“你就当烂好人吧,不考虑考虑自己,也考虑考虑我!”
  母亲深长地叹息着,不发一言。
  虽是赌气,不过母女俩没有隔夜的仇,第二天俩人又和好如初了,白日里继父出去工作之后,杨吱便拿着吉他在店里练习曲子,弹唱着寇响发给她的那段唱词。
  rap里面加入旋律唱腔是非常普遍的一种做法,纯说唱可能会略显单调,但是如果有旋律之后,听起来就会很有层次和节奏感。
  每天店里都有络绎不绝的客人上门来找母亲编辫子,对杨吱的歌声啧啧称赞,日子过得倒是舒心自在。
  只要李叔不在,日子就是畅意的。
  杨吱把要去s城比赛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警告杨吱,李叔面前千万不能说是去参加什么比赛,就说和朋友出去旅游。
  杨吱忐忑地点了点头,当天晚上,母亲做了一大桌子的好饭菜,母女俩等着李叔下班回家,一起围桌吃饭。
  李叔看起来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饭席间,母亲跟李叔说了杨吱要和朋友出去旅游的事情,却不曾想李叔听了之后大发雷霆,说老子在工地上辛辛苦苦地工作,赚钱养家,不是让你们这样子败坏的!
  母亲连忙解释:“不是,吱儿出去旅游的钱我来出。”
  “你的钱,你的钱不是老子的钱啊!”李叔筷子一掷:“想都别想,还出去旅游,你当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呢,我告诉你,想读书就给我安心呆在家里,不想读书就退学嫁人,以为进了一回城就了不起了,学着城里人的那一套。”
  杨吱愤恨地看着他,眼神非常用力。
  李叔冷哼道:“还瞪我呢,告诉你,不管你再怎么挣扎,你都是一条虫子,永远变不成凤凰!给我老实待着吧。”
  杨吱一口气跑回房间,重重关上了房间门,背靠着墙气得发抖,手紧紧攥着拳头。
  “我不是虫子。”她以极低极沉的声音,喃喃地重复着:“我想要的,我都会得到,没有人能看不起我...”
  她拿出手机,翻出了经纪人陆亦的电话号码。
  第49章 最宝贝的
  小镇的岁月悠悠哉哉, 仿佛时间的流逝在这里也变得格外的缓慢而又深刻。
  每天早上母亲在树下剥豆角, 杨吱拿着英语作文本, 背诵着上面的短句和单词。或许歌唱和表演她还有那么一点儿天赋, 但是学习这件事, 全靠她自己的努力, 才能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过去杨吱总是说,留在小镇上, 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的人生,想想便觉得, 很可怕。
  母亲知道她看似柔软温顺的外表之下, 跳跃着一颗坚毅而热血的心脏。她的心很大,她想要出去看看。
  “这样,到时候你和朋友去s城, 不告诉你李叔。”母亲给杨吱出主意:“妈这儿还有钱,可以给你当路费。”
  杨吱放下英语课本:“这样李叔肯定会跟你生气,说不定又会动手。”
  “其实清醒的时候,你李叔还是挺通情达理的一个人, 顶多生会儿闷气,不会对我怎么样,他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
  尽管母亲这样安慰, 可是杨吱还是没有办法放心。
  那天继父李叔大发雷霆之后, 母女俩都不敢再提“旅游”的事情,生怕再度惹恼了他。
  “他在我们家,就像个定时zha弹。”杨吱这样对母亲说:“我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你就不能离开他。”
  这已经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为什么就不能离开他,为什么要这样委屈巴巴地守着这个家过日子。
  “这么多年,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母亲深长地叹息着:“他腿坏以前,其实对我还是很好的,腿受伤也是因为想要多加班,多给这个家挣点钱,所以如果我现在离开他,就太没良心了。”
  “那你就这样,抱守残缺过一辈子吧。”杨吱说完转身回了房间,每次都是这样,杨吱巴不得母亲赶紧离开继父,可是母亲总不愿意,两个人不知道爆发过多少争执。
  杨吱总是责怪母亲不肯为自己,也为她想想,而母亲总是在她离开以后,伤心地抹眼泪。
  那个时候的杨吱,还无法理解母亲的无奈和踟蹰,而后的许多年里,当她心性渐渐开始成熟并且稳定的时候,每每念及至此,诸多悔恨萦绕心头,难以释怀。
  那天中午格外闷热,空气里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窒息感。杨吱一个人抱着吉他坐在房间里,弹出一段轻缓的旋律,心头的浮躁似乎纾解了不少。
  她望向窗外,天际翻滚着黑色的浓云,心头升腾起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戴上耳机,继续抱着吉他练习。
  然而没多久,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母亲的叫喊声。
  房间门被人一脚踹开,李叔出现在她面前,满脸通红,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宛如修罗恶鬼。
  杨吱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李叔已经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手机,手机上是杨吱之前录制的singer歌唱比赛的视频。
  “老子让你进城读书,你他妈就是这样读书的,抛头露脸去卖艺,工地上的工友都知道这件事,说我女儿在网上当什么主播卖唱赚钱,你可真出息啊,你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
  杨吱反驳:“我没当什么主播,就是唱个歌而已,又怎么了。”
  “你知道工地上的人是怎么说老子的,说老子现在没本事了,还要靠当女儿的在网上抛头露脸卖艺来养活!”
  “我没用这个赚钱!”杨吱急忙说道:“再说了,我也不是你的女儿!”
  李叔指着杨吱,手都气得发抖了:“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是你的女儿!”
  李叔气得抄起凳子就要砸向杨吱,这时候母亲冲进房间,扑过来护在杨吱的身前:“不要碰我女儿!”
  “妈,你让开!”杨吱生怕母亲被继父误伤,拉着她连连后退。
  这时候,继父的目光落到了床边的吉他上,脸色微微变了变。
  杨吱见状不对,赶紧跑过去想把吉他抱回来,却不想继父上前一步,直接抓起了吉他。
  “老子给你生活费,你就用来买这玩意儿了是吧?”
  “不是!”杨吱连忙辩解:“这是同学借给我的,你快还给我,弄坏了要赔的!”
  李叔愤恨地看着杨吱:“赔,好,我这就赔给你看!”
  他说完抓起吉他便往墙上砸,杨吱尖叫一声,连忙跑过去拉住他,他用力甩开她的手。
  杨吱被他推得跌在书桌边,一声沉闷的嗡鸣声伴随着盛夏的滚滚雷鸣,吉他直接被李叔砸在墙壁上,从中间断裂开来,还有几根琴弦连接着残缺的身躯,琴身的却已经彻底损毁了
  那一声巨大的嗡鸣也让杨吱的脑袋彻底空白了,闪电将房间照得透亮,周遭所有的一切伴随着吉他的损毁,定格成了灰白。
  那是寇响最珍爱的木吉他。
  “你都干了什么!那是杨吱同学的!”母亲也赶紧走上来推开李叔,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竟然把他推得往后面趔趄了一下子。
  吉他琴箱发出的那一声剧烈的震颤也让李叔的脑子稍微旷了一下,气势便稍稍弱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咕哝骂着小赔钱货,转身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房间。
  杨吱跪在地上,看着那柄被摔裂成了两半的吉他,一颗心凉透了顶。
  “吱儿,没事儿,我明天拿去给镇上最好的王木匠修修,一定能修好。”
  “修不好了。”杨吱抚摸着琴箱断裂的位置:“已经坏了,修不好了。”
  “那...这个琴多少钱啊,咱们给你同学买个一模一样的。”母亲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慌了神:“吱儿,你别吓妈妈,没那么严重的,咱们赔给你同学,啊,没关系的。”
  杨吱抱起残破的吉他,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妈妈,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母亲担忧地看着杨吱,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了房间。
  杨吱强忍着酸楚,抱着断裂的吉他坐在地上,努力试图接续着吉他,可是琴身从中间断开,除了几根残损的琴弦以外,周围木头都已经碎裂,无从修复,甚至都不能回归原貌。
  这柄吉他很旧了,琴身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听周婶说,从寇响接触音乐开始,就一直用的是这柄吉他。
  这是他父亲送他的唯一一份生日礼物。
  尽管嘴上从来不说,甚至大部分时候言不由衷,但杨吱知道,寇响是极念旧之人,。
  杨吱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心底有一股至死的悲哀,不仅仅是因为寇响珍爱的吉他被损坏了,更因为那份压抑和绝望,无处释放。
  无论处境多么艰难,杨吱都默默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轻言放弃,只要努力就会有希望,可是这些自我的心理暗示,在残酷的黑暗现实面前,却又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她真恨自己,恨自己还没有长大,恨自己不能独立,不能远走高飞。
  也恨命运,为何对母亲如此不公,恨父亲,为何要在她还没有长大的时候,便离开了她和母亲,让她们在这个世界上饱受欺凌和苦楚。
  暴雨倾盆而下,窗外横亘的枝叶被吹打得七零八乱。
  杨吱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吉他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她拨通了寇响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三秒便被迅速接通了。
  “狼心狗肺。”
  寇响的第一句话说了这四个字,狼心狗肺。
  天知道他每时每秒是怎样深刻地思念着她,而她似乎大部分时候都想不起他来,好不容易想着了,打个电话过来,却半晌没有动静。
  “喂喂喂,喂。”
  寇响“喂”了好久:“再不讲话我就挂了。”
  一阵长时的沉默,他也没舍得真挂了电话,听着电流中夹杂的凌乱呼吸声,寇响突然慌了。
  “怎么了?”
  “别吓我,发生了什么事?”
  久久得不到回应,寇响又气又急:“老子让你说话!哑巴了是不是!”
  一声轻不可闻的抽泣,寇响的心瞬间揪紧,他坐立难安,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怎么了,你告诉我,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