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节
  “至于怕不怕,”她注视着谢贵妃,道:“母亲要做的事情前无古人,我不过是拾人牙慧,后来者罢了,有您在前边儿撑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谢贵妃赞道:“好,这才像是我的女儿!”
  “大明方徽,鸿光中微,圣命谁堪。我的名字,便出自于鲍照的《河清颂》,是光辉盛大的意思。”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缅怀道:“我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第一个孩子,母后说她怀我的时候我很爱闹,宫人们知道她是头一胎,必然想生皇子,都奉承说怀的是皇子,父皇听了之后很高兴,我还没出生,便定了下这个名字。再后来瓜熟蒂落,见是公主,他们也没觉得失望,照样将这名字给了我。”
  “你是我与九玄的女儿,现下陈国灭亡,也不必再从蒋姓,便从母改姓谢,至于名字,仍旧叫良徽吧。”
  谢鸿光莞尔道:“这名字其实也是我起的,出自‘大明方徽,鸿光中微’的前一句,也是极好的意头。”
  燕琅含笑应了声:“是。”
  母女两人在这儿说了会儿话,燕琅便催着谢鸿光去歇息了,而她则被礼部官员请过去,教导储君应有的仪礼与规矩。
  燕琅聪慧,从前也曾经做过天子,这一套自然极为娴熟,午间时候谢鸿光醒过来,便听人道是公主一点就透,心下实在欣然,宫人们送了膳食来,她正用着,却听侍从入内回禀:“主公,庄氏快不行了。”
  “是吗,”谢鸿光长眉微挑,道:“还能救活吗?”
  侍从道:“太医说现在送下去加以诊治,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那就先叫人把她送下去吧,”谢鸿光冷笑道:“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庄太后被人放下来,半死不活的抬走了,等到下午的时候,皇帝那儿也传了好消息过来。
  所谓的挖坟其实也就是形式上的说法,封闭之后的偌大地宫,又岂是一个人能轻易挖开的。
  谢鸿光令人把蒋兴的陵墓大门给炸开了,将陪葬其中的金玉珠宝尽数取走,皇帝要做的就是挖开棺椁所在墓室里被封死的那扇门,然后再用工具把棺材给撬开罢了,因为庄太后还活着的缘故,根本就没有彻底封绝。
  这活计不算重,但也不算轻,皇帝一个人挖了一晚上,才看看露出墓室的门,第二天又耗费了一上午,才算是彻底挖开,而他这个昔日的天子,也彻底成了灰头土脸的泥人。
  墓门打开,里边儿就是蒋兴的棺椁,四十九颗金钉固定住了棺椁的盖子,只是撬开就是个大工程。
  之前挖墓门的时候皇帝还忍得住,拿了工具开始撬棺材的时候,却是泪流满面。
  ——对于谢鸿光而言,蒋兴合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但对于皇帝而言,那却是爱护他、将皇位与江山留给他的父亲。
  身为人子,不得不惊扰亡父之灵,这又是以孝治天下的时代,想也知道他心里有多痛苦挣扎。
  只是蒋兴是皇帝的生父,跟其余人可没关系,皇帝趴在棺材盖上流泪,没哭满一分钟,监工的鞭子就甩过去了:“陛下还有的是时候哭,哭三天三夜也与我等无关,不过我还是劝陛下暂且等等,免得你儿女因你拖延了事一起上路之后,你再哭不出来!”
  皇帝心知他这是在威胁自己,只是却也不敢违逆,将心头恨意按捺住,红着眼眶,咬牙将棺材上的钉子一颗颗起出来。
  蒋兴辞世不过几年,棺材里边儿又密封的好,一点腐烂的迹象都没有,皇帝见到父亲栩栩如生的面庞,禁不住又一次泪湿衣襟。
  看守他的人却没这么多愁善感,冷笑一声,将皇帝推开之后,三两下把蒋兴从棺材里扯出来,直接给到宫里去了。
  当年蒋兴作乱,附从者诸多,现下或者被拘押,或者因抵抗被杀,至于那些迫于形势不得不顺从之人,谢鸿光只是暂时记下,却也没有苛责。
  蒋兴被挖出来的第二天,谢鸿光下令召集麾下属从与五品以上官员入宫,大庭广众之下将蒋兴鞭尸,末了,又令枭其首级,呈送至太庙祭奠先祖,以慰谢家先人之令。
  谢鸿光衣冠胜雪,燕琅也是如此,靖绥侯却被排除在外,身着素衣,讪讪的站在太庙之外。
  礼官送了酒近前,谢鸿光伸手接过,倾洒于身前,抬眼去看历代先祖灵位,情之所感,泪珠簌簌而下。
  礼官便在此时扬声道:“跪。”
  谢鸿光便与燕琅一道跪地,向谢家先祖行三跪九叩大礼,礼毕之后二人起身,再度面向众人之后,神情中是如出一辙的沉静与敛和。
  “蒋氏一族悖逆,罪该万死,”谢鸿光居高临下的俯视众人,命令道:“首恶蒋兴挫骨扬灰,其子凌迟处死,诛蒋氏九族,明日行刑!”
  众人心下胆寒,慑于她凛然气势,忙躬身道:“是!”
  谢鸿光令既下,很快便在京城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菜市场杀了个人头滚滚,喷溅出的血迹没等被黄土掩埋,就被血液染湿,一时间人心惶惶,满城风雨。
  而燕琅却无暇注意这些,士林之中甚至没有闲心去责怪谢鸿光行事酷烈,因为就在蒋氏一族彻底宣告覆灭的这天,谢鸿光上表敬告先祖天地,登基称帝,复国号为荣,该年号为永安。
  同时,又册立长女谢良徽为皇太女,入主东宫。
  蒋家皇朝覆灭之时,世人只知谢氏女乃是为先祖复仇,却不知她有意女子之身登基称帝的野望。
  毕竟靖绥侯还在,他是大荣皇帝的嫡子,也是大荣的末帝,有这么个上好的新帝人选在,怎么也轮不到谢鸿光称帝啊。
  谁都知道这场宫变中谢鸿光起了什么作用,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天底下哪有女人做皇帝的?
  骨肉至亲,她扶持靖绥侯登基,后者难道会忘记这个姐姐对他的恩德?
  京城里流言甚多,谢鸿光却跟没听见一样,照旧吩咐人准备登基大典,燕琅也是一样,别人说什么都充耳不闻。
  这日清晨,燕琅早早便起身更衣,着九章衣,佩瑜玉双佩,朱袜 赤舄,仪容肃整往太极殿去。
  谢鸿光着天子衣冠,纠仪御史在前引路,越过百官直登龙椅,燕琅随从走到太极殿台阶之下,便在百官之首的位置停住,侍立在下。
  鼓声起,乐声大作,礼官高呼一声:“跪!”众人便屈膝跪地,向天子行大礼,山呼万岁。
  众人都跪下身之后,仅剩的两个站立之人便显得扎眼起来,女帝看得一哂,旒珠之后的双眼淡漠如冰。
  她没有叫跪着的众臣起身,只发问道:“你二人为何不跪?”
  位置靠前些的那人向她一拱手,道:“公主复国,固然足以告慰先帝英灵,然而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如今尚有天子在,公主如何能够登基?传将出去,岂非贻笑大方,先帝亡灵有知,怕也难安!”
  女帝颔首道:“公既如此言说,可见是忠君爱国之辈。”
  那人面露得色,道:“但使无愧于心罢了。”
  “既然如此,”女帝道:“先帝驾崩,蒋贼肆虐之时,你在何处?!你可曾护佑朕与皇弟半分?可曾直言相斥,血溅宫廷?又或者是韬光养晦,以图来日扳倒蒋贼,迎还谢氏后嗣?”
  那人为之一滞,神情窘迫,哑然不语。
  “大荣国灭,是朕将它从深渊里拉出来的,蒋贼肆虐,是朕叫他们灭亡的,我大荣得以再立,哪一桩哪一件离得了朕?!”
  “现在再同朕说牝鸡司晨,晚了!”
  女帝冷笑:“此二人贼子也,于朕登基之日大放厥词,更是居心叵测,即刻押解至午门问斩,问罪其家!”
  满殿臣工跪伏于地,默然不语,那二人却被御前侍从押住,摘去官帽,送往午门行刑。
  那人满脸张皇之态,连声求饶,见女帝不为所动,不禁破口大骂:“牝鸡司晨,家之穷也!女人做皇帝,更是荒唐透顶!谢鸿光,你可以杀我,但你可以杀光所有反对你的人吗?!”
  “朕可以!”女帝起身,双目明亮,震声道:“朕会开万事太平,建不世功勋,从前没有女人做皇帝,那朕就做第一个!朕要这山,这水,这片河山,都记住朕的名字!”
  第195章 我娘是龙傲天7
  众臣原本就跪伏于地,闻言更是不敢抬头,叩首及地,恭敬道:“伏唯陛下能作威作福!”旋即山呼万岁。
  女帝轻轻抬手,便有内侍近前宣旨,一是复国号为荣,改年号为永安,二则便是册立长女谢良徽为皇太女,入主东宫,三便是加封麾下一干心腹侍从,追谥昔年因反抗蒋兴之乱而被杀的大荣旧臣。
  论功行赏之后,朝堂上的冷凝氛围为之一改,众人也知道蒋兴谋逆那一茬就算是掀过去了,不易察觉的交换一个眼神,面色齐齐为之一松。
  燕琅接了那道册立她为皇太女的圣旨,谢恩之后回首,面向众臣,接受过跪拜之后,还未曾叫他们起身,却听女帝忽的开口了。
  她目光落到众臣中间的某个位置,淡淡的叫了声:“靖绥侯?”
  鼻青脸肿的靖绥侯讪讪着一张脸,有些惧怕的抬起头来,道:“臣弟在。”
  靖绥侯,靖绥侯,作为封号的这两个字都有顺服恭敬的意思,蒋兴以此为大荣朝的末帝封侯,既是警告,又是羞辱,但是此时此刻女帝复立大荣王朝,却仍然以这个封号来称呼自己的弟弟,其中的意味便很耐人寻味了。
  宫变那日燕琅也在,女帝提鞭责打靖绥侯她也看见了,老实说,如果她有这么个弟弟的话,非当场打死他不可。
  就像女帝那时候说的一样——不指望你有多争气,也没有把复国的重担全然压在你肩上,只求你安安分分,别做什么不该办的事情就行,可靖绥侯是怎么干的?
  发现姐姐与大荣旧臣有意起事之后,首先想的就是事败之后牵连到自己怎么办,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将来,他居然能干出去通风报信,举报自己亲姐姐的事情来!
  倘若他把这事儿办成了,皇帝成功反杀,女帝还能活吗?
  燕琅还能活吗?
  大荣好容易保存下来的那些旧臣还能活吗?
  他什么都顾不上,也不想管,只要自己不死,那做什么都行,就这么个东西,真是早死早干净。
  照燕琅说,就该把这苟日的一刀砍了拉倒,只是这话她也只是在心里边儿想想,却没说出口。
  这事儿她恨,女帝只会更恨,但靖绥侯是她的亲弟弟,同父同母血出同源,加之又有大荣末帝的名头在,她没法下手,所以她只能在这时候对他加以敲打,表示自己的不满。
  “朕册立良徽为皇太女,”女帝静静注视着靖绥侯,道:“你觉得如何?”
  靖绥侯心里当然是失望的。
  陈国覆灭之后,他心里又怕又喜,怕的是自己给蒋家通风报信的事儿被姐姐知道了,怕是讨不到好果子吃,喜的却是蒋家伏法,自己又可以做皇帝了。
  那可是天子啊,万人之上,一声令下,就有无数人要为之奔波忙碌,谁会不喜欢权力呢?
  他以为姐姐会把皇位给他的,顶多他封她做个护国公主,蒙荫子孙也就是了,可他没想到姐姐的野心这么大,居然想做皇帝。
  还是前无古人的女皇帝。
  更叫他失望的是,姐姐自己做了女皇帝也就罢了,还想叫她的女儿继续做天子,统率这万里江山,全然没有将他这个谢家仅存的男嗣放在眼里。
  靖绥侯有些失望,还有些不敢说出口的不忿,这几天听人议论纷纷,道是女主天下,牝鸡司晨,他也闷着头不吭声,暗暗盼望着姐姐能幡然醒悟,交还皇位,又或者是册立他为皇太弟,来日将皇位还给他。
  只是靖绥侯伸着脖子等了几天,宫里边儿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今日女帝登基,那两人跳出来时,他还暗怀希冀,见女帝出手狠辣,直接将人押下去处死,才冷汗涔涔的打消了之前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现在听着女帝的询问,靖绥侯实在不敢跟她唱反调,嗫嚅的动了动嘴唇,垂首道:“臣弟,臣弟觉得这人选极好,皇太女自幼聪慧,有英宗之风,实为大位不二人选……”
  “朕也是这样想的。”女帝将他脸上的迟疑与不平看得清清楚楚,眸光愈发冷了:“你今年二十有四,也已经为人父,但论及气度韬略,却远不及良徽。她虽是女儿身,却愿与我共存亡,不像是你,竟想着出卖先祖与朕,向蒋家俯首称臣!”
  靖绥侯没想到她会当着满殿臣工的面掀自己底子,脸上霎时间红涨起来,神情难堪的踌躇了一会儿,叩首道:“臣弟有罪,万望陛下见谅……”
  “你当然有罪,谢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孙?!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必然羞愤至极,恨不能没有你这个儿孙!”
  女帝丝毫不给他留情面,抬手指了他一指,冷声道:“自今日起,你每天到太庙中去跪三个时辰,直到先祖肯原谅你再罢休!”
  说完,又吩咐道:“靖绥侯改封仪国公,如此无能软弱之辈,实无封王之德!”
  仪国公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连个亲王勋爵都没捞到,燕琅也听得有些诧异,毕竟她知道,原世界线里边儿仪国公是被封王了的。
  “我猜女帝应该是为了给你铺路。”
  系统身在局外,反倒想得明白:“她已经决意立你为继承人,既然如此,就会剪除掉一切不利于你的因素,仪国公既是大荣末帝,又是你的舅舅,尤其这个舅舅又不同于寻常储君的舅舅,他也姓谢,同样具有继承大位的可能,那在一开始,她就会全力扼杀掉仪国公继位的可能性。”
  一个背弃宗族,出卖胞姐和外甥女以及一干大荣忠心旧臣的人,怎么可能登上皇位呢。
  现在他只是被封为国公,登基的希望就更小了,连他这一支的后人,也会因为他那日的出卖之举蒙上污点,很难被过继到宫里,成为储君。
  燕琅也明白这道理,此时回想前世的原世界线,不禁有些唏嘘:“那时候女帝虽然也册封谢良徽为皇太女,却也没有决定将所有宝都押在她身上,所以才会给仪国公留一线希望吧。”
  系统道:“应该是这样的。”
  燕琅能怎么说呢?
  觉得女帝心狠,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予女儿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培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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