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晟王爷听着一愣,他是没想到小奶娃能说出这么一段,反将他一军。而且这孩子嗓音天真稚嫩,跟桌上的酒酿圆子似的软糯,叫人心里头发软,根本舍不得反驳他。
  “哈哈,小娃子说得有理,是本王错了,叶相身子文弱,不可多饮酒。”
  晟王爷是出了名的倔脾气,让他承认错误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很快便传到内室的那桌宴席上。
  坐在这里的都是皇室亲贵,宫中的几位皇子坐在最上首,顾琛与大皇子顾鸣坐在中间位置,满桌的佳肴皆是御用膳食,特地从宫里的御膳房加急送来的,只怕冷了过味。
  顾贤放下手中的镶玉银箸,轻嗤一声,道:“皇叔可是在父皇面前都不会轻易服软,不愧是能叫太子殿下上心的孩子,竟是叫皇兄我刮目相看。”
  他这一开口,满桌的人都看向沉默用膳的太子。
  顾琛没说话,却是顾悠开口道:“阿锦弟弟说得有道理,皇叔父自然就肯听。”
  顾贤看到他那张漂亮到不像男孩的脸蛋,就气闷不已,父皇已经几个月没有去过他母妃的宫里,更不似从前那样看重他,这个顾悠就像他那个早逝的母妃,惯会装可怜博取同情,只恨他不似丽妃那般短命。
  他嘲讽道:“你一个傻子懂什么。”
  顾悠小声辩解道:“我不是傻子,父皇说我不是傻,是乖。”
  他这般的言论停在顾贤耳中,无异于耀武扬威,他嗤笑道:“你若是不傻,倒是先把三字经背下来,皇室中,就没有出过如你这般愚钝之人,若我是你,只怕早后悔生在这个世上,平白给皇家血脉蒙羞。”
  顾悠嘴笨,一着急更是不知如何辩驳。
  一直沉默用膳的顾琛放下漱口的杯盏,道:“皇室中,最愚蠢的人当属三皇兄你。”
  顾贤猛地拍案:“你说什么!”
  顾琛勾唇道:“孤说你蠢,你大可以继续闹下去,搞砸了皇叔的元宵宴,且看倒霉的是谁。”
  见他起身离去,顾贤恨得咬牙切齿,却忌惮晟王爷不敢发作,一旁的顾鸣放下碗筷,温和一笑,道:“本宫也用完了。”
  说着带着心腹离开了宴席。
  出了门,转入无人小径,他轻嗤道:“三皇弟确实是蠢,父皇疼宠顾悠又如何,难道还能把皇位传给一个痴儿,他屡屡针对顾悠,传到父皇耳中,只会叫父皇心生不喜,往日的感情早晚也要被消磨殆尽。”
  “殿下说的是,三皇子到底不够火候。”
  “他虽然不够火候,却是父皇亲自教养到大的,情分到底与旁人不同,要知道,本宫这父皇最是重情重义。不说他,倒是太子,这些日子竟是疏远了许多。”
  “算一算,太子殿下已有大半年没有来过殿下宫里了,莫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提防起殿下了。”
  顾鸣眯起眼,笑道:“他能发现什么,本宫自小对他照顾有加,又不曾加害过他,他又有何好提防的。”
  过了许久他低声喃喃道:“只是这兄友弟恭的戏码,本宫也腻烦了。”
  他身后的侍从连忙垂下脑袋,低声应喏。大皇子过完年已经十五,也该到出宫建府的年纪了,这京里怕是要起风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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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叶岩柏被一群文人堵在饭桌上,这个说请他指教,那个又请他不吝赐教,叶重锦才不管他呢,自己捧着小碗趴在桌上可劲地吃,趁着没人注意他的食量,多吃些才是正经。
  忽然碗里被放了一块剃了刺的鱼肉,他抬眸看去,顾琛正托着腮微笑着瞧他,那模样好似在欣赏什么赏心悦目的事物。
  小娃娃抬手抹了把嘴上的油渍,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他没有底气地解释。
  顾琛颔首,笑道:“孤知道。”
  他的阿离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矜贵,哪怕是粗俗的举动,他做出来,那也是淡雅脱俗,清新不做作的。
  第39章 三年后
  宴席结束,叶岩柏被一群人拉去偏厅鉴赏诗作, 他难得在外面露面, 别说这些个晚生后辈,就是同朝为官的同僚也觉得稀奇, 皆是挤破脑袋在他跟前露个脸,来年晋升, 万一就有机会呢。
  万般无奈之下,丞相大人只好把儿子托付给太子, 千叮咛万嘱咐, 务必把他家乖宝安全送回相府。
  顾琛求之不得,笑道:“叶相走好。”
  叶岩柏怒瞪虎眸, 只是眼下有求于人,只好憋着口气,道:“切勿在外面多加逗留,近日京中有小孩走丢,怕是有人贩子,我家阿锦又生的好,若是被盯上……”话未说完,已经被晟王爷和几位朝中重臣拉走。
  小娃娃窝在宽大的黄花梨木椅中, 摸摸圆滚滚的肚皮,小声打了个饱嗝, 眼皮已经耷拉下来。
  他吃饱了容易犯困,往日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安歇了。
  顾琛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 把小孩油乎乎的唇角擦干净,问:“阿锦可有想去的地方?今夜是元宵佳节,城中有许多热闹的集会,灯会,游船,还有舞狮舞龙,阿锦打小养在院子里,想来都不曾见过,不如趁此机会去瞧瞧看。”
  叶重锦有些心动,别说这辈子,就是上辈子活了快三十年,也不曾看过热闹的集会,心里自然是想的,可是和顾琛一起……不妥不妥。
  小孩脆生生地道:“方才爹爹说,不可在外逗留。”
  顾琛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捏着那软乎乎的小爪子,道:“阿锦莫不是在怕人贩子?若是果真有人敢偷孤的阿锦,孤便是上天入地,也是要把那人找出来,碎尸万段的。”
  他说这话时,唇边带着笑,眼里却透着一股狠意,那是经历数不清的杀戮方才沉淀出的麻木不仁。
  叶重锦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思绪,前世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视他为社稷毒瘤,恨不能将他除之而后快,只愿宋离死后,那盛世如他们所愿,而不是——彻底崩坏。
  失去束缚的野兽,到底存有多少良知,谁知道呢。
  见小孩垂眸不语,顾琛顷刻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模样,笑道:“阿锦若是实在不想去,孤这就送你回相府,来日方长,日后总有机会去看的。”
  叶重锦点点头。
  顾琛笑得越发温柔,俯身把小奶娃抱起,大步往外走去。其实他对热闹的集会不感兴趣,只是想借机与阿锦多待一会,毕竟回到相府,那个碍事的叶恒之一定又会出现坏他好事。
  顾琛道:“你兄长今夜怎么没来,他放心阿锦来见孤?”
  叶重锦眨了眨眼,道:“哥哥原本是想来的,只是父亲不许。”
  顾琛了然,今夜人多,叶重晖到底还是小孩,叶岩柏一人照顾两个小孩必定分身乏术,所以把大儿子留在家中。
  “如此说来,孤还要感谢叶相。”
  叶重锦忍不住弯了弯唇,道:“太子殿下怕我哥哥么。”
  顾琛垂首,正瞧见小孩窃喜的模样,心里一软,应和道:“是啊,孤很是怕叶家大公子。”未来大舅哥,不能打不能杀,自然棘手。
  出了晟王府,银色的月辉洒在小孩玉雪无瑕的脸蛋上,圆润的脸颊透着淡粉,小娃娃合着眼眸,长而密的眼睫轻颤,微微张着唇,发出轻微鼾声,竟是睡着了。
  顾琛朝车夫小声道:“去相府。”顿了顿,又补充道:“慢着些。”
  车轮碾碎月光,缓缓朝相府行去,顾琛抱着怀里的孩子,听着他小奶猫似的呼噜声,只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梦里,叶重锦抱着一只撒娇的小猫,那是他前世养的爱宠,而身后,顾琛正抱着他,这是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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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京城外的官道上,几辆简朴的马车缓缓行过。最前方的那辆马车里坐着一对父子,皆是儒雅的衣着风范,穿着一袭青色长衫,手里捧着书卷,慢悠悠地品读。
  那少年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回头朗声道:“爹,你说丞相叔父会不会嫌弃咱们,这许多年都不曾往来,人家许是不想认咱们这门穷酸亲戚了。”
  他身旁的男子捋了把胡须,笑道:“莫要胡说八道,你这丞相叔父与爹自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识字,不过后来他这一支走了仕途,你爹我留在津州做了个教书先生罢了。我早前修书一封给他,说要带你们来,他很快就回信,说一切已经备好,只等咱们到。”
  少年面露期待,道:“爹,你说京城是什么样的,比津州好么?”
  男子略一思索,道:“我年轻时倒是来过,犹记得那繁华景象,津州是万万比不上的。不过此行是给你姐姐寻亲事,可不好贪恋此地奢华,咱们叶氏子孙,别的不多,唯有志气最高。”
  少年轻哼一声,道:“爹,你这话儿子是不赞同的,志气又不能当饭吃,你看叔父一家,人家还是嫡系子孙呢,怎么也不见简朴度日,反而高官厚禄,名扬四海。”
  “那是因为当年出了些意外,老太爷欠下皇室恩情,不得已才入了仕途……”
  “爹,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这世上哪有皇帝求百姓当官的,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男子拿书卷敲了敲少年的脑袋,道:“休得胡言。你到底年岁小,许多事,说了你也不明白。”
  言罢继续埋头看书。
  随后的那辆马车里,一名妇人竖着眉,道:“京城可不比津州,仗着叶家的名声由得你胡闹,此处遍地是权贵,你若是惹了事端,是会连累全家人的,可听明白了。”
  叶若瑶咬着唇,道:“娘,你和爹这是要把女儿逼到绝路。”
  叶王氏道:“我们是为了你好,不想让你作践自己。身为叶家女,怎能去给人做妾室,何况那甄旭除了会赚钱,别的一无是处。士农工商,自古商贾最为卑贱,你若真的嫁过去,我们这一家子在族中便再也抬不起头来。若任你一意孤行,图一时的快意,日后年岁大了,是要后悔的。”
  “娘!”
  “勿要多言,眼看着便要入京了,切记谨言慎行,不要给家族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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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几位锦衣少年相携而入,皆是十多岁的模样,唯有当中一位最为年少。
  叶重晖穿着一袭月白锦衫,面若冠玉,眉目清明冷冽,淡道:“我父亲今日不在,几位师兄怕是要失望了。”
  “哎,叶兄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我等同窗数年,今年秋便要离开书院,参加科举,若是落榜了,日后怕是不得相见,思及这些年,竟是不曾来叶兄家里走过一遭,岂不是遗憾。”
  说这话的是尚书之子罗衍。
  其他人皆是连连附和,道:“正是如此。”
  叶重晖没甚表情,只冷哼一声。照他们这说法,满书院的师兄弟,难道要一家一户地拜访。何况,从泰安书院走出的学生,皆是出身名门,且天资极高,哪有落榜的说法,日后只会在朝堂上见到腻烦为止。
  他带着人往里走,道:“我叶家清贫,没什么好茶招待,几位师兄不嫌弃就好。”
  罗衍笑道:“有口清茶即可,叶相为官清廉,我等知晓。”
  穿过前厅,一路往叶重晖的院子走,途径莲花池旁,此时正是初夏时节,池上覆盖着满池的碧叶,还有抽着花骨朵的淡粉色睡莲,清雅怡人,一叶扁舟顺着水流缓缓飘过。
  有眼力好的人纳罕道:“咦,那船上似乎有个小孩。”
  几人望过去,只见那简单的小木舟上躺着个六、七岁的小孩,穿着淡青色的衣衫,看不清楚相貌,在满池的碧叶映衬下,竟不似人间的孩童。
  “叶兄,这位莫非便是令弟?”
  叶重晖道:“是家弟不错。”
  一般人说起自己亲人,怎么也得顺口介绍两句,例如今年几岁,有何脾性,为何在这小木舟上,可是叶大少爷说完这几个字便不再开口,这几人虽然好奇得抓心挠肺,却不好贸然提起,只得作罢。
  罗衍却是多看了几眼,意味深长地勾起唇。他是知道叶重晖有多宝贝这弟弟的,只是没想到,竟稀罕到连向别人提起都舍不得的份上。
  叶重晖的院子叫墨园。他自小爱笔墨香味,故而取的这名字,与叶重锦的福宁院不同,下人们皆是规规矩矩,不敢稍有逾矩,服侍久的人都清楚,大少爷只有在小少爷跟前是好相与的,别的时候,与冰块没什么差别。
  几个文人凑在一起,无非是聊些诗词歌赋,下棋作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有人来通传,道:“大少爷,津州那位堂老爷一家子到府上了,夫人请你去前厅见客。”
  叶重晖蹙眉,道:“不是说明日才能到么。”
  “听说是路上没有休息,赶夜路来的。”
  有位师兄道:“津州来的,莫非是叶氏本家的人?真是稀罕,听闻叶氏族人是不喜踏入京城这块地的,嫌我们京中人士生活奢靡,腐坏人心,怎的又来投靠相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