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入了八月, 宫中的大事便是中秋夜宴了。
  每年的中秋夜宴, 最为重要的便是登楼赏月。早一两年的时候,为着中秋的赏月, 赵玄便起了心思,在太液池的西边筑起百尺高台,一年年修建又因为种种原因中断, 到了今年, 也终于是赶在了中秋之前修建完毕。
  负责此事的官员自然是要拿着这件事情前去邀功请赏,赵玄听说之后,倒是也高兴了一阵, 择了个大好的晴日,还特地带上了张樟,便去了太液池旁边的高台上观赏了一番。
  这高台自然是修筑得美轮美奂,银槛玉砌, 晶荧炫耀;楼阁之下便是太液池水,有真珠在其中,日光之下只觉得绚丽闪耀, 不得不让人感慨这楼阁修筑时候的心思精巧。
  赵玄这几日都因为刘太后与自己生母的事情烦恼,此刻站在这楼阁之上, 虽然十分感慨,也赏赐了修这高台的官员和工匠, 但等到他们都欢欢喜喜拿着赏赐离开之后,脸上的欢喜与喜悦也淡了下来。
  倒是旁边的张樟是头一次见着这样精巧奢靡华丽的宫廷建筑,一时间没注意到赵玄脸色的变化, 只拉着赵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了。“中秋那一日就会在这里赏月吗?”她娇憨地笑道,“到时候能不能与陛下一起静静地就站在月下?”
  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赵玄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或者又是因为他此刻也需要有别的事情让自己的心思转变一二,于是只笑道:“那就只好等宴会之后,再带着你在这里看看月亮了。”
  张樟羞怯地咬了咬嘴唇,抬眼看着赵玄,满眼都是希冀,道:“就算是宴会之后,我也愿意跟着陛下一起在这楼台之上仰望月亮——想来那天的夜色一定会特别美。”
  赵玄潦草又应付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应下来。
  张樟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此刻并不能说更多了,于是便只依恋地揽着赵玄的手臂,跟在他身侧,站在了这栏杆边上,面朝着太液池。
  赵玄拍了拍张樟滑嫩的手,目光放得极远。
  .
  这些时日,他也命人明里暗里去打听了当年的事情,只是却并没有打探出什么来。
  宫里面已经没什么老人了,前朝留下来的人除了刘太后身边的祝湉等人,几乎全部都已经放出宫去,现在无从找起。
  国舅刘彧是显而易见的可能会知道内情的,但他却一直什么都不说,只表示着自己听不懂。
  他无法去逼问刘彧,显然刘彧也并不会说。
  他知道现在唯一还能知道当年事的恐怕应该是赵青,但他又不太敢去问赵青——他有些害怕,如果这事情是真的……他该怎么办呢?
  .
  “陛下在烦恼什么吗?”张樟见赵玄久久没有说话,于是开口问道。
  赵玄回过神来,看向了张樟,笑了一声,道:“只是有些烦恼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有什么事情,陛下可以与我说呀!”张樟娇娆地笑道。
  赵玄静默了一会儿,倒是的确起了几分诉说的心思。他看向了张樟,想了一想,才道:“朕前日听张骏说了一件事情,张骏有个老乡到京中来投奔他,说是家里面出了事情。那人忽然发现自己喊了十几年的亲娘并非是他的亲娘,还发现那女人手段凶残,杀过人。”
  张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赵玄要为这么一件事情烦恼,她只思索了一会儿,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若这人有证据,便回去找官府告状便是了。”
  赵玄一怔,情不自禁问道:“若是没有证据呢?”
  张樟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若是全凭猜测……那有什么可说的?”
  赵玄看了一眼张樟,眉头皱得更紧了。
  .
  这一天晚上,赵玄避开了人,独自一人去了西内找赵青。
  他知道自己若是带着张骏等人,一定会惊动了刘太后,于是是在先借口自己要歇下之后,所有人都已经退下了,才从书房的密道当中离开了昭阳殿,然后避开了巡逻的守卫,便往西内去,进去长生殿,找到了赵青。
  进去长生殿的时候,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碰到人,赵玄顺着那空空荡荡的回廊走着,见着了侧殿的灯光,便朝着那方向走了过去。
  侧殿中,赵青正拿着一本书看着,范女史等人不知在哪里,周围安安静静的。
  赵玄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然后轻咳了一声,引起了赵青的注意。
  赵青惊愕地看着赵玄从外面进来,手里的书差点儿掉到了地上。他见赵玄关上了门,眉头也皱了起来:“玄哥……怎么会过来?”
  赵玄看着赵青,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他,一直走到他的跟前,却是屈膝在他面前单腿跪下了:“青弟,你告诉我,那天你在昭庆殿对贵妃说的是不是真的?母后真的不是我们的生母?”
  赵青一愣,他先是心中后怕——那天在昭庆殿中与薛瓷说话,竟然没有注意到外面赵玄来过;接着是有些惊讶——赵玄竟然听到了这些。
  见赵青不说话,赵玄又道:“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问了刘国舅,但是他什么都不说。我去找了宫中所有可能知道的人,他们也都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去翻了前朝的彤史,上面什么都没有说……青弟,你说的真的是真的吗?”
  赵青看着赵玄,静默了好一会儿,道:“这对玄哥来说……重要吗?”
  “当然重要!”赵玄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能被蒙在鼓里!”
  赵青沉默了下去,他看着赵玄,再一次觉得面前这个与自己有着相同容貌的赵玄十分陌生。
  .
  在他的印象中,赵玄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开心的,是如沐春风一样让人觉得温暖的,是大方的,是大度的,是无忧无虑的。
  可眼前的赵玄是什么样子呢?
  他偏执,他眼中的是愤恨,他脸上的是紧绷和惶恐。
  为什么会这样——他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青弟,你不能瞒着我。”赵玄已经不再用“朕”来称呼自己,“我们是兄弟,你不能瞒着我——我们是同胞的兄弟,不是吗?”
  “太后对你很好。”赵青却并没有理会赵玄说的那些,只是平平常常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真相究竟是什么,她都是你的母亲,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这不一样!”赵玄几乎执拗地说道,“如果她根本不是我的生母,那我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孝顺她?更何况,她对我也并不好!”
  “真的不好吗?”赵青此刻的语气冷静得有几分森冷了,“如果对你不好,你还会有今日吗?”
  赵玄抬眼看着赵青,语气中带着几分癫狂:“青弟,你难道觉得那是好?如果真的对我好……我怎么会是今天这样一个恍若傀儡的皇帝!”
  赵青坦然地对上了赵玄的目光,道:“如果是从最初开始说呢?从你登基开始,是谁扶着你上了皇位,是谁帮你肃清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是谁压下了那些权贵世家?”
  “是母后。”赵玄嘴唇蠕动了几下,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说出了这三个字。
  “是谁在发现了你无能为力的时候,为了你的子嗣,把宫外的我招进宫来?”赵青又问道,“明明知道我在宫里面对她是威胁,明明知道我在宫里面会发生很多不可测的事情,可为了你的子嗣,还是让我进宫来——你要说太后没有为你着想,对你不好?”
  赵玄低下了头沉默了片刻,又抬头看向了赵青:“这些,不都是为了她手中的权力吗?只有控制了我,才能手握权力!”
  “真的只是为了权力?”赵青问道,“玄哥,你想一想——你认真地,摸着你的心口想一想,真的是这样吗?太后做了这么多,真的只是为了权力?”
  赵玄不答,他重新低下了头。
  .
  “当年究竟是怎样的故事呢?”赵玄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经冷静了许多,“青弟,抛开这些不提,朕只想知道一个真相,仅此而已。”
  赵青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所知的那些都说给了赵玄知道。末了,他道:“这是上一辈的事情,也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甚至不能保证我所说的一定是全部的真相。玄哥,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顿了顿,他看着赵玄的神色,语气放柔软了一些,“方才我已经说过,无论如何,太后对你极好,你没有必要,也不应该为了这样的事情对太后有什么想法。”
  赵玄在昭庆殿外偷听到的只言片语此刻变成了大段大段的真相,他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惊愕——他几乎觉得自己是在等待着这样的一个真相。
  他抬头看向了赵青,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道:“朕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他起了身,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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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及下章赵玄同学可能会做出些什么事情,给大家预警一下~~~~
  ☆、他的决定
  赵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回去昭阳殿的路上, 他的脚步轻盈, 他从未觉得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如释重负。
  他把自己从前所有想不明白的事情,都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刘太后会这样执着于权力?为什么刘太后会同意让宗室子进宫?为什么刘太后之前对待赵青冷漠?明明是双生子, 难道不应该一视同仁?为什么赵青会被丢去了宫外?这些统统都有了答案。
  悄无声息地避开了人回到了昭阳殿,他躺在了寝殿的龙榻之上,却因为心思纷杂, 仍然是没有丝毫的睡意。
  只有赵青的说辞是不够的——他这样想着, 毕竟赵青的身份暧昧,他此时此刻并不能让赵青曝光在人前,所以他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宫里面大约已经是不可能了, 突破口仍然应该在国舅刘彧身上。
  如果刘彧能作证,他就有刘太后无法推脱的证据了!
  到那时候要怎样呢?
  报仇——当然是先为生母报仇!
  赵玄几乎是激动得连嘴角都翘了起来:首先是要报仇,生母枉死,连名分都没有!不仅要报仇, 还要给生母一个名分,追封皇后!
  然后……然后就算是报仇,也不能让天下人觉得他太绝情, 毕竟刘太后是当初的皇后,就算做了错事, 但也可以将功折罪了。
  赵玄继续想着,嘴边的笑容更加上扬:可以让刘太后继续在长乐殿做太后, 就当做是一个长辈,高高供起来就是了,到那时候, 朝中也是无话可说的!
  接着……接着就是自己大权在握,便能随心所欲了!
  可以让张樟做皇后,可以让薛瓷离开皇宫——也可以干脆成全了赵青和薛瓷,毕竟这一次,赵青说出来这个真相——
  想到这里,赵玄忽然纠结了一会儿,发现他并不能成全赵青和薛瓷,他还需要赵青来帮着他留下一个子嗣。
  于是他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一时间又是烦恼地在龙榻之上翻来覆去了。
  .
  他怀揣着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再一次把国舅刘彧宣进宫来。
  这一次,他对刘彧说了把自己从赵青那里听到的故事原原本本说了一边,满意地看着刘彧的脸色渐渐发生了变化,最后得意道:“当年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舅舅都还是朕的舅舅,舅舅不打算把当初种种详尽说给朕知道么?”
  刘彧跪在地上,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深深地用额头抵在地面上。
  赵玄有些恼火地看着刘彧,最后仍是循循善诱的语气道:“舅舅,这件事情……难道你不想朕为生母挣得一个名分?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舅舅,你在其中,不会有任何影响,不是吗?”
  刘彧不答,仍然只是保持着伏趴在地上的姿势,动也不动。
  赵玄看着刘彧,几乎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从头到尾只是不开口。
  “既然舅舅现在不想说,那么……便留在宫里吧!朕想,舅舅总会有想开口的那一日。”赵玄最后这样说道,“舅舅可得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朕既然已经知道了,便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彧抬头看了赵玄一眼,仍然只是抿着嘴唇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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