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京城旧人(5)
  温惜花茶杯在手指间不停转来转去,然后摇头叹道:“小白,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楚桐一直很专注地在盯着温惜花的动作,什么东西飞速地从他眼睛里逝去,轻轻抬头,他长叹了一声:“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朋友之间,本来就是要无话不谈,也不应该有什么隐瞒。”他深深地望进温惜花的眼睛,道:“但是,就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不能说。”
  那纠结起来的眉心已经透露了太多,温惜花叹了一声,道:“我明白。”
  他是真的明白。
  如果今天的温惜花只是一个陌生人,也许楚桐会愿意告诉他很多秘密,解答他很多问题;但他们是朋友。有的时候,越是亲密的人,一些事情就越难以出口,不止怕被对方因此看不起,也怕自己因此看不起自己。
  楚桐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淡淡地道:“有些事,即使我不说你也会知道。你想必已发现,我的武功现下已废了。现在在那儿的沈白聿,是我的孪生兄弟,一个剑术天分比我好,将来的路也比我宽阔的人。问剑山庄不会需要一个不能使剑的少庄主,吴钩也不需要一个运不起内力的主人。”
  他谈论自己时那种漠然和无关紧要的神情,在一瞬间刺痛了温惜花。温惜花皱起了眉,停住了桌上旋转的茶杯。
  楚桐又道:“本以为上一次必死无疑,结果居然给我活了下来。所以,我有了一个想法。”
  温惜花问道:“什么想法?”
  楚桐微微一笑,道:“重来一次。一个人一生中,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这一次我不再是沈白聿,不必踏足江湖,一生荣辱不再系于一柄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温惜花忽然笑了,道:“可是你却做了官——官不是普通人。”
  楚桐笑道:“因为我忽然发现没了武艺,自已一无所长。一个什么也不会的人,不当官,还能干什么?”
  温惜花失笑道:“好个‘什么也不会,只好去当官’,所谓‘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想要摆脱江湖耳目,我还真想不出有比做官、比在京城做官更好的法子。这么妙的主意,也亏你想得出。可惜一个人想要从红尘抽身,谈何容易。”
  楚桐看着他,道:“你的感慨倒是不少。发生了什么?”
  温惜花回眼看他,道:“不是我发生了什么,而是你发生了什么。不知你这里风水是否特别的好,一个晚上居然来了三拨人。”
  楚桐脸色大变,道:“三拨?除了你和孟管家,今晚还来过别人?”
  温惜花也脸色一变,道:“我看你毫无反应,还以为你早已知晓。我刚进门时惊走了一个,行藏才被你发现,那人轻功不弱,可是身法并不熟悉。”
  楚桐刷地站起来道:“糟了。快,去叠翠坊。”
  如果说这世上没有比青楼的夜晚更热闹、更绮丽的地方,大约没有人反驳。叠翠坊今晚如平日一般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而各个院落后面丫环仆人住的地方,也如平日一般寂静,和前面的喧嚣比起来,竟然有一丝凄凉。
  朱嫂住的屋子门扉紧闭,看似毫无稀奇,但温惜花还没推门,已经闻见了一丝血腥味。他皱起了眉,一伸手推开了那扇窄门。
  屋里光线昏暗,除了极简单的摆设,剩下的就是两个人。
  两个死人。一个是朱嫂,她俯倒在织机旁,后心潺潺地流着血。还有一个是朱嫂的娘,死在床下,死时似乎经过搏斗,被褥凌乱,致命伤在胸口。
  扫过老妇的那双手,温惜花眼睛一动,立刻在尸体边蹲下,楚桐也来到他旁边,看着他从那女人脸上揭下一层人皮面具。
  随着面具落下来的是稀疏的胡茬,竟是一个三十多岁中年男子。
  温惜花忽然笑了,道:“朱嫂的娘,是个男人。”
  楚桐道:“朱嫂的娘,当然不可能是个男人。”
  温惜花起身道:“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楚桐没有回答,却道:“你跟我说过,那天因为看见朱嫂才跟上了她。朱嫂长得不美,又不出众,是走到路上也要撞到好几个的那种女人,又有什么稀奇的地方能引起温公子的好奇?”
  温惜花微笑起来,道:“因为那天我看见的朱嫂,也是个男人。”
  那条小道甚少人走,所以一个假扮成女人的男人走起来,就显得特别的奇怪。温惜花本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好奇心虽然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但也给他带来了很多乐趣。
  楚桐皱眉道:“温惜花,最近江湖上是不是很太平?”
  温惜花道:“太平?五天前,振远镖局的一支暗镖被劫,据说里面还有百年未见江湖的魔教至宝‘春后笛’,现在请了各方高手助拳追查;四川悍匪‘一山虎’童程和唐门唯一的千金唐妙私奔,这个月十五号就成亲,宴请天下英雄,唐门丢人丢得大了;崆峒掌门罗靖闭关时被刺,现在崆峒上下已经乱了锅。一个月里就有这么多热闹,你说什么时候能太平?”
  楚桐道:“既然不是江湖上没有闲事让温公子你搀和,这点儿芝麻绿豆的小事你怎么会上心呢?”
  温惜花轻笑一声,道:“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成为天下第一的?”
  楚桐悠然道:“莫非是因为你活得比所有天下第二时间都要长。”
  温惜花大笑:“果然还是你知道我,一个人想活得长一些,就变得对一切不寻常的‘芝麻绿豆小事’都变得多上心一些。”
  楚桐只得叹气:“温大少,我们若继续站在这里讲古,只怕很快就要一齐去吃京城大狱的牢饭,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罢。”
  两人沿着背街的小巷,牵着马,慢慢踱了许久才到楚府。远远地看见孟管家挑了一个灯笼候在门口,见到楚桐后,他一躬身道:“公子回来了。”
  楚桐把缰绳交给他,道:“辛苦你了,下去吧,灯我自己来拿。”
  待孟管家离开后,温惜花叹道:“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你,也越来越佩服你了。”楚桐在前面掌着灯,道:“怎么说?”
  温惜花道:“‘铁掌铜爪’孟君直一双肉掌曾是兵器谱上第四,十多年前隐遁山林,如今居然做了你的管家,你叫我怎么不能佩服。”
  楚桐一手推开房门,淡淡地道:“像我这样一个没了武功、却有很多仇家的人,总是要多为自己的小命考虑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