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京城旧人(3)
  方匀祯拿出一张青色的纸,道:“若我说自己能掐会算,你肯定不信,所以我只好说实话了。”
  苏彩衣脸色大变道:“青衣帖?!”
  方匀祯笑道:“你这样担心,我可要嫉妒的。”他手一挥,扬起纸面,青色的薄纸,有种透明而不真实的明丽。
  最重要的是,这张青色的纸上面是空的,一个字也没有。
  苏彩衣道:“一张空帖?你和温惜花特意在这里见面就是为了这张空的青衣帖?”
  方匀祯道:“正是。”苏彩衣道:“我不明白。”
  方匀祯将纸收回怀里,悠然的喝下杯中的酒,道:“你不必明白。你只要知道,温惜花发现忘了来拿这张纸,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笑得居然有些伤感,又道:“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把其他酒都喝光以前,你大可以多陪我喝两杯。”
  方匀祯说的话,很少会出错,但这一次他却错了。
  温惜花没有回来。
  他像是忽然凭空消失了一样,一连七天,江湖上没有半点消息。
  方匀祯和苏彩衣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到他们念念不忘的温惜花温公子就在一条街面上。距离苏彩衣的小楼只有两座墙、一个池子,穿过池塘的走廊和一座院落那么近的地方,而且居然做了叠翠坊的打杂。
  他现在的模样,只怕连亲娘老子也认不出来。
  ——连温惜花自己也没有想到。
  那天在苏彩衣的楼上,远远地隔着树枝,他望见了一个人。因为看见了这个人,他立刻找借口溜了出来,一直跟到了叠翠坊的侧门。
  然后,他成了乡下来城里找零工的小虎。
  温惜花对自己的装扮很满意——他没有易容,却没有人多注意他一眼——在这样倚红偎绿的场所,谁会注意一个衣服灰白、头发参差、形容邋遢、脸上好像一年到头都挂着个傻笑的穷小厮?哪怕,他长得真的很英俊。
  他所在的院子,距离听雨榭的侧门最近。那女子一定会再走那条路,在这里守株待兔是最省力、最不引人注目的法子。温惜花端着水,快要到琥珀小楼下面把水交给琥珀贴身丫环夏荷的时候,突然瞥见了一个身影。
  他眼睛一动,正要去追,忽然听旁边一个女子啐了一口:“喂,你,发的什么呆?”
  温惜花转过头,说话的人是夏荷。她虽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青春甜美的脸上却已经有了风尘女子的世故。圆圆亮亮的眼睛里,写满了算计和精明。
  温惜花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将水递过去,对夏荷微微一笑。夏荷的脸红了一红,温惜花柔声道:“刚刚过去的那位大婶看起来好像我的一位远房表亲,请问她是否金陵人氏?”
  被他笑得晕乎乎,小姑娘咬着下唇红着脸道:“不是的,朱嫂从梅川过来的。她来了刚不久,说是新寡到京城投亲戚,结果没找到人,带着个生病的老娘,没奈何只好进我们这里做了帮佣。话不多但是做事勤快,和她娘一起住在西边第三进房。”
  想想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温惜花笑道:“那就不是了,夏荷姑娘,多谢,我这就下去了。”
  夏荷急忙道:“等等,你……你叫什么名字?”
  一下子又恢复了那种傻呆呆的神气,温惜花搔着头笑道:“我叫小虎。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迷茫、不解还有失落依次从夏荷眼里流过,她呆了片刻,才低着头轻轻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如果有人问温惜花,叠翠坊什么时候最安静,他肯定会说,就是现在。
  现在,说的是日头刚出、不到高照的时候。这个时候,不但寻欢的人没有起,连下面的仆役也都是懒懒的。一夜春宵,煞是累人。温惜花悠闲地躺在一棵树上,聚精会神地等着。
  朱嫂从自己屋里出来,手里拿了一个蓝色的包裹,站在门口朝里间唤了一句:“娘,那我就出去了,药给你煎好在桌上,记得吃。”
  屋子里传出几声苍老的咳嗽,一个年老的声音颤巍巍地道:“自己多小心。”“哎。”闭了门,朱嫂就沿着温惜花的方向走过来。
  温惜花眼睛一转,身形微动,从栖身的树上飞身出去,脚尖在墙上一点,离开了叠翠坊。
  温惜花再看见朱嫂的时候,已经变回了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温公子。朱嫂非要走叠翠坊和听雨榭之间的小巷,无非是想不动声色的穿过这条巷子到街上。他没有料错。
  朱嫂掠过站在豆浆摊子的他身边,连看也没看一眼。她年纪三十不到,生得很端正,低着头的样子有一种良家女子才有的安详,是那种满大街走得都是,根本不会引人注意的女人。
  温惜花很熟悉京城,所以他并没有跟在朱嫂身后,只是大约地判断她去的方向,然后抄小路赶在前头。
  她走的路越来越偏僻,温惜花微微皱起了眉。朱嫂去的方向,竟然是京城里品位较低的小官府第聚集的小南门。来到一所不大的院落,她转了个弯,到了后门。轻叩了门几下,就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家人来应门。
  “朱嫂,今天来得真早啊。”
  朱嫂笑道:“已经不早了,孟管家您怕更早吧?这是今天织好的布。”
  孟管家接过包裹,递出半锭银子,叹道:“你娘的病还是不好?唉,你真是个孝女,辛苦你了。”
  朱嫂道:“承您的福,上次大夫给看,说是能熬过这个冬天就没事。院里还有活儿,那我就隔天再来了。”
  孟管家点头道:“也是,你早些回去吧。”
  后门闭上了,朱嫂揣了银子沿着原路回去,在暗处的温惜花却没有跟上。他想了想,绕到了宅子的前门。
  前门正好有两个文士在谈话,旁边一匹枣红马安静的遮住了他们大半身影。再过去,是很普通的朱漆大门,门上两个大字“楚府”,再平凡不过。
  温惜花正在心里打鼓,两人已经拱手做别,其中一人上了马,另一人摇手示意,见已经越去越远,就径自转身回府。
  晨光微曦,那人穿了一件淡青的衫子,身形瘦削,容颜清秀。似乎大病初愈,脸色白皙,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一见到这个人,温惜花整个人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