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苍玦愣了许久,被这微弱的触感直击心间。若说不心动,便是假的。这是他和南栖的孩子,与他血脉相连,骨血相亲。
  如此,他怎么可能连剥出自己的孩子都无动于衷?
  这份私心,让他决定和南栖站在一处。
  苍玦缓和了态度。
  “明日一早,我让人请芳泽女君过来为你诊脉。”苍玦凑过去,低头亲了南栖的眉心,放缓了声音,“若孩子真的还活着,我一定会护好你们。”
  南栖低下头,不知所措半晌,依旧护着自己的肚子。
  苍玦抚住他的脸颊:“南栖,不要害怕。”
  闻言抬头的南栖连鼻尖都是微红的,他把嗓子都哭哑了。肚子里的孩子因为不满南栖的低落情绪,又是连着动了好多次。
  而南栖越是能感受到他的动静,便越是心中忐忑,他本能地望向苍玦,眸子里只剩下一点光亮。
  “苍玦……”
  “我在。”
  “我瞒着你怀了孩子,你可有一点点生气?”南栖问得万分小心。
  “确有一点生气。”苍玦道。
  南栖便缩起了肩膀。
  苍玦知道他误解了,便从后搂住他,吻了他的耳廓,温声道:“气你一个人受苦多时,我却不知道。这种时候,我该陪着你的。”
  南栖眨了眨眼睛,不能控制自己地问道:“那你喜欢这个孩子吗?”
  他在寻求一个慰藉,想得到一个答案。
  苍玦的眼神骤然温柔,如旧日光景,他轻声道:“我喜欢的。”
  南栖终于安下心来,困顿地朝后仰去,他护在肚子上的手也没了力度。
  这半月里,南栖瘦得吓人。他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今朝受了那么一场惊吓,这会儿安下心来才能睡得深沉。
  芳泽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走进正居的院落时,被阿雀种的果树吸引了目光。罗儿见此,便道:“是个不懂事的丫头栽的。”
  “我见过这个仙树,它的果实酸甜,能够入药,但因长得极慢,所以栽种者必然要花许多心思。这棵树,栽了有几年了吧?”
  罗儿诧异:“那倒不是,最多也就半年多的工夫。”
  芳泽皱眉:“半年?”
  “院里的丫头之前看了些书籍,便自作主张地将公子炖补药的药渣子拿来做肥料。时日久了,树便长得巨大。”
  听罗儿这般说,芳泽不禁走近,捻了把树下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她皱眉,没多言什么。倒是身后罗儿恭敬道:“女君若是感兴趣,一会儿我让那丫头过来与女君说几句。眼下,还是烦请女君先为公子诊脉。”
  …………
  此刻,南栖依旧睡着,是苍玦为她开的门。
  厢房内幽暗,苍玦遮了光,在白日里点起一盏微弱的烛火,虽不如日光明亮,但足以让芳泽诊病。她是三界中号称医仙的女君,本事自然也不小,光是看一眼南栖的面色,就能知晓症状。
  “真是奇怪,按理说,才怀胎七个月,不可能瘦成这个样子。”她为南栖诊脉,眉间紧蹙,将两指搭在他手腕上许久。
  “女君。”苍玦少有地急躁,竟是开口催促了。
  “这个脉象,很是怪异。”芳泽回想起院落里那棵仙果树,怀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也许是有人给他下药了。”
  外族人食用凤凰草,必生死胎。
  但南栖的脉象却有一种让人觉得孩子是活着的假象,并且,还不止一个孩子。
  三界中,若不是凤凰一族的人食用凤凰草怀胎,一般来说,就是连死胎都只能怀上一个,而从南栖这混乱的脉象来看,他怀的竟是一对双生儿?芳泽摇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没有将此事告知苍玦。
  其余医者无法诊断之事,芳泽都是能诊断的。
  然而芳泽笃定自己的诊断未错,却独独没想到南栖原身存有一个封印。
  正因这个封印,她错诊了。
  可也误打误撞地道出了南栖应是被人下药一说。
  “看来龙君是时候该清一清阁中的奸细了,如此看来,我心中倒是明了许多。毕竟,黑龙幼子的内丹,即便是死胎,胎生七月之大,便可炼制丹药,会使食用者修为大涨。”
  这可怜的小麻雀,不过便是遭人利用的一个炼丹炉罢了。
  正居小径两旁的月季到了花期末,谢了个干净。院落里萧条,秋色中,连桂花树也都被清理得干净。曾经花香四溢的正居,现下居然见着有荒凉的意味。
  唯独阿雀种的果树茁壮,枝丫上结出了第一个果子。它还很小,小到不足以引人注目。阿雀还不知道她的果子树已经结了果,正百般无聊地待在自己的厢房中打盹儿。
  今早千梓已经回来了,不过她和阿雀一样,也不能进入正居。
  阿雀不知苍玦在想些什么,只是她的身份在他人眼里顶多便是一个小侍女,平日里也就只有南栖和鸢生最宠她。
  阿雀待着气闷,又十分惦念南栖,便又想去找鸢生了解情况。
  可怜的鸢生知道的也不多,再者,许多事情他也不能对阿雀坦言。阿雀没了头绪,来来回回地在正居附近转悠,恰巧,她老远地看到了正从正居后门悄然离开的千梓。
  阿雀心中笃定,千梓定然也是担忧南栖,才想从后门进去瞧一瞧。可惜这招她昨日就用过了,现下别说后门了,正居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只不过,千梓今日鬼鬼祟祟的……
  阿雀出于好奇,服用了避气丹,匿了自己的仙气,化身麻雀忙不迭地跟上去。
  琅奕阁地界过大,弯弯曲曲地过了好些路,阿雀才跟着千梓来到了一处偏巷。只见她指尖生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她将一封书信藏在其间,挥手让它飞去外边。
  这抹笑看得阿雀极其担忧,况且阁中早有规定,不允许传书信出去。琅奕阁中的规矩森严,都是罗儿定下的。千梓作为罗儿一手带大的侍女,怎会无视这些。阿雀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她不管不顾地飞上去,拼尽了全力才拦下了这只飞得极快的蝴蝶。
  阿雀用喙衔着蝴蝶飞回原地,千梓已经不在此处。
  她捏碎蝴蝶,心惊胆战地打开了书信。
  亏得南栖平日里逼着她识字,这回,阿雀是都看懂了。
  “麻雀妖腹中的死胎已成,而我的行踪已经暴露。近日,我会躲藏在琅奕阁中伺机行动,若有机会,便亲手剥出死胎。若无机会,我会想办法夺走死胎,你且先去邙山等我。”
  阿雀倒吸一口凉气,双手发颤,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她要告诉苍玦,她必须要告诉苍玦!
  南栖有危险了……
  然而,阿雀背脊一凉,身后无风。
  她听到千梓平静的声音道:“阿雀,我若是你,绝不会带着书信回到此处再看。”
  第四十章 龙族-贰拾
  南栖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真实的梦。
  梦中,阿雀的仙树结出了酸甜的果子,她变成一只小小的麻雀飞上枝头去啄,那果子好吃得让她直抖着羽毛,发出“啾啾”的欢闹声。
  南栖转身,那个一直出现在他梦中的男人,面孔逐渐清晰。此人黄衫玉冠,面目如画卷中的谪仙,他唇齿清晰,声色温润,像是一块浸在水中的玉石。
  “阿栖。”他走近了,伸手抚了南栖的脑袋,“这些年,受苦了。”
  南栖唤他:“爹爹。”
  爹爹……
  南栖终于想起了他的模样,以及幼年时,爹爹抱着自己的神情,还有,那一场大火……南栖捂面,零散的记忆不足以让他记起全部过往。
  华丽的殿宇倒塌,尸横遍野,曾经服侍过自己的奴仆,一个接一个地变成尘埃。若南栖没有记错,三界中,唯有仙死去了,才会化作尘埃。但若一个仙,是被挖了内丹而死,那么他就会留下肉身躯壳。
  南栖站在原地,烈火灼灼,他本能地护住了肚子。
  而眼前的人,是他的爹爹。
  他的爹爹被人用一把极长的兵器钉在一棵巨树的树干上,被穿透了胸膛。
  “阿栖,你要去婆娑河,一定要去婆娑河!待你三百二十岁那年的生辰,涅……”他的爹爹呕出一口黑血,风沙席卷着火星扑面而来。
  大火覆盖了南栖的视野,耳边回荡起一句话——“南栖,你留在这里,等他来接你。”
  他的爹爹,头一回,没有喊他“阿栖”。
  顷刻间,无数碎片落下,梦境破了,是有人刻意而为之。美景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冰棺。
  “阿栖。”
  “阿栖!”
  冰棺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让他上前一睹究竟。此声音循循诱导,南栖茫然地往前走去。他确实是想走近些,想看清楚一些,可腹中的孩子却闹腾起来,像是不愿让南栖靠近那个冰棺。
  孩子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痛得他倒地不起。
  南栖醒了。
  厢房中无人,苍玦罗儿都不在,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想起苍玦和他说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就舒心了不少。
  南栖恍惚地下了床榻,扶着腰打开了门。外头清凉,他突然想起自己许久没听到阿雀说话了,实在是很想念她。等一会儿苍玦回来了,他要与苍玦说一下,让他将阿雀早些还给自己。
  院落中的风很轻,南栖在仙树的枝头果真望见了一个果子。它早晨还只有一丁点儿大,现在就已经成熟了。
  南栖吃惊于这棵仙树的成长速度,也怕果子因此一会儿就坏了。他用术法摘下了这个果子,放到鼻尖闻了闻。确如阿雀所说的,闻着就酸甜,是个他们爱吃的好果子。
  南栖舍不得先吃,他想将第一个留给阿雀。毕竟这小丫头心心念念地想吃这果子,不是一般地贪吃。
  可他不知道阿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便四下环顾,发现苍玦在此下了一道屏障,只有南栖可以进出自由。他想着这样阿雀回来后,就更加不能进来找他了,所以南栖去问了守门的几个仙侍。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衣衫,尽力遮着肚子,导致看着背脊有些佝偻。仙侍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姿态诡异的南栖,略微疑惑。往前都是罗儿帮忙掩盖着,如今苍玦回来了,南栖也不再刻意躲藏。
  注意到仙侍的目光,南栖抓拢了两旁的衣衫。
  “阿雀可有回来过?”
  仙侍回过神来,老实道:“阿雀姑娘昨日便回来了,还来找过公子一次,但被罗管事拦下了,现下应在自己的住处歇息。”
  “我要去找她,可否让一让?”
  仙侍摇头:“公子,属下奉命保护您。”
  南栖想着他人在琅奕阁能有什么危险?他只想快些把这新鲜的果子给阿雀送去,怕那傻姑娘等了那么久也尝不到一口新鲜的,就同仙侍好声商量:“苍玦说过我能在后院行动,阿雀的住处也是在后院。你若不放心,跟着我一同过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