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师徒立辩人心左右 君臣共饮世情炎凉
  却说众人随张思佳一路入营,孟薇左右相视,见前后两军、左右二哨拱卫中帐,东西又开粮道门,列布规整颇具章法,心内不由暗道:“曦若这些年行伍历练看来也有心得。”
  再细看又觉察出谬误:他依山布下二十里连营,过些时日东风大起,倘有一哨人马夤夜下山纵火烧林,无需身入军中,二十里连营顷刻间便要化作灰烬。
  不多时来在中军,左首帐九龙黄绫盖顶、气度雍容,想是东洲天子所居,右首帐虽也华贵,然较左首大帐终究差了一筹。
  左右亲兵见是张思佳,自颔首行礼请进帐中,但见当中帅案后置张虎头湛金交椅,椅后案上奉有令天子旗、令天子剑、令天子箭三物,东首挂着金装甲胄、赭黄御袍,再南架上置点钢枪、太阿剑、银装锏三样兵刃。
  曦若自在西首地图前负手而观,待见孟薇一众入帐,忙将灯球放在帅案,自躬身施礼:“见过各位前辈、见过三师兄。”
  待众人依次还礼,才听曦若挽着碧落右手道:“小师叔祖,遥想当初你我尚在宗内拆招演习,一晃已有十五六年不曾见过了!”
  碧落笑道:“王爷只管唤我‘碧落’就是了,缘何还要以此相称?”
  曦若道:“小师叔祖不也唤我‘王爷’?今日帐中俱是自家人,再唤‘王爷’岂非平白生分了?再者说来,当年我还未得平步青云,休说现下,便是将来成了一朝太祖,也不敢以帝王身份自居的。”
  稍一顿又见他连拍后脑:“啊呀,瞧瞧我这脑子。各位前辈任意坐,容晚辈奉茶。”
  他当初未入朝时,饮霜尚是襁褓婴儿,后因功从军征战沙场,也素来不曾相见,现今会面亦少不得一番嘘寒问暖。
  不多时,便有亲兵捧了茶来,身后几人鱼贯入帐,众人凝目而望,原是萧仙儿、陈天旖几个。
  孟薇一笑:“不曾想飞天剑宗门人竟来得齐了。不知尊师现在何处?”
  话音方落,便见曦若面上颜色骤沉,余下几人皆由讪讪意味,心知飞天剑宗师徒之间生了芥蒂,当下自不言语,只管小口呷茶,又在舌下含了片茶叶默默品嚼。
  她自是品茶的行家里手,只一小口便觉清香甘口鲜嫩醇烈,默然无声。
  半晌才听曦若冷冷道:“他早非当年恩师,满腹皆是图求紫袍金带、贪墨奇珍珠玉,再不能推心置腹了。呵呵,如此人色不提也罢。”
  孟薇偷目一扫飞天剑宗众门人,见他个个面露慨叹愁容,心知曦若此言属实,自不由暗道:“当年便知此人绝非闲云野鹤之辈,只是一时心软留了成事之法与他,现下与一班初心未望的门人形同水火,怕是日后要生不测,需得早作提防才是。”
  曦若道:“孟大姑姑今番入营,明朝便可去见陛下了。我虽统领军务,不过任人之事尚需天子定夺。”
  他虽如此言语,口气内却不存着半点敬重之意,仿若朝觐天子不过是走走过场,究竟委派何任,终是凭他心意也似。
  又谈片刻,曦若吩咐亲兵收拾营帐,安排众人歇息了,只待翌日入天子帐中觐见不提。
  翌日一早,曦若改换戎装,带孟薇众人入天子帐中觐见,然他信步入帐全不通禀,入帐又自坐稳如在己户闲庭也似的安逸,哪有半点“觐见”的模样。
  孟薇趁着工夫在帐内一扫,但见龙案生尘寂静凄凉,心叹东洲天子可怜,才脱狼穴又入虎口,来日能否能有命在,尚是五五之数。
  不多时,东洲天子便装相见,曦若上前略施一礼:“启奏陛下,臣王欲纳贤士于军中效力,然贤士委派何职,臣王不敢擅专,今特来见驾,乞陛下天裁。”言罢将表章呈上。
  天子正待言语,忽听帐外近侍奏道:“圣上,张师求见。”当下传旨入帐。
  近侍出帐宣旨,便见帐帘一挑,张谆步入帐内三跪九叩:“臣师张谆恭请圣安。”
  天子忙命平身,待赐了座才道:“张师,雍诚王引贤士入营,不知将任何职,还请张师赐教。”
  张谆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口中却道:“雍诚王为国拳拳之心可嘉可勉,只是究竟贤否尚还难知,不若先入火头营试用,如真有大才自当委以重任。”
  孟薇闻言心内不禁冷笑:“他师徒两个果是芥蒂极深,大抵是要借着天子之手除去曦若,此后权倾朝野指日可待。”
  念头未绝,便见曦若提笔上前立于天子侧:“此一众贤士皆非百里之才,唯治中重任相委,方能一展骥足。倘只以火头营取之,实在有负所学,如将贤才错放他人之手,乃可惜至极之事!愿陛下速赐施行,幸毋迟疑不决、草草放过,以误国事。”
  张谆道:“王爷虽位极人臣,然却不按国体,行此持笔逼君批行奏疏之事,乃犯灭君恃己、以下凌上之罪!”
  孟薇见师徒立辩,东洲天子威仪全无,反有兢业神色,心道:“这师徒二人也当真是如出一辙的小觑主君,大抵此事还要凭天子断决。”
  念罢只听天子道:“王卿、张师且住。依孤看来,不若先送贤士入雍诚王帐下听用,倘真有才学,自然再加褒奖不迟,倘如张师所言,逐出营门永不再录便是。二卿皆是孤的股肱之臣,岂可因此毫末小事立辩帐中,大失庙堂体统。”言罢又唤人上茶。
  张谆闻得“茶”字,自改换和颜道:“早闻陛下得了今秋的新茶,臣能与君共饮,实是三生有幸。”
  众人闻他溜须之言无不欲呕,奈何现今人多目睽不好发作,只得忍着。
  顷刻茶到,众人齐举杯品咂,孟薇只尝一口,面上顿生异色,当即又举杯浅尝,细细品味一番,心内已有骇然之意。
  偷目一望曦若,却见他面色如常全无异状,再偷瞥张谆,只见面色铁青、双眉微皱,仿是有所觉察,自在暗中叹道:“东洲天子位难久矣!”